遞進來的手本上除了鄭若增的之外,另外一張上寫著一行小字︰教愚弟田宣拜。
羅九爺看見這樣的拜帖就心中有氣︰他在江湖上算是頭面角色,行輩極高。便是鄭若增也要寫上個‘再晚’字樣,也不知道這個田宣是什麼人,居然敢以‘弟’自稱?臉色登時就難看起來。
那個門下等了一會兒,也不見他說話,當下惴惴的左右看看︰「九爺?」
羅九爺有心不見,又覺得剛才涂慶生的說話中提到的中策甚是可選,如果是這樣的話,和鄭若增倒是應該拉近一些。至于這個田宣,不理他便是,心念電轉間,把兩份拜帖放到幾案之上︰「涂先生,您看?」
涂慶生拿過拜帖看了看,名字有點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說過?「這個田宣,是什麼樣人?」
門下也知道他是九爺延請來的老夫子,當下恭恭敬敬的回答︰「是個老先生,眼楮總像是睡不醒一般的沒有精神。」
「啊!想起來了!」涂慶生猛然想起,去年有一次和田宣在松江府知府衙門中見過一面,只不過他是縣大老爺的幕僚,對方卻是總憲大人的清客,彼此身份不同,不敢過去打擾,當下附在羅九爺的耳邊低語了幾句,後者豁然睜目︰「真的?」
「還要等客人進來再看。如果所料不差的話,應該就是他了。」
「既然是這樣。」羅九爺整衣而起︰「開中門!」
開中門將來客請入正廳,田宣側身站在一邊,鄭若增卻上前半步,很是恭敬的大禮請安︰「再晚,鄭若增,給老前輩請安!」
「快快起來,這如何使得。」果然是虎老威風在,羅九爺傲然而立,讓自己的弟子把鄭若增的動作攔了下來——雖然對方是‘空子’,不受幫規和行輩的約束,但是這份江湖輩分,還是要很講究一下的。
鄭若增也不勉強,改請安為作揖,這一次,羅九爺沒有受,而是和對方彼此拱了拱手,算是見過了禮節,然後為彼此介紹︰「這位是田宣先生,字浙安。」
兩個人一進門的時候,涂慶生就認出來了,向羅九爺點點頭,示意他正是此人。羅九爺含笑向田宣點頭致意,也算是打過了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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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鄭若增登門拜訪,只是為了沙船幫和漕幫合作一事。其實以今時今勢,已經由不得漕幫不低頭了,更應該是反過來才對。奈何一來對方還是財雄勢大,人數眾多;二來楊殿邦話中說得清楚,請他先以江湖中人身份過去,探一探漕幫的口風如何,然後才能輪到官方出面,正式把漕幫富余漕丁分門別類加以整編。
漕運總督的話,鄭若增不敢不遵,只得來見羅九爺。而田宣作為官方的代表出席,也是為了更加壯鄭若增的行色。而且,很多的話由他出面解說,比鄭若增要有力量的多。本來李篁仙年少,好奇心作怪,想很見識一下漕幫的威風,但是楊殿邦考慮到他名士派頭十足,怕到了那里和對方格格不入,萬一話中帶刺,如何得了?便把他留在了自己身邊。
花廳之中,擺上高腳果盤,里面放著一些金絲棗、杏波梨、香瓜之類的蜜餞水果,又有身材豐腴的丫鬟倒上茶水,在一邊靜靜肅立,等待伺候。這里不比官府,沒有端茶送客之說,幾個人圍幾而坐,說笑起來。
話題自然還是圍繞著海運之事展開︰「皇上旨意下發到省,……芳澤兄所領沙船幫,這一次可謂是獨佔兩江水上兄弟之榮光啊,老夫將來若是有要求到芳澤兄之處,萬望不要推辭呦!」
「老前輩太客氣了。若增也不過是因緣際會,才得有這份為國出力的機會的。還是漕幫前輩,兩百年來為南糧北運之事奔走,辛苦非凡啊!」
羅九爺干干一笑,自知在這樣場合很難在言辭上佔得什麼上風,當下不再和他兜圈子︰「鄭兄這一次過府,可是有什麼見教嗎?」
對方這樣,鄭若增也就不必客氣了︰「某這一次來,也算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是這樣的︰漕督楊大人邀我過府,對鄭某人直抒胸襟,皇上憂心漕運改為海運之後,貴幫弟兄衣食無著,于此利國益事之外平添幾分哀愁之氣。故而讓楊大人認真安排,安置漕幫人員。」
「楊大人約我相商,以為此事必須要和九爺商議過之後,方可上奏朝廷,以為成法。」他瞟了一眼坐在一邊的田宣,後者正在閉目養神,眼簾似睜非睜︰「所以,鄭某今日此來,就是為這件事的。」
听他說完,羅九爺覺得很籠統,不解的想了想︰「不知道漕督大人的安排和安置,其意若何?」
「此事,鄭某拙嘴笨腮,還是請田先生為您解說吧?」
田宣看起來雖然已經睡著,其實注意力卻並沒有走遠,聞听收回眼神望著羅九爺︰「羅先生?」
「不敢。」羅九爺可真不敢在田宣面前托大,倒不是因為他並非漕幫中人,也不是空子,而是為了他背後的官方︰「田先生稱呼我羅九便是。」
「這樣,我就稱呼您九爺吧。」田宣很客氣,完全不以自己的身份為傲︰「九爺,這一次學生奉大人所差到貴幫來,一來是為漕幫之事,二來,則是為我家大人。」
「這話請恕羅九不明白。怎麼是為大人?」
田宣寬慰的輕笑起來,似乎並不以羅九爺不能悟出這其中的緣由為奇怪︰「九爺請想,這一次漕運改為海運,乃是皇上親自下旨進行,而在這邊,則是由我家大人全權總司其責,天下人的眼楮都在看著,若是做得好了,自然休提;若是做得不好,您想,皇上是不是會對大人失望?更不用提朝中還有很多人在等著看我家大人的笑話呢!到時候在皇上面前進言……」
這樣的說話,羅九爺若是還不明白的話,便真個是白白混了。當下趕忙站起,深深地一躬到底︰「田先生,過往種種,皆是我漕幫的錯處。請先生饒恕則個。大人那里,我漕幫也絕對不是那‘空心大老倌’!我羅九是粗人,總之,我漕幫今後就唯大人……」
「馬首是瞻。」身旁坐著的涂慶生知道他肚囊空空,笑呵呵的接了一句。
田宣笑開了︰「話是這樣說,不過,九爺,這一次浙安身為間人,也可算是一手托兩家,便要讓你們彼此雙方都滿意,我才好回去和大人交付差事。是而,今天在您的府上,我們便有話講在當面,須知今天之事一旦上奏,大人便要書進奏章,放炮拜折明發了。到時候再反悔,即使我家大人那里肯通融,皇上那邊也無可砌詞了。」
羅九爺縱然不是官場中人,在這淮陰城中住的久了,沒有吃過豬肉,還沒有見過豬跑嗎?于他口中的什麼放炮拜折這些話也完全明白,當下趕忙連連點頭︰「羅九明白,羅九明白,這次之事,萬萬不能讓老大人為我們而作難,那成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