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變 第一卷 第64節閑游在外

作者 ︰ 嵩山坳

第64節閑游在外

肅順轉身回來,皇帝正在和翁同龢兩個說話︰「翁同龢,朕記得你是江蘇人,是不是?」

「是,學生祖籍江蘇常熟。」

「今兒個和大臣們見面,說起來在江蘇省內興建鐵路事宜,」和軍機處商談的事情,沒有必要和兩個文學侍從之臣說很多,皇帝只說了半句,便抬頭看向肅立在一邊的翁同龢︰「翁同龢,若是在江蘇省內建造鐵路,你認為,會有什麼大的阻力嗎?」

「皇上,學生草茅新進,不敢就國事獻策于聖躬之前,請皇上恕罪。」

「這里不是商討國事的地方,朕也不是問你要就國策獻計,只是想問問你,就你在家鄉所見所聞,百姓于這等英人所進的新鮮事物,可有接納之心?你不妨把知道的說一些,今天言者無罪。」

听皇上這樣說話,翁同龢不能不說話了。說起來,在皇上身邊久了,也知道這位主子的脾氣是不禁人言,而且,極少有因為細故驟加撻伐的,想來說幾句也無妨吧?「回皇上話,學生在家鄉的時候,每每見富商百姓以能夠得一西洋物事為樂事,一方手帕,一支皮夾,一塊飾物,拿在手中,也無不炫耀鄉里,以為榮幸。」

他逐漸放緩了語速,「不過,皇上,鐵路一物,學生全不知其然,更不知其所以然。這等新鮮之品,在江蘇省內興建,百姓是何態度,請恕學生不敢懸揣。」

「听你這樣說來,倒似乎百姓對西洋所產的玩意兒,很有一份好奇之心了?」

「是。」

皇帝還想說句什麼,肅順從外面走了進來,在地上跪倒行禮︰「皇上,奴才有事,想請主子的示下。」

「是什麼?」

肅順把也閑居的黃老板想進來給他磕頭行禮的事情說了一遍,又說︰「皇上,奴才想,天恩如海,黃老板能夠見主子一面也是他的福氣,可否就賞了他這個面子,讓他來給主子盡盡孝心?」

皇帝的心思都用在季芝昌即將開始的江蘇辦差上了,怎麼樣能夠將鐵路修建完成,而又不至于驚擾的百姓的生活,實在是個很讓人覺得兩難的局面,肅順的話他沒有听清楚,「你說什麼?」

肅順不知道這是不是不準所請,大著膽子又說了一遍,這回皇帝听清楚了,「肅六,這又是你的主意吧?找個人來,弄這樣一番做作?」

「奴才萬萬不敢。」肅順立刻踫頭︰「奴才不敢騙主子,奴才今天來之前,和這個黃老板連面都沒有見過一次」

「這樣啊?」皇帝微有些愧意,不忍再駁了,「你帶他進來吧。」

「喳。」

在門口和黃老板囑咐了幾句,肅順引著他進到雅間,只見一個面容很清秀的男子坐在正位,旁邊是兩個同樣年輕的書生,垂手肅立,黃老板不敢多看,搶上半步,跪了下來,肅順剛才在外面和他說過,主子爺不願意旁人知道他的身份,所以,黃老板明知道他是誰,也只得裝作不知道,「草民黃世仁,誠惶誠恐,叩見……大人」說完,趴在地上一個勁的踫響頭,砰砰有聲,也不知道磕了多少下。

「你剛才說,你叫什麼?」

「回老爺的話,他說他叫黃世仁。」

皇帝幾乎笑出聲來忍住笑已經不容易,想說話卻有點費勁了,咳了幾聲才緩過一口氣來,「你叫黃世仁?」

「是,小人名叫黃世仁。」

「你有沒有一個佃戶叫楊白勞的?」

黃世仁不明所以的搖搖頭︰「回爺的話,沒有,小的家中在城外倒是有幾畝田地,也有幾個佃戶,卻沒有姓楊的。」

皇帝撲哧一笑,擺了擺手,不再多做糾纏,「你想見我,有什麼事情嗎?」

「小的沒有。小的只是想給主子爺磕個頭,請安。嗯,若是主子爺在小店用的受用的話,小的想……小的想……」

「想什麼?」

「想請主子爺給小的小店題……」黃世仁怯生生的望上瞧了一眼,又趕忙低下頭去︰「給小的小店題個字。小的奉回家中,日夜叩拜……」

這是個很失禮的請求,皇帝的臉色立刻變得陰沉了下來。肅順站在他身邊,他的一舉一動,眉高眼低,無不注視著,看他一皺眉,立刻知道黃世仁的話惹惱了他。

宮中相傳的心法,遇到這種情形,要搶在前面申斥、開月兌,來平息皇帝可能會爆發的怒氣。所以他嚴厲地喝道︰「好糊涂你是個什麼東西?居然也敢讓老爺為你題字?」

「是,是世仁何敢辯白?趕忙又趴下去,搗蒜價的踫起頭來︰「小的糊涂,小的糊涂」

皇帝倒並不是舍不得自己的手澤,只不過容黃世仁這樣的商賈在自己面前有一番奏答,已經是破格的恩遇,若是再輕易賜予墨寶,傳揚出去,人言皇上恩賞不值錢;而且又是在像也閑居這樣的所在,給那些言官知道了,自然又會上折子規勸,憑空惹出事來,他雖是萬乘之尊,也有不堪其擾之苦。

看黃世仁嚇得什麼似的,皇帝倒覺得不忍。他的性格中有有樣好脾氣,在這些上面,一向‘誨人不倦」小太監寫錯了字,他會和顏悅色地給他們指出來,甚至朱筆寫個‘字樣」吩咐‘以後照這樣寫’。因此黃世仁十分惶恐,皇帝卻夷然不以為意,擺了擺手,「你下去吧。等到你學會了禮法二字,日後還有你見我的機會。」

黃世仁求榮反辱,又踫了個響頭,這才渾身大汗的退了下去。

肅順訕訕的一笑︰「皇上,不用為黃世仁這樣的人生氣,他們是生意人,最講究將本逐利,便是來您這踫個頭,也想著撈點什麼好處回去。就不要和他們一般見識了。」

經過這樣的插曲,他真覺得有點餓了,「讓他們上菜吧。」

飯菜擺上,這里不是禁中,不能將就食前電]腦訪問方丈那一套規矩,一張大方桌子上零零散散的擺了幾個碗碟,在皇帝看起來竟有寒酸之感,年輕人心中苦笑,這可真正是養移體、居移氣了。只是這些自己就完全吃不掉,還要再上?不也都是浪費了嗎?

由六福伺候著,主僕兩個在雅座內用餐,崇實幾個人退了出來,在門口閑話。翁同龢怎麼也舍不得前幾日見到的那一方玉印,只是不好開口,給崇實使了個眼色,自己借故走到了一邊,「大哥?」

「嗯?」

「上一次那一方玉印,可還在府上嗎?」

「啊,已經不在了。我派人將那方玉印給尤家送還了。」

「怎麼,送還了?」

「是啊,若是旁的物事,我還可以接納,西漢年間的舊物,又是宮中流傳下來的寶貝,落在我的手里,也算是明珠暗投,與其這樣,還不如還了回去,也算是在熱河交個朋友。」肅順是那種極精明的,看拜弟臉色陰晴不定,心中一動︰「怎麼,兄弟很喜好這方玉印?」

「倒不是我。」崇實換了個話題,「那,大哥可知道,尤家人可有意為這方玉印找一位新主人嗎?」

「這倒不曾問過,怎麼,兄弟想買?」

崇實向站在不遠處支起耳朵听著的翁同龢努了努嘴,肅順立刻明白,「啊……」他的神情中也很覺得好笑似的︰「既然是翁小兄喜歡,何不早一點和我說呢?現在既然已經璧還,又何能索要?」

「既然這樣,也不必大哥為難,等我和翁兄說清楚,也就是了。」

肅順一把拉住崇實,「這樣吧,」他是很會籠絡人的,更不用提翁同龢是天子近人,更是久想納入袖中,這一次天假其便,怎麼肯放過機會?「改日我到尤家去一次,若是對方有意出售的話,我再帶著你和翁兄一起過府,彼此見面,也好商談價錢,若是無意,那就算了,你看這樣可好?」

「既然這樣,就多謝大哥了。」

翁同龢得到消息,趕忙又回到樓上,想肅順長長地一揖︰「多謝肅兄從中轉圜,實在是多謝了。」

「我如果早知道翁兄有意收藏此物,便是轉手奉上又如何?」說完這句話,肅順覺得有點矯情,又說︰「如今我算是一手托兩家,能否各呈心願,還是未知,等到事情真的辦成了,翁兄再謝我吧。」

「此事辦成,翁兄總要準備十三只半雞來感謝我大哥啊。」

翁同龢這麼穩重的人,也不禁為他的話撲哧一笑。倒是肅順,听不懂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怎麼了?」他左右看看,「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麼?」

「不,不是大哥說錯了什麼。」崇實給他解釋了幾句,原來,這是江南的一種特殊的風俗,媒人為兩家奔走,沒有一個是可以走一趟就能夠成功的,而每一次登門,不論男家、女家,都要殺雞款客,據說要吃到十三只雞,才能最終讓彼此滿意——至于這剩下的半只雞,是在迎親當天,不過這一天事物繁雜,沒有功夫容媒人好生享受——只能吃半只。

這樣的風俗,生長在江南翁同龢和隨父多年寓居于此的崇實自然深悟,肅順是北方人,就全然不通了。

听崇實說來有趣,肅順嘿嘿一笑,「這話倒也不錯,」他說︰「我沒讀過多少書,卻也知道,于翁兄這樣的書生而言,能夠得一意中寶物,真正是比娶一房稱心如意的媳婦更難的事情。」

听他語出粗俗,翁同龢有些不喜,不過彼此相交,心中就先存了忠恕的念頭,更何況他的話雖然粗魯不文,其意倒是恰中己心。

大家在外面說著話,耳朵留心注意著里面的動靜,听聲音逐漸減弱,知道用得差不多了。果然,六福挑起門簾,「肅大人,列為大人,皇上召你們進去呢。」

幾個人魚貫而入,皇帝正在用手巾把手擦淨,笑意盈盈的看著走進來的幾個人︰「大規矩都免了吧。」接下來便問,「肅順啊,這熱河城中可有什麼好玩兒的去處嗎?」

肅順知道,這位主兒看起來是一時沒有回園子的念頭,他做事從來都是不顧旁人眼光,只看皇帝喜好的,「回主子爺的話,城外的大小廟宇,自從上一年得知皇上要移駕以來,都為工部、禮部官員粉刷一新,皇上要是想看的話,容奴才陪著主子游覽一番?」

「有幾處來的時候已經去過了,沒的什麼新鮮。」皇帝搖搖頭,說︰「而且今天時間太晚,待到轉完了,怕天都要黑了。改日吧。」

「是。」

「還有什麼?」

肅順心中一動。他知道皇帝年少風流,年中的時候聖躬不豫,就是因為房幃之中征伐過甚,現在病體痊愈,自然又有了眠花宿柳的心思。上一次他把尤蓮引入府中,又加以教,本來就是存著有朝一日‘獻美’的打算,只是這樣的事情總要找到一個好的時機,今天听皇上提起,倒讓他覺得有了機會。

「不瞞主子,奴才前幾日遇到一樁怪事,今天說來,給主子爺解解煩悶。」

「哦?是什麼?」

「有兩家人,一家姓尤,一家姓魏……」

听肅順繪聲繪色的把這一樁奇異的家務官司講完,皇帝好笑的翹起了二郎腿︰「這樣顛三倒四的官司,還是第一次听說,比之當年常熟的那樁,倒是更有奇峰突起之感。崇實,你說是不是?」

崇實賠笑著一躬身︰「是,皇上說得不錯。奴才第一次听肅大人說完這件事的時候,心里想,分明是陳平六出奇計。」

皇帝揚聲大笑,「真不愧是朕的第一個狀元,果然語出驚人」他站了起來,舉步向外,「走,肅順,到你府上去。朕去看看這個代兄娶親,卻幾乎自身難保的尤小姐。」

「喳」

肅順的居處在南城不遠處,這里本來是康熙年間,皇帝移駕熱河時給上駟院用來辦公的場所,到了乾隆年間,皇帝崇尚武功,性情也變得好大喜功,上駟院豢養的御馬最多的時候達到千百匹之多,上駟院的差事也變得越來越繁重,後來經內務府請旨,將上駟院的辦差之所挪到了圍場邊上,一來是地方夠大,二來,皇帝選用馬匹的時候,也更加的方便,位于南城的這一處居所,便空置了下來。

這一閑放就放置六十年。這一次皇帝駕臨熱河,肅順隨扈而至,他住不來朝廷為眾多隨扈大臣準備的公出房子,自己花錢另行將這處空置的房產買了下來,買下這棟房子,不過花了兩千余兩銀子,整修一新卻花了不下五六倍的價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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