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變 第一卷 第55節書生意氣

作者 ︰ 嵩山坳

偏偏禎妃的擔心變成了現實,趙光幾個回到衙門,等把八大聖人請了來,阿勒精阿宣明聖意,征詢意見。

林拱樞和鄭敦謹同時大搖其頭,「交部就該依法。趙雙山、刁清源、長宏幾個不過貪墨,若是這樣就要殺人抵罪,那豈不是要把滿朝官員都殺光了嗎?皇上若是執意如此,直接降旨好了。本部不敢與聞。」

「那麼,」趙光問道,「可以辦個什麼罪名呢?皇上的意思很清楚,一定要重辦這幾個人,刑部也不能就這樣拖下去不辦啊?」

「根本沒有別的辦法。」林拱樞說︰「本來沒有死罪,皇上一定要殺這幾個人的話,我還是那句話,讓皇上直接下旨就是。」

再問其他七人,答語大同而小異,總而言之,無論如何羅織,官員貪墨也援引不上一條能處死的律例。說到最後,趙光也煩了,草草拱手作別,各自散去。

肅順悶頭上轎回府,一路上都在琢磨,他也認為案情明確清晰,無論怎麼說,趙雙山等人也沒有死罪,按照刑部援引大清律,將這幾個人革職、發遣、退賠賄款就足以向天下人交代,只是不明白皇上為什麼這樣的不依不饒,這其中是不是還有什麼旁的緣故?

到了府中,差人把龍汝霖找來,想問一問他有什麼可指點的,誰知道龍汝霖居然不在家,問過下人才知道,今天白天,翁同龢、崇實兩個過府探望,三個人聯袂而行,到哪里去了卻不知道。

肅順想了想,猜到了幾個人的去處,吩咐一聲擺轎︰「到後井大街。」

轎子抬到園子外面的後井大街,果然,翁同龢幾個正在街心的一片屋舍之中——這里是皇帝新近賞給翁同龢和崇實兩個人的在熱河所住的房產,三天前才見到詔旨。龍汝霖一來給他道喜,二來,也是想請翁同龢鑒賞一件寶物來的。

房子是當年康熙朝的名臣,有昆山三徐之稱的老三徐秉義的舊居,昆山三徐,世家第一,三兄弟分別叫乾學、秉義和元文。他們三個人的舅舅更是海內聞名的大儒顧炎武。

三兄弟最小的徐元文科名最早,順治十六年二十六歲的時候,便大魁天下,做到士。不過他的名氣卻不如大哥乾學。

徐乾學是康熙九年的探花,與有著聖祖‘侍從之臣’之稱的高士奇結為親家,兩個人沆瀣一氣,狼狽為奸,神通廣大,呼風喚雨。當時有‘五方寶物歸東海,萬國金珠貢澹人’的說法。其中的東海就是徐氏的郡望;而澹人則是高士奇的別號。

徐氏弟兄三個,老大老三風評都不是很好,只有老2,比大哥晚了一科,卻同樣是探花的徐秉義,即使後來嚴劾徐乾學的左都副御史許三禮,也認為他︰‘文行兼優,實系當代偉人。’

這一次翁同龢為皇上賞賜的房產,就是徐秉義的故居。

翁同龢隨扈到熱河行在,本來居住在朝廷集中撥給的房產中,誰想上個月家中遭了盜賊,把他家中的一些金石古玩,名家字帖盜了個遍,其中有淳化閣帖十冊,董香光所臨的閣貼,宋本的《花間集》等。他心疼的捶胸頓足,這些東西都是他多年以來靠省吃儉用積攢下來的,其中很多不乏珍品善本,倒全都便宜了外人?

翁心存知道兒子從來喜歡這樣的東西,一旦失竊自然心憂難過,便托人從京中給他帶來了書信和四千兩銀子,著他在熱河再四方搜尋,若是見到自己喜歡的,不妨花錢買下,或者熱河所在未必有上等的物品,不過算是聊勝于無了。

這筆錢是老父的體己錢,翁同龢感念老父,更加不敢花用,就準備在回鸞之後,將這筆錢如數奉還,他和崇實自我解嘲似的說︰「總算還是一個雅賊,只看他偷盜之物,皆是名家手筆,想來我這些積存,也不至明珠暗投。」

一番話惹得崇實揚聲大笑。

後來,這件事給皇帝知道了,特別把熱河都統找來,嚴加訓斥,限令他在三天之內破獲此案。熱河都統不敢怠慢,下去之後會同察哈爾駐防將軍連夜操辦,在第三天的頭上,終于將那個準備拿著字畫到當鋪去銷贓的‘雅賊’抓獲,審問之下得知,翁同龢為人很有些書生意氣,得到一件珍品總想示諸同好,時間久了,給這個人模到了他的習慣,知道他家中有寶貝,趁白天居所附近的住家都是朝廷官員,要入部視事的機會,到他家行竊。

寶貝失而復得,翁同龢心中大喜,在皇上面前一再叩謝天恩,皇帝心中一高興,便對他說︰「你家中有很多這樣的珍玩物什,總容易為賊人覬覦。這一次能夠追得回來,下一次就未必有這樣的運道了。可要時時刻刻小心謹慎啊。」

「是,學生明白。今天學生就派人,將這些物什送回京中。待皇上明年回鸞之後,學生到府中再細細品味,把玩。」

「這樣也不好。君子使物,不為物使。金石字畫之類,本是涵泳性情之物。若是慢藏誨盜,為了怕人盜取,就整天提心吊膽,甚至不敢在家中把玩,豈不是辜負了這等大有靈性之物?不妥,不妥」

他只說不妥,下面的話翁同龢和崇實都不敢問,料到他下面會還有旁的解說。果然,皇帝眼前一亮︰「這樣吧,朕把後井大街上的徐秉義舊居賜了給你。你用令尊給你的錢,買上幾個下人,日夜府中有人,想來就是……你怎麼了?」

「皇上,學生萬萬不敢領受賞賜」翁同龢一撩長袍,跪在了桌案的前面,「學生以白身入值南書房,此番更得皇上蒙寵,召至行在,隨扈帝側,天下人皆以為皇上待學生萬千之恩,已有逾分。今日更以宅邸賞賜,學生萬萬不敢領受請皇上收回成命。」

他也真是起了憂讒畏譏之心,一番話說得支離破碎,幾不成句。

「朕說過,君子使物,不為物使。房子空在那里,也是浪費。」看翁同龢一個勁的踫頭,怎麼也不敢領賞,皇帝有些不願意了,又不想為這樣的事情動氣,當下說︰「這樣吧,既然你不願意住,也沒有關系。崇實,」

「奴才在。」

「這棟房子就算是朕賞給你們兩個人的。你和翁同龢一同居住,左右你們兩個人的家眷也沒有同來,彼此住在一起,每日里共同入值,散值之後,一起回府,也算是有個照顧。」

崇實愣住了,哪里有一棟房屋賞給兩個人住的?正要以和翁同龢同樣的理由推拒,皇帝說,「你是我大清朝第一個滿族狀元,便是賞你一處居所,想來你也擔得起。不必固辭了。」

雖然這個旨意有點不倫不類,但是听皇帝的說話,兩個人也知道沒有挽回的余地,當下跪倒踫頭,領旨謝恩。

兩個大男人給賞賜了一處居所,給隨扈的官員視為天下第一等的趣事,在背後議論紛紛。

崇實和肅順是結拜兄弟,龍汝霖又是肅順府中的清客,彼此都是讀書人,相見投緣,也算是朋友。不過龍汝霖從來不改名士派頭,言語之間甚是刻薄,他半開玩笑似的和翁同龢說︰‘依我看,你二人常伴帝側,每日里共同入值,常伴帝側,時間久了,有了斷袖余桃之愛,竟公然借皇上賞賜的府邸,想在這熱河行在另起愛巢?’

翁同龢很不喜龍汝霖這般促狹的說話,卻又無言以對。同時心中大是後悔︰早知道會是這樣的話,不如直接領旨謝恩,雖然一定會遭致老父的訓教,總也好過這樣窘迫難堪。

不過在這之後的幾天里,翁同龢的心情倒為一件物什發生了變化。說來好笑,這件物事是一方玉印,乃是崇實請他來鑒賞、品評的。

雖然是崇實攜來,但是這方玉印卻是肅順所有的。而玉印的來歷,則是另外一樁公案了——。

熱河有個生意做得極大的糧商,姓尤,單名一個杉字。有一兒一女,是兄妹;尤杉有個親家,姓魏,叫魏宇,魏宇也有一雙兒女,不過是姐弟。

尤魏兩家結成親家本來是尤家當年有恩于魏家,後者報恩的成分居多,兩家的孩子年歲漸長,尤杉的長子從小身體衰弱,很有可能年命不永,只是自家受了尤家極大的恩德,又何能反悔?所以,盡管魏家大小姐每日以淚洗面,做父母的卻只能責以大義、苦苦相勸,向男方家提出退婚的請求,卻是怎麼也無能出口。

到了本年年中,尤家再一次派人登門提親,要迎娶魏家小姐過門。魏宇知道未來的女婿生病臥床,便想要求延期,男方卻說,新媳婦嫁過來,有‘沖喜’效用。而且,對新娘子嫌棄新郎官體弱多病之事,他家也已有所聞,所以故意隱瞞了病情,只說不是大不了的病,到了佳期,自能痊愈。

這番話騙過了魏宇和妻子,便答應下來,只等著佳期到來,就送女兒過門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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