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發出的熊熊火光,點燃了這一隅的歡樂,圍坐一圈的人們,每一張臉上都映照著暖洋洋的紅,卻又因著火光的上下跳躍,而打出忽明忽暗的光暈。
一個著紅色胡服的女子,突然跨步到圈中央,于篝火旁,攔腰抽出一條長長的皮鞭,朝天用力甩開,三聲鞭響,劃破蒼穹。
人群中立馬歡呼起來,紛紛雀躍著將今日獵到的戰利品扔到了篝火旁,有麋鹿、灰狐、野狼、甚至還有幾只豹子,不一會就堆起了一座小山,當然最顯眼的還是那只黑熊,當幾個士兵架著一只巨熊走到篝火旁時,人群中頓時有人發出了嘖嘖的贊嘆聲。
那甩鞭的女子見了,臉上一笑,收起皮鞭,轉身端起一個巨大的托盤,走向澹台玄燁,
「恭喜皇上,啟開盛宴。」
女子單膝下跪,雙手將托盤高高舉起。
托盤呈上的是一只烤得油滋滋的小全羊,澹台玄燁見了,唇角一揚,執起獵刀,利落地將其一分為二。
崇尚勇士是北冥部落的傳統,草原篝火宴上,只有狩到最勇猛野獸的勇士才享有開宴的殊榮。而今夜,他的高傲只會允許自己以一個勇士的身份獲得此榮耀,而並非是帝王之尊。
女子起身,笑意盈盈地將托盤中的全羊依次分給各個親王,大臣及幾個部落族長,分到者無不頷首謝恩。
我這才看清,她就是今日密林中突然闖出的那個女子,看她一身的異族裝扮,眾人又皆尊稱她為郡主,那無疑就是蕭速的表妹雪雁了。
「臣阿爾丹伊穆,參見皇上」,一個戴著碩大獸皮冠帽的男子,單膝跪地,右手撫于胸前,以北冥特有的禮節近前施禮。
但話音剛落,身子便劇烈地咳起來,冠帽兩邊側垂的獸毛披幅都顫抖不已,越發襯得一張臉蒼白不堪,看起來如同一個遲暮的老人。
但,玄燁卻一臉不屑地俯睨著他,許久才慢慢地道,「平身吧。」
他這才在兩邊婢女的攙扶下有些艱難地起身,但甫站定,便雙拳合攏,作揖道,
「臣阿爾丹,咳咳,身體不適,久臥病榻,恐今日不能陪伴聖駕,望皇上見諒……,咳咳」,
玄燁听了,唇邊旋即勾起一抹冷笑道,「許久不見,阿爾丹王爺的病竟還這般不見起色,此次中原之行,朕定會命太醫好好地替你瞧瞧。」
阿爾丹揖在胸前的手隨著這話一滯,咳得也更加厲害,但,還是依禮謝恩,躬著身子退了下去。
記得阿速曾跟我說過,他的伊穆王叔當年是如何的英武有力,驍勇善戰,而今日見到他,卻覺得他不過是一個年過花甲的老人。臂膀雖寬闊,卻已略顯佝僂,還算濃密的須發卻夾雜著大量銀絲,刻滿皺紋的臉始終保持著一種蒼白的顏色。
這樣的他,實在無法讓人想象得出他當年的英姿,而這,究竟是歲月滄桑的無情還是國殘家亡的落魄,其中的緣由,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吧?
看著他愈漸遠行的背景,我的心里不禁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心酸……
「怎麼,朕的不近人情嚇到了你?」
玄燁見我方才的失神,輕聲問道。
此刻的他一臉柔情,完全不見了剛才的冷漠。
我僅是朝他淡淡一笑,並未言語。我想,帝王這個頭餃的千斤之重,注定了享有這個封號的人不會只有一面,只要他對我的那一面始終是溫柔的,就已足矣,其他的,我懶得去想,也懶得去管,且帝王心,又有幾人能猜透?
他牽起我的手,命我坐于他身側,我有些驚惶,卻逃不過他手上的鉗制,帶著一種不可違抗的霸道。
甫坐定,他朝人群揮了揮手,眾人才紛紛開始落座。
「今日算是我大周各部落族長和眾親王的歡樂宴,按照草原習俗,各位不必拘禮,朕,先敬諸位一杯」,
玄燁舉樽,一飲而盡。
君王相敬,焉有不從之禮?眾人也都紛紛舉樽,一干為敬。
玄燁卻在此時微微轉頭,望了一眼我幾案前絲毫未動的酒樽。
我臉上一窘,忙端起酒樽,剛欲飲下,卻被他一把攔住,隨即,听得他口中朗聲道,
「皇弟不日即將大婚,今日,你代朕將這酒敬于燕王妃。」
听到玄燁這般吩咐,我抬眸,望向坐于一邊的澹台玄燕,他的神色仍是冷冷的,辨不出任何的喜怒,倒是他身旁的莊文瑾一臉的喜色,柔情綽態,光潤玉顏,一眼望去就是一個麗質秀色的美人,忽想起,她就是太皇太後壽辰那日,穿過大殿,主動敬燕王酒的紅衣女子。
我仍然記得那日燕王臉上難得露出的笑意,如此,可否稱得上郎情妾意,一對佳人?
我不敢耽擱,手執樽,緩緩地朝燕王走過去,卻感覺,邊上,有一道犀利的目光向我射來,那目光中甚至夾雜了些許的詫異。
我未轉頭,只隱隱地覺得,這目光的主人,似乎我從未相識過。
「燕王妃,請」,走到近前,我奉上酒樽,凝著她。
莊文瑾不愧是名門之秀,不但承襲了文媛皇後的端莊秀麗,與其相比,更是添了幾分灑月兌與豪氣,一杯酒一飲而下,半滴未留。
我只好也跟著回敬,入口後,卻並未品出這酒的辛辣,反是一股甘甜,滑入喉口。
「文瑾拜謝皇上賜這桃花御釀,入口清香,縈齒難忘,今日算是得幸了。」
「朕听皇後說,文瑾對酒頗有研究,今日一見,果真了得,竟然能品得這酒是宮中珍藏多年的桃花釀。既如此,含笑,你就把這杯中之釀,一並代朕賜于在座的諸位王爺和族長」,玄燁朗聲吩咐道。
我只得遵旨。
蓮步輕移間,目光瞥到,莊文瑾正一臉桃紅,借著酒勁故意朝身側的燕王近了幾分,對此,燕王似乎也並未拒絕,只任由她大半個身子倚著,執起酒杯,淡淡地淺酌起來。
這一幕,卻讓我的心,陡然生出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很陌生,卻非常不舒服,我只得借著敬酒,將這種陌生的不舒服感努力地壓制下去。
只是,待轉到另一側時,忽覺,那抹冷冽的目光又在向我射來,甚至比方才更為強烈,我鎮定了下心神,大膽地迎了上去,待走近時,方看清這目光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