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節姐兒風情(3)
今天和軍機處見面,沒有什麼更多的事,只有蠲免熱河所屬府縣一年的賦稅等恩旨要下發,再有就是三天後起駕赴大沽炮台視察海防等瑣碎細務,軍機處幾個人都是做老了差事的,這樣的事情無比爽利的達成了,只等下去之後,該交內閣的,派專人攜抵京中;該交廷寄的,也有軍機章京各自辦理。
「皇上,奴才接山東巡撫張亮基、浙江巡撫楊文定、江蘇巡撫黃宗漢、湖北巡撫龔裕、湖南巡撫駱秉章等人上奏,稱治下各省今年稻麥長勢喜人,豐收在望,各位大人說,這都是承皇上聖德如天,……」
皇帝撲哧一笑,「稻麥豐收,與朕的聖德又有什麼相干?」他說,「這都是小民田間辛勞所得,朕是萬萬不敢居功的。」
「皇上這話臣不敢苟同。」賈禎在一旁說道︰「皇上登基以來,四海升平,風調雨順,不但是今年,從道光三十年以來,除卻山東、河南偶有歉收之外,各省五谷豐登,百姓富足,天下人皆言,這是皇上以仁心治天下,上蒼為我皇上所感,方才有這大好的年景。」
「說起這個嘛,朕到想起一件事來。天下間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緩一緩,只有人的肚子,是絕對不能受餓一天的。老百姓只有吃飽了肚皮,才有力氣干活,才有精神談什麼禮儀教化。所以說啊,民以食為天,實在是顛撲不破的第一大至理名言。」
「是,皇上之言大是。聖人也有倉廩足而知教化之語。正與我皇上所言戚戚而合。」
「你們知道不知道,百姓手中有了糧食,接下去又當如何?」
這句話幾個人都沒有听懂,賈禎踫頭答說︰「皇上,請恕臣愚鈍。皇上所言‘接下去又當如何’可有所指?」
「就是說,除了交與國家的賦稅糧食之外的糧食,百姓會拿糧食來做什麼?」
這樣的事情皇帝不知道,賽尚阿和賈禎也是不知道的,他們一個是蒙古王公,從來不會去過問田間之事,府里下面有人管著莊戶上的事情;另外一個是理學前輩,為人最是方正,自以為這樣的事情不是書生該去過問的。听皇上問到,相視愕然,無以奏答。
周祖培見不是事,在一旁跪行了幾步,「皇上,臣知道。」
「那你說說。」
「是,據臣所知,百姓手中有了余糧,除卻留下一部以為度日,其他的都拿來售賣與糧商,換來幾兩散碎銀子,用作度日之需。」
「那你可知道,百姓售糧,可是按照戶部規定的米價進行的嗎?」
「這卻不曾。糧商總要有利可圖,所以,收糧之時,總會壓低糧價,轉手出售之時,再抬高價目。這都是該等商戶牟利手段,原也不足為奇。」
「既然這樣,賣給糧商,就不如賣給國家。」皇帝想了想,說︰「現今風調雨順,各省糧食喜獲豐收,若是遭到歉收之年呢?怎麼辦,你們想過沒有?」
賽尚阿說,「回皇上話,古往今來,也有某一省數年不雨,糧食歉收、減產甚或絕收的年份,不過,朝廷于各省都建有官倉、義倉,更在滄州、通州、薊州建有大糧倉,便是偶有皇上所說的絕收情況,朝廷也有一份應急糧食以為賑濟災民。」
「這些糧倉之中所儲藏的糧食總數有多少?」
「這,奴才不知道。」
「軍機處給季芝昌和何汝霖發一封廷寄,著他們在江南各省走一走,,各地糧倉是否都已經填滿,若是沒有,也要問清楚是怎麼回事,是哪里出了紕漏,導致糧倉不滿?再有,回京之後,著戶部派人下去,到其他省份認真走上一圈,把儲備糧的總數收總,報上來。不要等到真的到了災年,我們君臣為無糧可以拿來賑濟百姓而後悔、發愁。」
「皇上于國家承平之機,居安思危,奴才不勝欽服。」賽尚阿說,「回京之後,奴才即刻命人出京。做實地探察。」
「這件事要抓緊做,最晚今年的十月底之前,就要把各省糧倉裝滿,和觀音土比起來,糧食就是陳了點,總也是能夠填飽肚子的。」說著話,皇帝看幾個人都是面帶疑惑,「怎麼了?你們以為朕會不知道觀音土嗎?嘿朕知道的,多著呢」
賽尚阿搜腸刮肚的擠出一句話來,「皇上天縱英明,自然通曉天下萬事萬物,奴才等,不勝感佩。」
皇帝再一次給他逗得大笑起來,「你啊,還是不要總想著拍朕的馬屁了,你拍也拍不好」是說著,他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來︰「載銓死了之後,九門提督的差事一直是由陸友恭兼著,上一年,沈淮上折子說,陸友恭做事不公,引得順天府和九門提督府經常為了細故而彼此爭吵,弄得公事也變得棘手起來,可是有的?」
陸友恭原來是九門提督府下的右翼長,當年載銓正得帝寵的時候,陸友恭奉命唯謹,那副宛轉承歡的樣子,深為同僚不恥,不過陸友恭卻全然不放在心上,以為只要能夠得上官歡心,日後定然有一段錦繡前程可以描畫。
載銓獲罪被賜自盡之後,陸友恭慌了手腳,他知道肅順正在得用,轉而欲投在肅順門下,不過肅順和他共事良久,深知他不是一個可托心月復的,對他的投效也一直是愛理不理——甚至在陸友恭花錢買了兩個絕子,又為他花錢建了極隱秘的金屋以充盈——還是不大拿他當回事。
不過皇帝大約是不知道這件事,載銓死後,讓陸友恭接掌了九門提督的職餃,在他看來,這自然是自己帝眷未衰的鐵證。心中暗喜,以為是肅順建言之功,孝敬得更加用心了。
陸友恭是個庸人,做事不利,只知道借著公務之便吃拿卡要,這等做法,自然讓順天府尹萬青黎分外的瞧不起,上一年的冬天,出了一樁事——。
每一年的十月初一,都有官府開辦的粥廠,在京中各地設粥棚,施舍鰥寡孤獨,順天府本是本分職責,萬青黎又是那種兢兢自守的,早早的命人在土地廟南邊的一塊空場上設下了粥棚。米已經下鍋,煮到七成熟的時候,九門提督府的一個守備帶了人來,只說地方是九門提督府早就看中了的,讓順天府搬家。
順天府的衙役自然不干,雙方口角起來,後來就在鬧市街頭上演了全武行。粥棚被擠塌,粥鍋灑了一地,雙方各有幾個人受了傷,巡城御史風聞言事,把這件事奏報行在,皇帝沒有多做處理,將萬青黎和陸友恭各自罰俸半年,算是平息了下來。
事情過去之後,河南道御史沈淮氣不過,認為陸友恭行事荒唐——粥廠之設本是朝廷施恩于民之法,粥棚之設也沒有定規,從來都是講求一個‘先來後到’的,九門提督府如此不講同僚情誼,他便上了一道折子——皇帝是很重視沈淮的,找人認真的問了幾句,知道自己委屈了萬青黎,不過皇帝是不能道歉的,貿然下旨容易引起物議沸騰——便在心中暗暗記下了此事。
這一次舊事重提,皇帝決定,撤換掉這個一無能力,二無決斷,三無人緣的九門提督︰「陸友恭以書生任職九門提督,總不是正辦,既然這樣,就免了他九門提督之職,遺缺嘛,讓西淩阿去。他在朕身邊久了,做事辦差都是上上之選。」
「皇上,西鎮常身為御前侍衛領班,任職九門提督,原也並無不可,只是他是皇上最得用的奴才,這一番貿然調任,奴才生恐皇上……」
「什麼,你是想說,朕身邊沒有護駕的奴才嗎?這一節朕也想過,讓奉天將軍額里汗,察哈爾都統佐齊,還有,沔陽鎮總兵阿勒精阿進京來,朕另有安排。」
賽尚阿這一次的腦筋轉得飛快,他知道,這三個人就是當年陪還是皇子的奕出京的府中侍衛。奕帶他們到天津轉了一大圈,回來之後道光皇帝龍顏震怒,卻舍不得處置兒子,只好殺雞儆猴,把這三個人打了一頓板子,外放為武職——不用問,皇上一定是在時隔多年之後,想辦法酬庸他們了。當下唯唯應承,踫頭行禮,跪安而出。
一夜沒有睡好,剛才和軍機處幾個人見面的時候還不感覺什麼倦意,待到安靜下來,皇帝只覺得困意上涌,上下眼皮打架,連喝了幾杯茶也不頂什麼效用,胡亂的把筆放下,回到房中,由六福伺候著,整衣而眠。
一覺睡醒,外面已經是紅日西斜,叫六福來問問時候,答︰「已經快到酉時了。」
「傳膳吧。」
伺候著皇上起床,取來淨水洗臉漱口,待到梳洗已畢,膳房準備下御膳,雖然是人在天津,不比在京中可以那樣的操辦,卻也依舊是食前方丈,擺滿了一整張的膳桌,看上去水陸雜陳,令人食指大動。
只是皇帝剛才睡醒不久,自覺沒有什麼胃口,勉強喝了幾口燕窩粥,倒是玫瑰山楂鹵子加蜂蜜調開的甜湯,似乎頗能療治皇帝口中的苦渴,喝了不少。其時正在傍晚之際,好風入戶,吹在軟滑的熟羅小褂褲上,感覺上非常舒服。逐漸的精神大好,思量著要找些消遣了︰「去,把肅順叫進來。」
「喳。」
等了一會兒,肅順到了房中,「給萬歲爺請安。」
「肅順啊,朕想,還是去一趟吧。今天早上出來的時候,朕答應過紫雲,說晚上回抽時間過去的,既然說了,就不能言而無信。你去安排一下。」
「是,奴才這就去安排。」
還是一乘軟轎,由肅順親自扶著轎杠,老馬識途的到了田園,肅順是早就有過交代的,在門上拍了幾下,園門洞開,軟轎一路抬到房前,轎夫方始將轎杠傾倒,甘子義漫步而出,那個三姨居然領著紫雲等在屋外,看見他出來了,盈盈一笑,表情卻顯得很是古怪︰「怎麼了?站在這里干什麼?」
昨天晚上,他隨手賞了紫雲幾枚碎金子,稱為‘瓜子金’,宮中每每用來賞人。紫雲未多注意,等到天光放亮,三姨發覺受贈的是瓜子金,心中大驚。
她和紫雲雖是風塵女子,卻也知道是遇見異人了;又知道御駕駐節津城,則來者為何,不問可知一時間心中打鼓,不知道是福是禍,紫雲倒是心中暗喜,若不是猜想得那位貴人也就罷了;若是的話,自己一介校書女官,能夠得君王寵幸,實在是不讓董小宛,陳圓圓專美于前了
因是,當肅順再來相約佳期的時候,兩個人既不敢不答應,更加不敢出言詢問,只是心中略有所知,更屏顯驚惶,待到軟轎入府,更是等在了門口,等到甘子義出來,二女竟是愣愣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了——猜得對了,不知道這位主子是什麼樣的脾氣;猜得錯了,更加是潑天的大禍
「怎麼了?」甘子義再一次笑問一句,「都站在這里做什麼?不讓老爺進去嗎?」
三姨究竟是經過的事多,打定主意,只當不知,笑著蹲身萬福,「老爺是貴客,怎麼能不讓老爺進去呢?紫雲?還不過來伺候老爺?」
紫雲上前一步,挽住了他的胳膊,揚起笑臉說道,「您倒言而有信。」
「怎麼,你是打算看我爽約的嗎?」
「奴家只是沒有想到老爺這麼快就來了。」
「為什麼不快?我想看看你,二來,昨天晚上你和我說,還有旁的樂事,到底是什麼?」
紫雲羞紅了嬌靨,半真半假的向他懷里偎得緊了點,「那不過是枕上的說話,您居然就當真了?」
「怎麼?沒有嗎?那可真讓人失望了。」
「要說有,倒也不是沒有。」紫雲使勁的仰頭望著身邊的男子,眉目清秀,眸子幽深,紅潤的嘴唇開闔之間,可以見到兩排雪白而整齊的牙齒,怎麼看也只是像一個家境殷實的少爺公子,和心中所想的那個人,實在拉不到一起,轉念一想,又覺得荒謬︰又沒有真的見過皇上,怎麼知道就一定不會是昨夜的枕邊人,今天的眼前郎呢?
甘子義等了一會兒,卻見她始終沉默,雙臂加緊了一點,「接著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