正如何鉞先前所說的那樣，蕭雲翾親眼見證了他以三萬人馬攻下擁有六萬守軍的卞安城的這個事實。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說，也許這場戰役可以成為一個傳奇被流傳後世了，然而對于蕭雲翾來說，它的開始無疑是在她身上套了一個無形的枷鎖，宣示著她將永遠將這無法抹去的罪孽背負下去。
蕭雲翾想起小時候和何鉞一起看煙花時，他這樣問她︰「雲裳，好看嗎？」
「嗯，很漂亮。」她開心地回答。要知道，和喜歡的人一起看這轉瞬即逝的華美，對一個女孩子來說是多麼浪漫的事啊。
「那我們也去弄些回來自己放。」
「好啊！」極其難得地，能看到他為了討她開心，去主動做些什麼。
「誒？怎麼還沒動靜？我過去看看，是不是被風吹滅了。」已經點燃半天的煙花就如同啞巴了一樣，不聲不響。
「鉞哥哥，你先別去，那個，很危險的！」
「嗯？為什麼？」
還沒等蕭雲翾回答，忽然「砰！」地一聲，那煙火直直沖天飛起，將夜空染得一片璀璨，轉瞬便化為雲煙，散落無影。
那之後，她給他講了一些關于火藥的知識。而他也只是像听故事一般，津津有味地听著，偶爾會問一些他不懂的問題。末了，他笑說︰「雲裳你好厲害，什麼都知道！」而她那時也只是因為他的稱贊滿足了她小小的虛榮心，而變得十分得意，卻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會將她教的這些，全部用在戰場上。
這場戰役的勝利，的確有她蕭雲翾一半的功勞。可是此時，她無論如何都找尋不到一絲歡喜之情。
因為這個時代的技術還不發達，再加上蕭雲翾自己也只是知道制作黑火藥的材料及配比，並不懂如何給硝石提純，所以以投石機和弩箭發射出去的火藥威力並不是很大。可是盡管如此，那些火藥在空中炸開，散出的碎石灰也足以迷人眼目，使人喪失戰斗能力。而接下去上演的，只能稱為是單方的血腥屠殺。
這一晚，蕭雲翾還和那年一樣，站在何鉞的身邊。可是，在那連續的爆炸聲過後，天空上卻再也沒有綻放出絢爛的焰火，她所看到的，只有漲天的煙氣，延燎的火舌，還有在痛苦中掙扎著死去的將士。
蕭雲翾全身都無法抑制地顫抖著。她轉頭看向何鉞那被火光照得忽明忽暗的臉，發現他是那樣的淡漠。沒有因為即將到來的勝利而表現得多麼歡喜，也沒有覺得眼前的這場殺戮有多麼殘忍，他只是那樣面無表情地看著，只是那樣看著而已。
再次進到卞安城內的時候，一切都不復往昔了。取代往日繁華的，是尸骸遍地，滿目瘡痍。那些掛在城上的，倒在房前的，壓在馬下的，還有被燒得面目全非卻還是死抱住敵人不放的……這些死去的人，蕭雲翾全部都不認識。可是看到如此悲慘的畫面，她還是忍不住干嘔了起來，隨之涌上的還有說不盡的悲傷和憤怒。
蕭雲翾從來沒有自認是一個良善之人，可她從來都遵守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人生準則。而這一次，她卻間接地殺死了那麼多無辜的人，她覺得自己的雙手此時染滿了鮮血。
「你說，洛庚陽若是知道了，會原諒你嗎？」何鉞走到蕭雲翾身邊，似是故意挑釁地問道。
蕭雲翾沒有回答，也沒有被何鉞的話激怒。她只是抬起冷漠的眼，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樣對著何鉞道︰「何將軍是打算繼續把我關起來呢？還是放我離開呢？如果二者都不是的話，我想找個地方休息了。」
何鉞被她的話堵得什麼都說不上來。他忽然有些茫然，一時間竟然想不起自己到底要做什麼。他想，或許，自己也該去休息一下了。
蕭雲翾很想將一切都忘掉，然後好好睡一覺，等醒來之後再考慮接下來該做什麼。可是明明已經覺得累極了，卻連一絲睡意都沒有。她就一直睜著眼楮，听著窗外那些紛亂而又沉重的腳步聲來來回回，清理戰場。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又听到門口有兩個人說話的聲音。
「咱們這一仗打得太漂亮了，剛才我听人說，我方才死了不到一百人。」
「嘿嘿，何將軍這個‘火炮’可真神！打得洛軍一個個屁滾尿流，估計嚇都嚇死了！」
「不過那‘火炮’好像也都用的差不多了。他又不說那東西是怎麼做的，我猜啊，沒準是什麼邪術。」
「別瞎說。本來因為這事兒，沈參領就跟何將軍不對付。」
「誰說的！才不是因為這事兒呢！我听說啊，本來這次出征，是要提拔沈參領為副將，讓他來帶兵的。結果雲大將軍推薦了這麼一個誰都沒見過的人物，好像還是他的親傳弟子。而皇上呢，連一點兒質疑的想法都沒有，就下旨冊封了。所以啊，沈參領他才不服氣，覺得何將軍是靠關系才坐上這個位子的，這才一直跟他過不去。」
「要換做是我，我也會心里堵得慌。但是咱也得服氣，這何將軍也確實是有本事的。他的箭射得那叫一個準，就是隔著百步之外，他要想射你的左眼，都絕對不會偏到你右眼！」
「那豈不是像雲大將軍一樣神了！」
「要不怎麼說是雲大將軍的徒弟呢？沒準啊，以後會青出于藍！」
「那沈參領更得嫉妒死了！」
「誰說不是呢！」
「咳——」突然的咳嗽聲打斷了那二人的談話。
「何將軍！」先前那兩個人異口同聲道。
「聊得挺好嘛！」何鉞像是輕笑了一下，轉而厲聲道︰「你們兩個，下去一人領二十軍棍！晚上不許吃飯！」
「是！」二人領命而去。
門「吱呀」一聲開了。蕭雲翾忙把眼楮閉了起來。她不知道何鉞會不會看出她在裝睡，她只是不想和他說話而已。她听到何鉞像是放了什麼東西在桌子上，然後便離開了。
蕭雲翾睜開眼楮看了看，原來，他是來給她送飯的。她轉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覺間，日頭竟是要落了，一天這麼快就過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