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漏重,眾生百態,有人得意猖狂、有人不安嘆息、有人遺憾、有人冷眼旁觀,喧嚷大半夜的醉生夢死的奢華國宴結束後,上京城終于恢復了平靜。
但這種平靜僅僅維持了不到兩個時辰,通往皇宮的青石大道上的平靜就被十幾輛豪華貴族馬車奔馳的動靜所打破。
車輪 轆,一輛輛馬車仿佛被人追殺一樣迅速消失在了濃密冷霧之中的皇宮大門——原因無他,攝政王殿下凌晨頒布密旨,緊急召集戶部、工部尚書與兩部機要大臣御書房議事!未在既定時辰趕到者,降級奪爵!
是以一群皇朝老臣重臣,顧不得剛剛才躺下的快要散架的酸痛老骨頭,帶著黑眼圈火燒眉毛一樣跳上馬車奔來了皇宮,又在御書房所在的大殿外,內心惴惴不安,顫巍巍的扶著僵硬疼痛的老腰下了車。
「咦……張尚書,你也來了啊。」
「林尚書,你也來了!」
「哎?司徒大人,你也在?」
「啊……顧侯爺,你也接到密旨了!」
「……」
……
一下馬車,眾多老中兩代的重臣便瞪大了眼楮,一個個都是人精,雖然心下愈發的駭然,但還是不動聲色的不痛不癢的打著招呼。天吶,這戶部與工部的主事人都到齊了!到底發生什麼天災人禍了?兩部尚書與全部主事們被緊急召至御書房議事的例子已經有十年沒發生過了!
雖然說今年南方的水災什麼的情況不樂觀,北方邊境又很不太平,還有東北邊境游牧部落與大遼皇朝的秋冬兩季打秋風掠奪人口糧食與財富的威脅在,兩部處事處在風口浪尖上,但是五年前情況更嚴重的時候,也沒見殿下緊急下詔將兩部重要官員全部弄到御書房議事啊?
總不會是殿下昨晚因為王妃輸了第一局,心情不好又加上這些糟事兒,忍無可忍要拿他們開刷了吧?
兩位老奸巨猾的兩部尚書相視了一眼,笑吟吟的簇擁上了靜立在御書房外的太監總管,人老手不抖的嫻熟而飛快的往人家的袖子里塞了兩個沉甸甸的荷包︰「李公公,殿下……這是?」
富態的李總管小眼楮一眯,不著痕跡的伸手掂量了一下袖子里的兩個荷包,眼底快速閃過一絲精光,嗯,重量不錯,大概有二十兩金子罷?還有幾顆圓滾滾的珠子,怕是珍珠中的極品,東珠?
俗話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上道的李總管露出討喜的笑容,伸出一根手指頭輕輕的指了指天,「‘那位’今兒心情不錯。」
那也就是說不會被遷怒了?就算是問責兩部要務,也不會傷及皮毛了?
一听到這句話,兩位巨頭惴惴不安的小心肝立馬落回了原地,歡笑著又飛快的往李總管的手里塞了個荷包,眉飛色舞的回到了眾多翹首期盼內幕消息的同僚之中。
看到兩位頂頭上司的表情還有暗中比出的‘安全’手勢,兩部諸多重臣也罷懸到喉嚨口的心髒放回了胸口,一個個心有余悸的抹了抹額頭的虛汗,不是要做遷怒的炮灰就好啊。
于是,一大群人道貌岸然,一本正經的板起了臉列隊等待進入御書房。內心甚至打開了小九九,尋思著從御書房議事出來之後到哪個美貌小妾房里補個覺,按摩按摩老腰,壓壓驚了。
靜立了約莫兩刻鐘,諸多重臣的腿腳開始微微發麻之時,終于傳來了一聲尖細綿長的唱喏︰「皇上駕到——皇太後娘娘駕到——攝政王殿下駕到——……」
眾人神色皆是一凜,剛剛安放回原位不久的心髒再次不安的狂跳了一下,從這一聲通傳中敏感的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皇上、皇太後也來了!
以往,大多數急政國事,都是攝政王殿下一人處理,而皇上以及垂簾听政的皇太後,根本就不參與,最多事後過問一聲。而現在,這兩尊大神居然出現了,而且還是出現在攝政王親自下令的秘密議事之中!
這天,是要變了麼?自古皇家親情薄,這是小皇帝與皇太後要奪權的征兆?
可是,不對啊,先不論攝政王殿下會不會坐以待斃,就先說小皇帝與皇太後這對孤兒寡母有沒有這個實力奪權,有沒有這個依仗能奪權!
攝政王在恆月皇朝權勢滔天,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且春秋正盛,哪有這個可能……難道說,是攝政王殿下要……放權了?!
看樣子,殿下已經知道了邊境那邊的流言與上京城各種小道謠言了,殿下這是在表態——絕對無意皇位之爭呢。
「叩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參見皇太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參見攝政王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兩部尚書這兩位官場的老油子,老狐狸迅速率眾恭敬跪下行禮,腦袋卻在急速運轉,電光火石間就轉過了無數的念頭,並迅速揣測出了最正確的上意,做出了最正確的站隊決定——以後,就要跟著小皇帝混了!攝政王殿下都已經表態了,要上道吶。好好的匡扶小皇帝,以後榮華富貴,惠及子孫是少不了滴。
不得不說,這兩位老成精了,當然,在官場上呼風喚雨了這麼多年,沒這份眼力界能行麼?
「眾愛卿平身。」小皇帝女乃聲女乃氣的喊道,軟軟的童音中還帶著惺忪的睡意與不滿,不復平常的清脆,一听就知道是被從被窩里強行拽出來的……
「謝吾皇恩典。」
張尚書、林尚書短促的一聲謝恩在一群人謝皇帝謝攝政王殿下謝皇太後的長長喊聲中尤其突兀。
兩人借著起身的動作,小心的撩起眼皮掃了一眼身前的三尊大神,果然看到粉雕玉琢的小皇帝正睡眼惺忪的被攝政王殿下抱在懷里,而攝政王殿下投來了一個贊賞的眼光,不由得心花怒放。這個馬屁拍得太對了!
短暫的見禮後,一群人跟在皇甫夜與皇太後身後魚貫進入御書房,然後分君臣主次落座。
皇甫夜慵懶卻不失優雅尊貴的斜倚在明黃色的靠背寬椅里,懶懶的抬眼掃了眾人一眼,並沒有急著開口,不怒自威,一股令人難以直視的尊貴與氣勢透體而出。
整個御書房中,頓時憑空多了一股莫名的巨大壓力。
兩部尚書與兩部諸位重臣立即神色凜然,隱約嗅到凝重的味道,肅穆的低眉斂眼,呼吸放緩,靜靜等待皇甫夜的開口。
就連皇甫夜懷里的小皇帝,都精神一震,收起了迷糊的睡意與睡不飽的不滿,扳著小臉嚴肅的端坐在皇甫夜腿上,墨玉般的大眼楮故作犀利的瞪視前方。
唯有年輕的皇太後,畢竟見識多了些,只微微的勾了勾唇角,眼觀鼻,鼻觀心,整個人淡定無比。
靜了一盞茶時間,覺得注意力都被吊起來了,心理戰也差不多了,皇甫夜才淡漠的開了口,「諸位大人知道本王召集爾等御書房議事,所為何事麼?」
「老臣愚昧,不知。」內心忐忑,張尚書與林尚書立即順著桿子爬。
其余人等繼續緊閉嘴巴,緊張的盯著皇甫夜看,手心都出了一層白毛汗,他們發現,他們之前放松得太早了……照攝政王殿下的這種態度,接下來要議的事情,絕對很驚人!
「你們的上的南方水災、流民安置折子,讓本王很不滿意,年年如此,治水毫無成效更治標不治本。」皇甫夜淡淡的一句話,如同一桶冰水般將御書房里的眾臣從頭澆到尾,所有人都坐不住了,渾身冷汗汗流浹背,兩股戰戰,膽戰心驚的「撲通撲通」跪了一地告罪。
「臣等無能!」
兩位巨頭心底更是暗暗叫苦,李公公,這就是您所說的心情很不錯?!這簡直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平靜,血洗之前的和諧啊!
「除了開放國庫賣糧賑災,民間湊款湊糧,沿途建設棚子施粥安置流離失所的難民之外,你們的腦袋,就真的想不出更有建設性更能從根本上解決隱患的舉措了?」
皇甫夜冷冷質問。
「殿下,實在不是臣等不想不能,而是做不到啊!」張尚書喊冤。
「殿下,南方水患若是要根治,只能從疏通海口入手,但是我恆月皇朝南方疆域之大,河道之復雜,那是何等浩大的工程,豈是一年兩年甚至十年百年就能夠成功的?那可是要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啊!即使集中整個皇朝財力物力人力,怕是沒有一兩百年都不能競功!」林尚書緊接著喊冤,一臉的沉重與無奈。
底下一群重臣也滿臉的委屈。
時下大陸本來就生產力低下,工事一切都要依靠人肩抬扛,如果洛然在這里,恐怕也是直接一攤手,無能為力。畢竟這事即使是在二十一世紀,有各種的先進科學與先進的機械,都是一個勞民傷財的特大工程……兩位尚書是真的很委屈,兩部機要官員也很委屈……
「你們做不到只能說明你們無能,不要小看天下人。今天,就讓你們見識一下天下的奇能異士。」絕世眸子冷冷的掃了他們一眼,皇甫夜唇角勾出一絲驕傲的弧度,「來人,請‘無雙公子’!」
呵呵,就讓他的小女人來告訴這群腦袋僵化的官場老油條們,什麼是驚才絕艷的鬼才吧!
想到那個額上有著妖嬈梅花印的女人,皇甫夜直覺得心潮滾燙,唇角的笑容越發的耀眼起來。他都沒想到,她睡醒之後會給他這麼大的一個驚喜。
眾人俱都一愣。
奇能異士?無雙公子?
天下無雙的無雙?以無雙為號,好大的口氣!
就連小皇帝與皇太後,都忍不住向皇甫夜投去詢問的眼神。
「好好地看著听著學著,這天下之大,是你所不能了解的。」皇甫夜只是淡笑著,輕輕的模了模小佷子的頭頂,篤定而自信。
他的然兒,當得上「天下無雙」這個名號!
小皇帝看似懵懂天真的墨玉大眼里,頓時掠過一絲精光。繃緊的小身子放松,依賴的向後靠去。
「宣,無雙公子——……」御書房伺候的小太監拉長了尖細的聲音,源源的傳出了御書房。
一襲白衣勝雪的縴弱少年,就這樣突兀的,不卑不亢的進入了御書房。
「叩見吾皇。」恰如一抹月光破空照下般的縴弱少年面帶銀色面具,渾身氣質清潔如梅,僅露出一雙充滿神秘的瀲灩眸子與一張淡紅的唇,優雅卻大逆不道的僅僅向小皇帝欠了欠身,就當是見禮了。
而皇甫夜與皇太後,壓根就沒得到‘他’的行禮。
「大膽……」張尚書手下的林侍郎勃然大怒,急欲喝罵小子無禮,見到皇帝與皇太後以及攝政王殿下不僅不參拜行禮,居然還帶著面具遮遮掩掩不讓聖上目視,當真是放肆到了極點,犯上欺君。但是他的「大膽」兩字才剛剛喝出口,就接到了皇甫夜一個殺機迸濺的冰冷如刀的眼神,瞳孔一縮,硬生生的將所有未說出口的話全部吞回了肚子里,萎頓一旁。
好吧,攝政王殿下都默許了的事,他出什麼頭啊。
「無雙公子,說一說你對治水的建議吧。」眸子流光溢彩,皇甫夜笑了,很燦爛很寵溺,霎時驚掉了一地的眼珠子。
莫名其妙就被按上了「無雙公子」名號的‘少年’,禁不住磨了磨牙,不著痕跡的給了皇甫夜一記眼刀,無雙公子就無雙公子吧,你那笑容是怎麼回事,生怕別人看不出我是你的雲王妃麼!
他不臉紅她還臉紅呢,見鬼的無雙,她不過是將二十一世紀眾多前輩的精華剽竊過來說了一下而已,穿越女不是萬能的,但是後台知識力量是無敵的。
一邊月復誹著,洛然一邊清了清嗓子,壓了壓喉嚨,感覺剛吃下去的變聲丸起作用了,才拱手作禮,緩緩開口,聲音朗朗如月,介于男性與女性之間的聲音听起來很有一種魔性的吸引力︰「諸位大人,在下有禮了,適才在下已經在門外听到了諸位大人的陳情,在這里,有些話就不吐不快了。」
「公子請說。」
張尚書與林尚書還是很沉得住氣的,不管心中是怎麼想的,還是疏離客氣的伸手示意了一下。
睥睨眾人,洛然淡笑著侃侃而談︰「接著這位大人剛剛的陳情來說,既然不能從源頭上疏導,那便只能從中折取了,可以在沿岸興建水庫,增加蓄洪區,疏通兩岸地勢低窪之地的排水通道,增加排澇能力,以免造成內澇。其次是要加強河壩建設,鞏固河堤,遷走河堤周圍百姓,禁止在河堤周圍的挖土建房種地,以免削弱河堤根基,使得河水浸泄,再在兩岸多多栽種樹木草皮,又鞏固河堤,防止水土流失。」
小皇帝與皇太後、兩部重臣听得霍然兩眼發亮生輝,目光中本來蘊含的懷疑與鄙夷不屑全都變了,定定地看著這位「無雙公子」說不出話來。
恆月皇朝,不,應該來說是整個玄武大陸上,水利一直都很落後,雖然民間也有蓄水庫一說,但很少被各大皇朝朝廷所重視。興建水庫既可以在洪水季節減少河堤的壓力,又能緩解旱期的干旱,確實是一興兩得之事,改河道太難,但建幾個大型的水庫,還是比較容易做得到的!
而且,洛然提出的,遷走兩岸臨近河堤的百姓,多種樹木等等,眾人听著就覺得很新鮮,但是細想之下又很有道理,這幾項措施要是真能實施下去,那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
數千年甚至萬年以來,數不勝數的各個皇朝歷代皇帝與能臣很少能真正治理好水患的,如果能在他們手上有所改善,必定是載入大陸史冊,名垂青史的榮耀!
想到這里,眾人眼光火熱地看著洛然,仿佛這是一大座金光閃爍的金山一樣。
霎時間,銀色面具的縴弱少年成了整個御書房最耀眼,最有重量的存在。
「不過,就算是建立水庫,加固河壩,也是需要考察地理的,南方各地水土不一,有些地方水流惴急,土地硬實;有些地方平緩淤泥堆積,土地松軟,諸位大人還是細細考察過地形再做詳細的部署才好。」
被這麼一群老少爺們的火熱眼光看得有些不自在,洛然還是硬著頭皮說了些其他要注意的事情。
「無雙公子高見!」
張尚書與林尚書滿面紅光的高呼,老奸巨猾的目光在噙著寵溺笑意的皇甫夜與洛然身上來回轉了一圈,佩服至極的對洛然做了一緝,然後雙膝對皇太後與皇甫夜、小皇帝跪下︰「皇上,太後,殿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無雙公子驚才絕艷,如能入朝為官,絕對是我恆月之福,萬民之福啊!!」
攝政王殿下跟這位無雙公子之間的關系絕對不簡單……畢竟男風在貴族豪門間也還蠻風尚的,有才有貌(雖然有面具看不到),但押個寶是絕對沒錯的。低頭跪著的兩個老狐狸意味深長的悄悄交換了個不言而喻的曖昧笑容。
洛然表面上神色淡然,波瀾不驚,實則上內心抖了好幾抖,耳垂都無恥得微微發燙了,咳咳,穿越眾威武,二十一世紀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