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司機所指示的第一個巷子口,站在路口往里面看去,只見巷子深處別有一番天地,巷道中部有一面古色古香的牌樓,兩座石獅子坐立在牌樓左右。正中間的牌樓上面有四個斑駁的刻字,寫的是「頂天立地」。穿過牌樓繼續向前走,一棟三層樓高木結構東方建築映入眼簾。這建築的形狀看上去有點像是閩南式的土樓,但又有江南園林稜角風格。
正大門十分寬闊,有幾分衙門的味道。大門口的台階上有好幾個披頭散發的青年,正在給幾個燈籠刷油漆。還有一個穿著考究長衫的中年人,像是監工似的坐在一旁加了薄毯子的藤椅上,一邊抽著旱煙,一邊盯著那些年輕人用工。
陳炯明邁步上前,大聲的請教了道︰「敢問這里可是安量堂口?」
一個青年站起身來,帶著狐疑的臉色問道︰「請教貴姓?」
陳炯明說道︰「在下姓陳,五天前與貴堂口張干事……」
不等陳炯明把話說完,那青年又問道︰「請教貴姓?」
陳炯明微微一怔,心中驚奇起來,這人年紀輕輕難道耳朵有問題?他沉了沉氣,加重聲音又答了道︰「姓陳。」
青年臉色稍微有變化,不過還是點了點頭,再次問道︰「請教貴姓?」
陳炯明與自己的隨員面面相覷,這人到底怎麼回事?是人傻了還是故意捉弄?他皺著眉頭,有些不高興的說道︰「這位小兄弟,你何故一個問題要連問三遍,要是你听不清楚我大可寫給你看,要是存心戲弄這可說不過去了。」
那青年听到這里,反倒冷笑了起來,說道︰「哼,你竟然听不懂我的話,還敢來這里叫門,看你是華人的份上今日不追究,你趕緊走吧,這里可不是什麼人都能來的。」
陳炯明氣不打一處來,剛要上前繼續理論,這時,一直坐在大門口台階上那個長衫中年人緩緩站起身來,笑呵呵的說道︰「金福,退下,這位可是咱們大佬的客人,不得無禮。」
那叫金福的青年有些好奇,連忙問道︰「師叔,他可不是咱們自己人呢?」
中年人罷了罷手,說道︰「這事你不用多管,四海之內皆兄弟,不是一個屋里的人也能成為兄弟朋友,你先忙你的去。」他一邊說著,一邊從台階上走了下來。
陳炯明耐心等著這中年人走來,然後拱手行了一禮,說道︰「在下廣東陳炯明,前幾日與貴堂張干事有過期約,今日特意到貴堂拜會。張干事事前應該有所交代才是,若是先生不知,但可差人去問一問。」
長衫中年人微笑著拱手還禮,說道︰「敝人安良堂青剛執事常正,屋里排行老五,先生稱我常五就好,正是張三爺交代在此迎接陳先生。現在小輩有所冒犯,敝人一時未曾反應過來,實屬得罪,還望陳先生見諒。」
陳炯明听到這里,心中總算舒了一口氣,他說道︰「哦,既然是一場誤會,索性不必再提了。先前在路上有所耽誤,怕是誤了與張三爺的見面,還有勞先生帶路。」
長衫中年人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引著陳炯明和隨員走進大門。
在穿過前院小道時,陳炯明忍不住好奇的問道︰「敢問常先生,先前那青年不像是染有耳疾,為何一個問題要反復問上三遍?」
常五哈哈笑道︰「剛才那小輩是在盤問先生的底子,他問話的方式是咱們洪門由來已久的江湖切口。都是陳規陋習了,在美國基本上早已不用這一套,也只有這些新進屋的小字輩剛剛學到手里,總想躍躍一試罷了。」
陳炯明恍然大悟,接著又問道︰「既如此,那我當時應該如何作答?」
常五說道︰「陳先生是故國革命志士,曾經與孫逸仙先生並肩作戰,也算是咱們自己人,咱們洪門的切口不妨告訴陳先生好了。先前那小輩的問,在咱們屋里頭叫‘三請教’,第一請教是問你本人的尊姓,第二請教是問你拜山兄弟的姓,第三請教則是問咱們洪家家姓,也即回答姓洪即可。」
陳炯明感慨的點了點頭,自嘲的笑道︰「洪門歷史悠久、博大精深,先前真是獻丑了。」
常五搖了搖手說道︰「陳先生太客氣了。陳先生不是我們洪門中人,不知道其中典故那是情理之中。更何況這些陳年的舊習大部分都不再使用,很多洪門年輕一輩的兄弟甚至都不知道,也只有一些還記掛著傳統的堂口會專門教授這些瑣碎,權作保留典故而已。」
邊說邊走,他們已經來到前堂的大廳。常五請陳炯明和隨員先坐一會兒,又吩咐了下人準備茶點招待,之後他便進到後院去通報了。
剛喝了半盞茶,常五與另外一個年過半百的老先生走了出來,那老先生同樣穿著一身長衫,質地上甚至要比常五更樸素一些。此人正是陳炯明前期接觸的張三爺。洪門致公堂和安良堂雖然有過注冊,並且還興辦了一些公司經營實業,經濟實力十分雄厚,但很多老一輩的成員是踩著血淚一步一步打拼過來,對來之不易的今天十分珍惜,所以日常生活依然簡樸平庸,毫無破張浪費的習慣。
陳炯明起身相迎,問好道︰「張三爺別來無恙,今日要多多仰仗張三爺了。」
張三爺微笑道︰「陳先生太客氣了,司徒總理尚在後面處理一些公司的事,稍後便會出來接見陳先生。咱們先坐著聊聊,都是自家人,陳先生千萬不要拘禮才是。」
陳炯明笑道︰「多謝張三爺。」
落座之後,張三爺沉吟了片刻,說道︰「陳先生之前與我談的事,這幾天我已經轉告司徒總理了。不怕實話跟你說,總理對陳先生的提議有些猶豫,咱們洪門單單在美國就有七八十個堂號,這些年各堂號之間依然矛盾重重,雖然我們致公堂一直致力于翰旋調節,促成洪門的統一團結,可是畢竟勢單力薄,收獲甚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