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節情債(1)
第157節風流情債(1)
肅順深以龍汝霖的話為然,不過府中都是一些粗手粗腳的使喚下人,哪有那等伶俐而又言辭便給的女子,可以和紫雲姑娘做靜夜長談的?他的兩個側福晉雖少有姿色,也難當重任,想了半天,終于給他想起一個人來。
「來啊,到賬房取三千兩銀票來。」肅順並不大貪,不過他現在是皇上面前的第一紅人,比之恭親王奕也未嘗多讓,差事兼得也很多,不提每月的俸祿銀子,就是各省督撫照例的冰炭二敬,均攤到每月,也有三五千兩之多
銀票取來,裝在懷中,出府而去,也不必傳轎,過街就進了鄭王府的大門,門下人識得他,知道六叔是皇上面前最得用的大臣,對他的禮儀仍大過對正牌子的王爺,「給六爺見禮。」
「都起來吧,我大哥大嫂呢?」
「王爺在書房和小世子說話,王妃正在二堂。」府里的管家趕忙答說,「可要為六爺通秉?」
「不用了,我這一次來是找大嫂的。」口中說著話,肅順登堂而入,繞過甬路進到二堂花廳,鄭王福晉正在吸水煙,看見他不經通秉就來了,女人心中一驚︰自上年載垕被禍,鬧市丟頭之後,鄭王福晉心中大有怨懟之意,不過木已成舟,念之無用,特別是丈夫經由肅順的講情,提前從宗人府高牆內釋出,倒讓她不知道對這個六叔是該怨還是該喜了。
肅順倒是蠻客氣,恭恭敬敬的行禮,「給嫂子請安。」
「六叔不必多禮。」費莫氏放下水煙,蹲身還禮,請他落座,又命回頭吩咐太監,「還不去給六叔倒茶來?」
肅順在紫檀木的八仙椅上坐下,從懷中拿出銀票,推了過去,「嫂子,天氣愈加炎熱起來,大哥身子胖,最不耐熱,各種水果,府中都要常常備著一些,還不用提到瓦市要買冰來解暑,這點銀子,嫂子留用吧。」
費莫氏雖是王爺福晉,但府里並不是她當家,而是她的那個寡媳在照應,讓太監把少女乃女乃請出來,銀票交她收好,婆媳兩個在花廳中陪肅順說話。
肅順左右打量了幾眼,心中也實在是為大哥一家人覺得難過。端華並沒有什麼實學,頂著一個王爺的頭餃,兼一份御前大臣的差事,每月到時領餉,平日里只是做一些胡亂花錢的營生,弄一些花鳥水蟲,把玩府里的珍玩,請幾個唱十不閑,大鼓書的藝人,到府里來熱鬧一番,日子過得悠閑自在。
咸豐三年的年底,皇帝為載垕大不敬之事龍顏震怒,下旨查抄歷朝先皇賞齎到鄭王府的珍玩,略有破損的,還要退賠,讓端華吃盡了苦頭
家中值得一點錢的珍玩,全數變賣,鳥也飛了,花也殘了,水也污了,蟲也死了,唱鼓書的藝人也不登門了,一句話,全然是一派破敗景象,就如同這花廳之中,原本掛著的中堂、條山也都全數取下,不知道賣到哪里去了。
肅順心中苦笑搖頭,正待說話,門口有腳步聲響起,然後是孩子歡快的笑聲,「小主子,別跑,別跑,大熱的天,當心摔著。」
話音一落,一個小小的身影跑進花廳,正是過繼給鄭王府的肅順之子承善,由端華領著小手走了進來。
孩子還小,不能分辨過繼是個什麼概念,看見阿瑪在廳上坐著,掙開端華的手,蹣跚著小腳跑了過來,「阿瑪,阿瑪。」
肅順一瞪眼,「不許叫阿瑪不是告訴過你了嗎?要叫六叔。」
承善給阿瑪迎頭訓了幾句,委委屈屈的站住腳步,看看額娘,又看看嫂子,不明白為什麼不能叫阿瑪,而叫六叔?他明明就是自己的阿瑪嘛?
瓜爾佳氏拉過孩子的小手,拍拍他的腦袋,「來,到嫂子這里來。」又轉頭吩咐,「還不去給小主子拿手巾來,看不見少主子一頭一臉的大汗嗎?」
這邊有她哄著孩子玩兒,這邊端華也坐了下來,他身子很胖,每到夏天都是苦日子,接過手巾把沒頭沒臉的擦著汗,口中問道,「老六,你今兒個怎麼到我這里來了?哦,」他眼前一亮,「是不是惠祥的事情辦妥了?」
「不是的,今兒個到府上來,是有一件事要想請嫂子幫忙的。」
「請你嫂子幫忙?她一個婦道人家,能幫你什麼忙?」
肅順強自擠出一絲笑容,對端華說道,「這件事要是辦好了,大哥,不但往日榮光一朝可復,將來皇上念及舊情,還有大好處哩」
「有這樣的好事?是什麼?」端華大喜,是那種躍躍欲試的神色。
「大哥……」
「哦。你們都下去吧,還有,媳婦,你帶著孩子也回避一下吧。」
眾人紛紛退下,廳中只留下三個人,肅順把年初在天津的經過和紫雲姑娘懷孕,到京中投奔的始末全數說了一遍,最後說道,「大哥,大嫂,你們也知道,我的那兩個姨太太,整天為爭風吃醋鬧得不可開交,而且嘴巴不嚴,此事傳揚出去,事關皇上,……」
「我明白了,你是想讓你嫂子去走一趟,問問紫雲姑娘,月復中的孩子,到底是不是龍種?」
肅順趕忙搖頭擺手,「可不敢這樣問。」他說,「先要將事情的經過搞清楚,然後我再請旨,听主子的心意如何,再做定論,至于請大嫂過去,只是想請您問清楚,肚子中的那塊肉,到底是不是主子爺的。」
話說得前言不搭後語,端華還不能了解,費莫氏卻明白了,「只是,六叔,這樣的事情不過的听她口中之言,如何能夠做得準?難道她說是……」她想了想,「她說是甘四爺的種,就是了嗎?」
「這個不勞嫂子掛心,我回去之後就讓人到天津走上一遭,詳細查問清楚,再行上奏。」
「也好。既然叔叔已經有了三方查問的辦法,我的差事就不是那麼緊要了。本手}打~」費莫氏說道,「那,主子的身份,是不是也不能透露給紫雲姑娘了?」
「當然不能。一切只說是甘四爺出京辦事,要等上幾日,才能回來。」
「好吧,那,我幾時到你的府上?」
到了黃昏時分,費莫氏到了肅順府里,肅順為她和紫雲姑娘做了引薦,費莫氏望著坐在光影中的女子,心中感嘆︰果然是我見猶憐
經過一天的折沖,姑娘在肅順府里由下人服侍著洗過澡,休息了一會兒,精神比之遠路奔波而來時為肅順所見已經爽利了很多,只是神情間一派淒婉,鳳目幽深,更加讓人覺得心中憐愛。
憑自己女子之身,都難免會有如此觀感,日後如果皇帝真將其招入深宮,定然是獨寵一方,想到這里,費莫氏打定了主意,對此等女子,倒要認真拉攏一番了。
肅順說,費莫氏是甘四爺府上的管家太太,因著四爺不在京中,府里的事情一應交由管家太太料理,這一次過府而至,是來慰切姑娘的,讓她不必驚惶。
紫雲明知道這兩個人是在扯謊,也知道甘四爺身份貴重,怕不是他在枕畔和自己說的,到天津來只是在皇上駕前當差,順道尋美訪艷的那麼簡單。
像這樣的人家,突然听聞有一個來自天津的樂戶女子,說懷了老爺的子嗣,以此為據就要入府,便是自己心底無私,也要人家肯相信才是的哩
于是,和費莫氏靜夜長談,說出一番話來——。
三月間兩夜歡愉,居然藍田種玉,這是任何人也想不到的。在紫雲出身的門戶人家,出了這樣的事情,自然不是美事,不過解決之道也容易,調幾副湯藥喝下去,月復中的胎兒自然也就煙消雲散了。
不想三姨尋來湯藥,熬成一碗給姑娘端進房里,紫雲姑娘怎麼也不肯從命,只是說,「姨娘,女兒不想喝。」
「怎麼能不喝呢?你有了身子,不喝,將來又當如何?」三姨呆了片刻,忽然瞪起了眼楮,「女兒,你該不會是想生下這個冤孽吧?」
一句話倒真的說到紫雲姑娘的心里去了,像她這樣的教坊出身的女子,每日里迎來送往,生張熟魏,身子早已經髒得不能再髒,年紀漸長了幾歲,不復當初青春妙齡,身畔倒是存下了幾兩私房錢,不過將來難道就守著這冷冰冰的銀子過活嗎?
再想到三月里和‘甘四爺’枕上春風,竟宵繾綣,說不出的風流快美,那般醉人的滋味,竟似是從未嘗到過的。心中著實懷念,也許,這個孩子生下來,將來還可以看看孩子,想想他父親,略慰相思之苦?
因為這樣的緣故,紫雲怎麼也不肯把孩子拿掉,弄到最後,終于惹怒了三姨,「好個不要臉的賤婢你真當自己是什麼千金小姐,黃花大閨女了?便說人家府里還有太太,姨太太,便是沒有,也輪不到接你入府,做少女乃女乃我勸你還是趁早死了這份心吧。」
紫雲心中難過,思及過往,忍不住大哭了一場,又給她想起當初的往事來。
自打幼小時候,為家貧之故給賣到這里,因為生得貌美如花,又善解人意,三姨疼愛得不得了,替她做衣服,打首飾,又請人來教她吹彈歌舞,十年的時間下來,已造就門戶中第一等角色,每天粉妝錦裹,陪伴慕名而來的富家公子,撫琴作畫,茶酒清談,天津城中無人不知,都說田園的三姨這一次可是撿到寶貝了。只是有一層,不知道那個能夠有幸盜得紫雲姑娘的‘紅丸?’
養到十四歲,紫雲越發的俏麗,這等人家的女孩兒,比之閨閣女子更加來得早熟,姑娘婷婷秀發,如春花吐艷,便有人來談梳攏,紫雲一口回絕,三姨不敢過度違拗,也有著待價而沽的念頭,就拖了下來。
這一擱又擱了幾年,三姨有點著急了;原來,教坊中于清倌人梳攏有個規矩,十三歲太早,名為試花;十四歲當時,謂之開花;十五歲過時,叫做摘花。摘花之時已過,仍未梳攏的,極為少見,倒不是為了年華不在,而是因為只有梳攏過了,才有整夜留宿的客人——這樣在收入上,就大大的可觀了。
紫雲縱然是花中魁,搖錢樹,畢竟望梅不能止渴,不搖,錢又從何而來?
到過了姑娘十六歲的生日,有個城中有名的大鹽商,姓金,慕名而來,拿二百兩銀子,做梳攏之資,要三姨玉成好事,三姨答應了下來,回頭和姑娘去說,紫雲大搖其頭,「三姨,女兒知道,早晚總要有這樣一遭,門戶女子,若說什麼清白,不但顏面無光,傳出去還會給人家當笑話講,您說是不是?」
三姨立刻點頭,「女兒說的是,說得極是。」
「不過,三姨,女兒家一生只有的一件大事,若是就這樣給了一個瞎眼騷胡子,滿身惡瘡的,女兒寧肯死」
三姨心中好笑,金老爺不過是年紀大了點,身材胖了點,哪有她說的這樣不堪?不過紫雲從小受自己寵愛,性情外柔內剛,真要是惹急了她,反而不美,當下又問道,「那,你想怎麼樣呢?」
「總要女兒自己能夠入得眼的。」
「你入得眼的?要是一年沒有入得的呢?你給我再等上一年?」
「姨娘放心,明年之前,女兒一定能夠找到,若是到時候還找不到,就任由姨娘做主。」于是,母女兩個約定,以三月為期,到時候要還是找不到紫雲姑娘自己中意的,就由三姨代為安排。
三姨出去和金老爺說明緣由,請他拿回銀子,後者勃然大怒「笑話不過是門戶人家的*子,居然也敢如此拿搪?三姨,銀子我放在這里,我只要紫雲。」
「金老爺,您這不是有心難為我嗎?」
「怎麼叫難為你?世界上哪有這樣的規矩?還要女兒自己找尋中意之人,將身子交托?一輩子找不到呢?就拖一輩子?這樣看起來的話,你這田園的大門口,倒要立一座貞節牌坊了?」金老爺陰測測的一笑,「只怕人家還信不過哩」
三姨臉一紅,「金老爺真會取笑。」她說,「老爺,尋歡本是為作樂,又何必非紫雲不可?我另外還有個女兒,容貌不弱……」
「不必,不必」金老爺連連搖手,冷笑著說,「人家都說,田園三姨最硬氣,說一不二,是塊金字招牌。今天看來,這招牌嘛,就該打碎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