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氣氛突然有了變化,正月初十過後,京城不少報紙都在報道廣東戰爭即將言和的消息。茶樓小肆,飯館酒店,人們閑其無聊的議論都在廣東議和的焦點上。除此之外,不少社會名士也公開發表文章,呼吁南北停止交火,以和平談判的方式消除誤會。在這些名士當中,自然有岑春渲特意前去拜訪的京師大學堂校長嚴復。
嚴復的呼吁文章由多家報紙轉載刊發,不僅僅因為嚴復是學術教育界的泰斗,更重要的是嚴復在文章中說的頭頭是道,甚至認為北洋政府當停止內戰,轉而調集國軍北上入蒙,平息庫倫的叛亂。
不少政治評論人士也支持嚴復的觀點,如今正是大總統的大選越來越近,袁世凱大總統更應該收攏內戰的不利影響,轉而為維護國家權益做實事,這樣才能成為人民擁護、國家需要的中央領袖。
一時間,這種忽悠此起彼伏,就連不明事理的老百姓們也都跟風相談,輿論的勢頭漸漸一邊倒。而北京的輿論直接影響到全國的時事觀點,幾乎就在這幾天的時間內,天津、上海、武漢等地都在紛紛議論,仿佛停戰已經是勢在必行的結果。
推動這一系列輿論聲勢的人,岑春渲只是其中之一,他在抵達北京的第一天約見的幾位好友,目的就是要利用他們的人際關系買通京津一帶的報館主筆,利用報紙制造這種氣氛。但是歸根結底最重要的策劃人,依舊是遠在廣東的吳紹霆。
廣東軍政府成立新聞部的目的就是掌控「輿論」這支無形的武器,吳紹霆與岑春渲南北相應,聯手制造了這種故意經營出來的輿論效果。前面十天的準備,正是為了今天做鋪墊。但是輿論並不是吳紹霆主要對付袁世凱的手段,真正的目的是讓國人從廣東戰爭的焦點上,漸漸轉移到總統大選以及蒙古叛亂的事件上來。
在一月份時,吳紹霆已經策劃了一系列發達蒙古叛亂的新聞事件,在國內確實起到了一定影響。而今天蒙古叛亂舊事重提,更加在全國人民心中增重了印象。這次的輿論誘導,氣氛之濃厚,足以震動北京政府的判斷力。
在正月十一日中午,韶關收到了岑春渲加急從北京發來的電報。
鄧鏗顧不得把飯碗里的飯吃完,匆匆忙忙拿著電報趕到第一師師部大院的側院,也就是關押蕭耀南的獨立小院。自從正月初二以來,吳紹霆從北線教導二團團部搬到第一師師部,韶關戰事已經越來越有偃旗息鼓的趨勢,沒必要還要擔心北洋軍發動反撲。教導二團那邊就交給新任教導二團團長何應欽,以及師部參謀官劉永浩負責。
此時,吳紹霆正與蕭耀南坐在靠窗的位置,兩個人死死的盯著擺放在中間的棋盤。這幾天閑暇的時間越來越多,吳紹霆索性就多抽點時間跟蕭耀南接觸,一則是因為蕭耀南好歹是北洋軍未來著名的人物,二則也想借機多多了解敵人的情況。
蕭耀南被俘已經有一個星期的時間,每天活動的範圍有限,同樣是無聊至極。因此他跟吳紹霆一拍即合,從一開始的閑聊喝茶,到後來每天要對弈幾句。縱然戰場上失利,但在棋盤上照樣能找回幾分信心。
鄧鏗踩著樓梯來到二樓時,吳紹霆和蕭耀南都是一副聚精會神的樣子,自己的出現壓根就沒引起他們的注意。
「將軍。」蕭耀南得意洋洋的挪動了一手棋子,笑著說道。
「嘖嘖,蕭司令是得勢不饒人呀!這下難了,難了。」吳紹霆的棋藝並不算精通,這幾日跟蕭耀南對弈輸多贏少,倒是讓蕭耀南嘲笑了好幾次。
「吳都督,丟車保帥吧。哈哈哈哈!」蕭耀南心滿意足的說道。
「丟是要丟的,關鍵是丟不丟得起呀。」吳紹霆嘆息一聲,棋盤上雙方的棋子都不多,這一局已經無路可下了。
「真是沒料到,吳都督在千軍萬馬的戰場上揮灑自如,卻在這小小棋盤上屢屢鎩羽,真不知道這是不是諷刺。」蕭耀南輕蔑的笑道。
「呵呵,下棋不過是陶冶情操、閑情雅致的游戲罷了,這也要在乎個人的愛好。說起來要不是蕭司令這幾日與我對弈,我早就連棋子的名稱都忘的干干淨淨了。」吳紹霆輕松自若的笑道,他早就習慣蕭耀南的冷嘲熱諷。
這時,鄧鏗見兩人的棋局差不多了,趕緊迎上前去在吳紹霆耳邊小聲交代了一句。
吳紹霆知道鄧鏗擔心蕭耀南在一旁,不方便查看電報,不過他並不是這麼想,蕭耀南已經是階下囚,就算讓其知道自己與北方的聯絡也無關緊要。他直接說道︰「把電報拿過來。」
鄧鏗猶豫了一下,還是遞上了電報單子。
吳紹霆接過電報單仔細看了一遍,眉宇漸漸皺緊,不由自主嘆了一口氣。
蕭耀南假裝滿不在乎的樣子,在一旁慢條斯理的收拾棋盤,不過心中還是很關心外界的情況。他現在雖然是階下囚,就算拋開敵我立場的關系不算,不在乎勝負幾何,但被困在這里這麼久,也很想知道北洋內部最近有什麼決定。
「蕭司令,你看看吧。」吳紹霆將手里的電報丟在棋盤上面。
不等蕭耀南驚訝,一旁鄧鏗同樣是一副不可理喻的表情,雙眼詢問的盯著吳紹霆。
吳紹霆沒有理會鄧鏗的質疑,這份電報沒有什麼好隱瞞,並且其中還有一些消息可以用來試驗蕭耀南到底是一個什麼樣子的人物。
蕭耀南狐疑半晌,最後還是伸出手從棋盤上將電報拿了起來。他沒有急著看,反倒是笑著對吳紹霆說道︰「怎麼,吳都督就這麼放心我?雖說我現在只是一介俘虜,可保不準日後還會狹路相逢,今天推心置月復的人情,只怕未必有利。」
吳紹霆樂道︰「蕭司令太小看我吳某人了,這點坦誠吳某還是負擔得起的。」
蕭耀南不再多客氣什麼,打開電報快速的看了一遍,隨著目光向下移動,他的眉頭也不禁皺了起來,臉色變化莫測。看到最後他甚至禁不住驚呼起來︰「怎麼會這樣?」
吳紹霆笑道︰「現在全國上下都認為廣東戰爭剛告一段落了,就連國務總理熊希齡閣下為代表的進步黨人,也都在遙相呼應,希望能湊成廣東停戰。當然,熊總理的意思是希望用我們廣東稅政做為停戰的證明,以表示我廣東是誠心誠意擁護中央。」
蕭耀南冷笑道︰「哼,我敢跟吳都督打賭,你是絕不會答應進步黨的這項條件的。」
吳紹霆攤了攤手,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他說道︰「現在的重點不是我答應不答應熊總理的條件,而是大總統根本沒有放棄繼續進攻廣東的打算。蕭司令你也看到了,新華門里面走漏了消息,大總統打算與英國人簽署關于西藏的條約。雖然暫時沒有消息說簽署條約的目的是什麼,但蕭司令應該不難猜到,大總統正是要用西藏換取英國人的武力支持,再次調集兵力來對付我廣東。」
蕭耀南冷冷的說道︰「先不說這份電報是真是假,就算真的是從北京發過來的,也不過是道听途說的流言,大總統斷然不會分不清利害輕重。」
吳紹霆仔細觀察著蕭耀南的表情,在他看來蕭耀南似乎沒有故意做作的痕跡,一切情緒都是發自內心似的。他知道這個消息讓蕭耀南或多或少有些不能接受,一方面是因為蕭耀南本人不幸被俘,影響了整個作戰的進度,不得不讓袁世凱出此下策,另外一方面則是對出賣國家利益換取內戰資本的方式感到十分憤慨。
「蕭司令,大總統是什麼人,你我都不能一言概之,人有時候會選擇極端的手法來處理問題,大總統.獨斷專行已久,極端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這次未必是假呀。」吳紹霆語重心長的說道。
「你對我說這些有什麼用?我是北洋的軍人,誓死都會支持大總統的決定,更何況我現在是你吳紹霆的階下囚,很多事已經是無能為力了。」蕭耀南嚴肅的說道。
「蕭司令忠肝義膽,吳某佩服之極。不過恕吳某冒犯,吳某只是想听听蕭司令對英國人干涉我中華民國內部事務,究竟是什麼看法?最近的報紙想必蕭司令你也是讀過的,北方有蒙古作亂,西方有西藏隱患,這些都是有損國家主權的問題。大總統一味心思要對付我廣東,竟置國家利益于不顧,我吳紹霆業已打算與中央政府言和,正是希望大總統能全心全意處理真正的國事,奈何大總統竟極端到如此地步。」吳紹霆言辭切切的說道,他的表情很莊嚴,就像是一個熱血激情的憤青一樣。
「我已經回答你了。吳都督,你從我這里得不到任何幫助。」蕭耀南板著臉說道。
當然,他心中還是有幾分惻動,若是說北洋軍對付粵軍,拼死拼殘自己也毫無怨言,為何偏偏要出賣國家利益換取洋人的介入,這不單單損害國權,更是自己打了北洋一巴掌,讓世人認為北洋軍已經弱的要靠洋人來援手。真要是到了這種地步,北洋派日後還怎麼穩坐中華民國中央的位置呢?
「蕭司令,我相信你心中肯定有一把尺,這把尺做為權衡原則的標準,在這件事上它應該有所觸動才是。不過既然蕭司令不願意多說,吳某也不會強求,畢竟你我各有立場。但有一句話我想告訴你,就算你我有深仇大恨,我們依然有一個不可辯駁的共同點,那就是我們都是中國人。」吳紹霆充滿氣勢的說道。
他說完,從蕭耀南手里拿回了電報文件交到一旁鄧鏗手里,然後站起身來,拉了拉自己軍服的下擺,然後轉過身大步流星向樓下走去。
鄧鏗緊隨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