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校新配備的快速交通船靠上碼頭,李濟深的侍從衛隊敏捷地跳上碼頭,悄然無聲展開警戒,軍容整齊的安毅與葉秘書一左一右,跟隨在李濟深身後下船,大步走向停在碼頭入口處的三輛汽車。
走出幾步,李濟深突然停下,示意葉秘書靠近︰「前面是不是正在擴建漁碼頭?哪個部門負責的?」
葉秘書看了看低聲回答︰「好像是,沒看到工程負責人員,這兩三百號人都是些民工,可能是負責人下班了吧。」
「什麼好像、可能?不知道在我們軍用停泊點附近施工需要呈報我們同意嗎?去問問!」李濟深皺起了眉頭。
「是!」
葉秘書剛邁開步子,安毅已經走出五六米,葉秘書連忙一陣小跑追上去,看得李濟深頻頻搖頭,安毅和葉秘書兩人的水平高低反應快慢一目了然,使得李濟深又為留不住安毅深感遺憾。
安毅與葉秘書尚未走到施工區,就听旁邊一聲音調不高的驚呼傳來。
「小毅?」
安毅停下腳步循聲望去,看清扛木頭的三十出頭漢子的臉隨即驚喜地回應︰「齊大哥,你怎麼在這兒?你的黃包車呢……先把肩上的木頭放下,慢慢說,小弟正好有事問你呢。」
老齊放下肩上沉重的原木,用骯髒的袖子擦了把臉︰「真不敢認啊……你這身軍服可不得了,當官了吧?」
「還沒呢,齊大哥,你還住在芩家大院嗎?嫂子呢?定是在家帶孩子了吧?」
安毅關切地問,葉秘書看看沒自己的事,獨自走向前方,找到一個工頭模樣的人大聲呵斥接著詢問。
老齊眼里淚水都快掉下來了︰「別提了,我命薄啊!前年婆娘生第一個閨女沒活過一百天,閨女就夭折了,這次生個兒子連命也搭上,為了治我婆娘老哥我傾家蕩產,要不是勞先生資助了我五十個大洋,我連棺材都買不起……不提這事了,小毅,前些日子听勞先生說你快畢業了?」
「對,就這段時間。」
安毅難過地搖搖頭,看到葉秘書呵斥的人立刻怒火中燒,竟然是上次在碼頭狠揍自己的那兩個黑道打手中的一個。
安毅走出幾步,突然意識到李濟深在一旁看著,只得強壓怒火,回到驚訝的老齊身邊︰「齊大哥,這兩三百人都是你的湖南老鄉吧?你現在的日子怎麼過的?」
老齊嘆了口氣︰「怎麼過?還不是過一天是一天,活著就行。這些苦弟兄有一半是我們湖南的,一小半是四川的,還有江西的,都是走投無路的窮光蛋,否則誰會來干這些不是人干的活?我們幾百號人在下游那個碼頭干了四個半月,工錢低不說,碼頭修完到今天只拿到一半工錢,剩下的不知猴年馬月才結給我們,可我們又不敢跑,工頭發話了,警告我們只要逃跑就打死扔江里,還說整個廣州城都是他們的天下,除非不在廣州待了。前幾天我的倆老鄉實在受不了跑了,結果全被挑斷腳筋扔大街上,連喘氣聲都听不到身上滿是蒼蠅,至今不知是死是活,唉……這世道哪里都一樣啊!」
安毅腦中靈光一閃,不動聲色地問道︰「齊大哥,我看了看整個工地,包括半截身子泡在水里的那幾十個,都是二十出頭不到三十的漢子啊,現在不是滿大街招兵嗎?既然不想干這累死累活不給錢的苦力活,為什麼不去當兵吃糧?當兵打仗是可能送命,可也比你們這麼活著強多了!」
「小毅你不知道,我也想到這招了,可不敢去啊!你看,粵軍招兵的幾張桌子就在半里不到的馬路邊上,可人家一看是四海幫雇佣的人,立馬就趕你走,走慢點招兵的抬手就給你兩耳光。這四海幫勢力大得很,弟兄們私下聊天時說,我們修的兩個碼頭有交通局局長大人一份,我想也是,否則那個局長怎麼會三天兩頭來這里轉悠?不久前修好的下游那個漁碼頭現在是四海幫佔著,欺行霸市恣意壓低魚價,他們人多勢眾身上有家伙,那些漁民都惹不起他們,他們強買下來轉身提價賣給二道販子,我們這幫人如今就住在那碼頭邊上的窩棚里,至今沒見有哪個公家的人在那里收稅,這不是仗勢欺人是什麼?」齊大哥唉聲嘆氣地說出一大堆。
安毅看到葉秘書走回來,便輕輕點了點頭︰「齊大哥,小弟今天有事,改天再來看你,你干活悠著點,別傷了身子,等我來看你了咱們再說吧。」
「嗯嗯……你忙你忙……」
一行軍人走出碼頭先後鑽進汽車里,安毅走向後面那輛敞篷運兵卡車被李濟深叫住了,只能和他一起坐在轎車後座上。
李濟深已經听了葉秘書的匯報,他把安毅叫進來顯然是看到了兩個人詢問的對象不同,也想听一听安毅掌握的情況是否一致。
安毅很聰明,看到坐在前排的葉秘書緊張的樣子,就說自己問了半天,那個曾經在同一個大院租房住的熟人也不知道碼頭的主人是誰,只是不停地抱怨工錢太低,還扣住一半沒給。
李濟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這讓安毅覺得有點不正常,以李濟深為人方正治軍嚴厲的性格來看,不應該能夠容忍這種影響軍隊專用碼頭上落點的事情,如今他不動聲色只能有兩種解釋︰一是這里面涉及到某個或一些廣州政府官員,他不願得罪這些非軍事系統里的人;另一個是碼頭擴建的各種批準手續已經完備,只是忘了把施工通報呈送給他批復。
想來想去安毅認為是後者居多,因為李濟深本身就是中央委員,對地方政府負有監察彈劾之責,關鍵時刻他完全可以果斷處理,先斬後奏。如今汪精衛已經負氣辭職遠走法國,蔣校長在黨政軍中的地位如日中天,軍人比任何時候都能對地方行政指手畫腳,加上李濟深雖然顧念鄉情,但以他的脾氣決不允許這種肆無忌憚的腐化。所以,後者的的可能性最大,安毅也打定主意等會兒在宴會上找機會問問葉秘書。
一路上李濟深閉目養神,葉秘書松了口氣,精神大好,含著微笑看著車窗外的街道行人,只有安毅在緊張地思考這一系列問題。
當安毅一眼看到那個在碼頭上毆打過自己的黑道人物時,就差點兒忍不住上去收拾他。如今的安毅今非昔比,再也不是那個一無所有舉目無親的弱者,他已經是個經歷戰火對死亡有著深刻認識的堅強軍人,黃埔這個革命大熔爐鍛造了他的軍事技能塑造了他的軍人氣質,也讓他昔日彎曲的脊椎如錚錚鐵骨般挺立,忍受欺壓的日子再也不會出現在他的生命里。
其次,他絕不能容忍傷害過自己的人繼續毫無顧忌地作惡下去,不忍心看著昔日住在一個屋檐下的苦哥們繼續遭受壓榨和掠奪,這與他為之奮斗的目標極不相符甚至截然相反。
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安毅都不可能袖手旁觀或者漠然視之,何況,這兩三百個苦哥們只要有一半跟隨自己從軍,不但對實現自己的人生目標大有幫助,也能讓這些苦哥們過上相對有尊嚴的屬于人過的日子,哪怕他們不願意從軍,也能通過自己的幫助拿到他們應該得到的血汗錢,再去尋找屬于他們自己的生活。
下定了決心就越要去做是安毅的性格,但如何去做他不得不考慮清楚,他非常顧忌黑道和政府實權人物之間糾結而成的破壞力,在另一個世界里這樣的例子屢見不鮮,很多被欺壓被傷害的普通人在重重黑幕之下哀告無門走投無路,甚至為此丟掉性命含冤九泉也無人理睬,這些傷痛記憶留給安毅太多的無奈、傷感直到麻木,因此,他不能不慎重權衡自己的處境、能力和可能得到的幫助,以及失敗之後可能帶來的影響甚至傷害。
不知不覺車隊開進歐耀庭府上的美麗花園,安毅收起思緒,望向車外台階上的歐耀庭夫婦和他們的女兒,看到歐楚兒在一身美麗的西式禮服襯托下猶如凌波仙子般清麗月兌俗,安毅的心髒就不爭氣地加速跳動。
歐耀庭夫婦快步走下漢白玉台階,熱情地迎上鑽出車門的老朋友李濟深,李濟深對歐耀庭夫人笑了笑,用粵語輕聲說點什麼,賓主哈哈一笑顯得極為親切隨意。
李濟深轉向歐楚兒,剛想開句玩笑,發現提著長裙下擺的歐楚兒正呆呆地望著自己身後,像著了魔似的。
李濟深好奇地回頭一望,筆直站在自己身後兩步的安毅臉色微紅很不自然,李濟深哈哈一笑,與同樣會意的歐耀庭夫婦一起走上台階進入高朋滿座的一樓大廳。
回過魂來的安毅對秀眼中滿是幽怨的歐楚兒微微一笑,與葉秘書一起跟隨在李濟深身後登上台階。
李濟深在歐耀庭夫婦陪同下走進大廳,五六十名政府要員商界名流紛紛起立,殷勤問候,一身筆挺上將服的李濟深非常禮貌地回應,遇到老朋友就停下來相互問候輕聲聊聊。
跟隨在李濟深身後的安毅毫無選擇地處于全場注視的中心,只見安毅目不斜視神色從容,對所有投來的目光毫無怯意也絕不迎奉,高挑的身材英俊的相貌以及濃郁的軍人氣質,很快引來人們的矚目和稱嘆。
安毅卻在這時凝望側前方佇立于圓柱和鋼琴之間的成熟女人,向她微微一笑,漂亮的嘴巴動了動,最終掛著笑意沒有說話。
安毅的神態讓幾位體察入微的貴婦和千金小姐們頗為驚訝,順著安毅的目光望去,那個端莊成熟風姿卓著的美麗女人立刻成為談論的焦點——她,就是龔茜。
PS︰最近爭議很多啊!我一直以為,同類型的書可以相互促進,在擴大影響力的同時,促進整體的訂閱!但最近跑來說我不自量力妄自進行攀比的人很多,所以我不得以將一些比較的精華帖子撤下了置頂,在此對那些發出好書評的書友致歉!
另外,我這本書實際上才開了一個頭,安毅波瀾壯闊的軍旅生涯才剛剛開始,血與火的考驗將接踵而至。想要體驗鐵血與錚錚鐵骨,請繼續關注本書。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