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變 第一卷 第二卷第4節風月官司(1)

作者 ︰ 嵩山坳

第二卷第4節風月官司

時令進入到十一月,江南之地陰冷異常,這一天更加吹起了北風,行人步履匆匆,都想著趕緊回家取暖。

在江蘇府衙門前,來了一輛騾車,車把式把車停住,從車上攙扶下一個中年婦人,這個女子快步到了府衙門前,噗通一聲跪在當地,嚎啕大哭

巡撫衙門不比縣衙,是沒有六房的規制的——有的不過是簽押房,是主筆文書,書辦,胥吏冶食制公之所,听到門口有哭聲震天價響起,眾人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都擁了出來︰「怎麼了?怎麼了?」

門口的戈什哈一個愣神的功夫,居然多出一個女人來大哭,這要是傳到巡撫大人的耳朵中,一頓排頭是免不了的。因此說話也很不客氣︰「喂兀那女子,若是有什麼委屈要訴的話,前面轉彎不遠就是按察使司衙門,到那里去在這里哭,算什麼?」

那女子理也不理,兀自哇哇痛哭,嘴里說著什麼也听不清楚,似乎是有什麼冤情的樣子。對方是女流,眾人也不好動手強迫她離開,正在著急的時候,簽押房中眾人走了出來。為首的一個緩步走到近前,探身看了看︰「到底是怎麼了?」

听到這個人說話,女子哭得聲音更大了︰「冤枉啊」

「趙先生,您看?」

叫趙先生的男人皺了皺眉,繼續好言相勸道︰「這位小娘子,你若是有什麼委屈,也不要哭了。這般哭法,我等也不明究竟啊。還是先把事情說清楚,再做道理吧?」

女人淚眼婆娑的抬頭瞄了趙先生一眼,嗚嗚咽咽的開口說話了——。

有個劉姓婦人,嫁與常熟鄉下李姓為妻,生下一子名叫李泉,男人是漕幫所屬的漕丁,三年前,北上押運漕糧的時候落水而亡。只留下了孤兒寡母過活。劉氏上奉養公婆,下撫育兒子李泉上進,日子雖然很清貧,仗著漕幫有一份撫恤,族里還有一份公出銀子,總也還過得下去。不想今年的七月間,出了一件大事。

李泉之父是漕幫所屬,彼此有一個通家之好,名叫曹德政,曹德政有個女兒,和李泉同歲,兩家人是鄰居,兩家的男人又同是在漕幫,便定下了親事。只等年歲長大,就迎娶過門。

李泉之父落水而死,曹德政一方面是他的同漕弟兄,另外一方面又是他的朋友兼親家,對這孤兒寡母的生活照料有加,李泉算是他的女婿,照顧起來便更加的精心。

曹家大小姐人生得極美,十四、五歲的年紀,生了一張鵝蛋臉,白里透紅的肌膚,亭亭玉立的身姿,是遠近皆知的美人。曹夫人見李家只剩下孤兒寡母,女兒又是這般的千嬌百媚,嫁了過去,自然是要灶頭燈尾的忙碌,她心疼女兒,便有了推拒婚事之意。

曹德政為人忠厚,自然不願意做那等食言而肥的事情,卻架不住妻子成天嘮叨,心中很覺得為難。本來這件事不過是夫妻兩個床頭說話,曹太太也是發上幾句牢騷,听丈夫一勸便過去了。不想漕運改為海運,曹德政年紀大了,不可能再像年輕人那般學得海上操舟的手藝,少了主要的進項,生活一下子拮據起來。

這也不算什麼大事,朝廷為了安撫剩余下來的漕丁,各省漕幫都有一些辦法,諸如屯田,種地,江南一地還可以做一些往來販賣絲綢、布匹的生意,生活總還是過得去。

壞就壞在同鄉有個浪蕩子弟,論起來算是曹夫人的內佷,名叫郭小七,讀書學劍兩不成,成天游蕩,乞食大府,靠蒙騙幾兩銀子花花過日子。偶爾過府,听姑媽說起家境越來越艱難,將來女兒嫁到李家,難免吃苦,自己是做娘的,怕還要從中幫襯一二,怕就更加難過了。郭小七鬼點子多,听完姑母的說話,腦筋一轉,想到了一個辦法︰「其實,姑母也不必著急,現在就有一條路,怕是很吃力,不過若是能夠走得通,可以保您、姑丈、表妹一生衣食無憂。」

「哦?是什麼路子?」

郭小七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不自然的一笑︰「此事佷兒也不過是胡亂想想,待到有了眉目的時候,再和姑母詳談。」

曹太太有心追問幾句,看他神情異樣,也不好開口。沉默了片刻,郭小七告辭出來,想了想,決定去找一個人。

常熟有一家富戶,叫翁心智,是翁心存未出五福的堂弟,說是堂弟,卻是多年來從不走動的關系。這是因為一來翁老爺不醉心聖人之學,就好阿堵物,多年來靠放印子錢發了大財,莊園修得宏偉高大,遠近人提起來,卻都有鄙夷之意。

二來,翁老爺專好漁色,正室早逝,無人可以勸解,他也不立正妻,只是討了五房小妾,夜夜笙歌不斷。饒是如此,仍然饕餮不足,家中的佃戶若有那年輕貌美的,總要娶過府來,供他享樂。

曹家大小家是遠近馳名的美人,翁老爺也很知道,只是一來曹家小姐已經適人;二來,曹李兩家皆是漕幫所屬,漕幫財雄勢大,他輕易不敢招惹。方才平安到今。

郭小七和翁老爺差得天地之別,便是有這樣的話也很難見到翁老爺本人,不過這不是問題,只要肯于投其所好,自然有的是機會︰翁老爺府上有個中專管給幫閑的家伙,人稱小韓,排行在次,老爺若是要有什麼聲色之奉,全仗著韓二從中出力。

小韓閑暇最愛到明湖池泡澡,一年三百六十天無一間斷。郭小七花了幾文錢從茶樓的伙計處打听清楚,提前到了明湖池中等候,又特別囑咐澡堂的伙計︰「翁老爺家的韓二爺來了,記得喚我一聲。」

胡亂的洗了個澡,有伙計回他︰「郭七爺,韓二爺來了。」

郭小七心中有事,不敢怠慢,擦擦身子,在韓二爺身邊的一張鋪上坐了下來︰「啊,韓二爺,什麼時候來的?」

郭小七和他不是很熟,這樣稱呼不過是套交情而已。不過韓二爺可不願意領他的情,撩起眼皮瞄了他一眼︰「哦,剛剛來,郭老爺有什麼吩咐?」

「不敢,我在家行七。」

對方這樣說話,韓二就不能不識抬舉了︰「哦,郭七爺。」

郭小七嘿嘿一笑,探過了身子︰「二爺,我們兩個以前見過幾次,不過很少親近。」他放低了聲音說︰「不過,我對您和翁老爺從來都是仰慕已久,總想找機會為您二位效點勞,心里才舒服。」

韓二爺是場面上的人,自然懂得花花轎子人抬人的道理,臉上堆起了笑容,虛虛一拱手︰「不敢,七爺這般瞧得起我,真正是感激不盡。」

話一入榫,接下來就容易說了︰「不瞞你說,二爺,我今天是特為在這里等二爺的。」

「哦?」

「我有一件事想告訴二爺,在這常熟縣城之中,也只有我個人知道。」說著話,他望向韓二,卻沒有繼續說下去。

韓二不知道怎麼回事,又心中惱怒他賣關子,故意不理他的下文,只是閉上了眼楮,用手拍了拍大腿,示意澡堂的伙計用力。

自己做出了盤馬彎弓的姿態,對方卻不上當,郭小七尷尬的咽了口唾沫,自顧自的說下去︰「可能二爺不知道,鳳桐胡同的曹德政,是我姑父。」

「哦?」韓二把這個名字在腦子里轉了一圈,立刻想到他說的是誰,睜開眼楮盯著郭小七,問道︰「這樣說來的話,曹太太是你的姑母了?那,曹家小姐是你的……」

「表妹。」

韓二了然的一笑,揮揮手,趕開了伙計︰「可好是那個名滿常熟的靈官小姐?」

江南人家,管女孩子的名字後面總是加一個‘官’字。郭小七嘿嘿一笑,「可不是嗎?」

韓二再一次長‘哦’一聲,又不說話了,擺手讓人沏來一壺釅茶,淺酌慢品著。他經歷這樣的事情多了,郭小七的意思他很清楚,不過兩年來老爺幾次想把曹家小姐弄到手中卻始終無果,主要還是對方已經字人,而漕幫也不是好相與,真惹到他們,便是自家老爺捐了個道台的頭餃——那都是用來唬人的,真正發作起來,卻什麼用也不頂只是不知道這一次,郭小七又打著什麼盤算?

郭小七觀察著對方,又著實看不出什麼,只得繼續說道︰「二爺有所不知,我的這位表妹,真可謂是命如紙薄。上蒼給了這樣一幅容貌,偏偏自家父母又將她許給這樣一戶人家。若說老李尚在也就罷了,現在老李早已下世,將來表妹嫁了過去,沒的伺候婆婆,受盡辛勞不說,弄不好還要受一些腌氣。想來,真是讓人心疼。」

「是啊,如此佳人,偏要伴菲材而眠,想來便如花間喝道,總是大煞風景之事哩。」

「就是這話嘍」郭小七一拍大腿︰「就是這話嘍」

「不過,」韓二又說︰「令妹,似乎已經許給李家了吧?」

郭小七冷笑一聲︰「什麼許給?那不過是兩家人吃了酒之後胡唚的話,也當得真的嗎?你去問問李泉,可給我家表妹下過文定嗎?」

這樣家中的事情,韓二當然是不知道的,看他說得板上釘釘,不像是在撒謊,倒也動了心思︰「若是真這樣的話,郭兄,事成之後,我家老爺必有一份心意」

和韓二商量了許久,對方答應郭小七,此事若真能達成,就以二百兩銀子做為‘謝媒’的禮錢。郭小七心中算算,貳佰銀子,足夠半年澆裹,心中滿意,臉上還不動聲色︰「那,聘禮呢?」

「總不會少于一千兩。」

郭小七大喜︰「既然這樣,那好罷,你等我的消息。」

「幾時有佳音?」

「總要有幾天,最晚到下月初一,一定有好消息。」

「如果有好消息,也不必一定到那一天。」

「當然,當然。」郭小七站了起來︰「一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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