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前情回顧(2)
椿壽和勞崇光議定妥當,命府里的一個守備,姓趙的,到了京中,找到肅順府上,遞上巡撫手書的八行,除了問候之外,信中還說,有府中趙守備奉上冰敬銀十五萬兩,請大人予以賞收。
這樣的重禮交托,必有大事相托,肅順考慮了片刻,命人把趙守備傳到堂上,「你家大人的信,我看過了。不過無功受祿,外慚清議,內疚神明,還是由你帶回去吧,我再修書一封,也勞你帶會濟南,面交世伯。」
「卑職不敢。」能夠為椿壽從府里選出來,到京中辦這一趟差事的,自然是那等靈動之人,趙守備更是其中佼佼,聞言單膝落地,用一口極標準的官話說道︰「大人,小的在濟南城中,久不到京城,卻也听人說,大人您是最體恤下人的,務必賞我一個臉兒」
趙守備含著笑,哈著腰,「這一次來,我家老爺說了,著我在大人面前請下一句話來,若是大人不收,小的辦砸了差事,我家老爺一定說我不會辦事,輕則罵、重則打,踫得不巧,還會免了小人的職。到時候,一家八張嘴,怎麼得了?大人,您就行行好,點個頭吧」
一番話說得廳中幾個人齊聲發笑︰「你這憊懶小子,真正是會說嘴兒。」肅順笑罵道︰「老世伯想從我這里請下一句什麼話啊?」
趙守備停頓了一下說︰「我家老爺著我覆上大人,聖駕若是南幸的話,不知道是好走水路,還是走旱路呢?」
肅順點點頭,心中也很欽服椿壽這般知情識趣,再加以自己和椿壽的關系非同一般,也就不再隱瞞了,不過話不能直白著說,「聖意若何,豈能是我等可以懸揣的?不過,我听說,皇上有意把高宗皇帝當年用過的龍舟,拿出來重新粉刷一遍了。」
趙守備立刻明白,趴在地上重重地踫了幾個響頭,大聲說道︰「大人的這番恩情,我家老爺日後定有回報」
打發走了趙守備之後不久,皇帝把他招到御前,有了上述的一番對話。肅順心中叫苦,椿壽的銀子自己拿了,也告訴了他,皇帝要順水路直放江寧,如今皇帝要自己打前站,並知會各省,力行簡約,……時間上,怕是來不及了吧?
一念至此,只听皇帝說到,「肅六,你于朕的一番忠心,朕知道;你辦差之際能夠破除情面,不以人廢事,朕也清楚。故此數年來不次提拔,不過,如今你身為朝中重臣,各省督撫于你這朕面前的紅人,也一定多有孝敬吧?嗯?」
皇帝登基八年,權威日重,幾句話說完,肅順汗透重衣,以頭觸地,大聲答說︰「奴才不敢自咸豐四年惠祥一事之後,奴才再也不敢伸手拿錢。其實,奴才m ng皇上恩典,賞的差事多,每月多有進項,奴才又沒有什麼hu 錢的地方,所以……。」
皇帝高居在御案後,望著他,「你能夠這樣想,萬事有朕保全。」他突然問道︰「椿壽派人到你的府上去了吧?」
肅順更加害怕,趕忙說道︰「聖明無過皇上,椿子密確實曾經派人到奴才府上來過,給奴才送來三千兩的銀子。來人說,這筆錢只是他以世伯之尊,給佷兒hu 用的。奴才想,長者賜,不敢辭,就勉為其難的收下來了。」
這個理由實在是荒唐得無以復加,皇帝也給他的話逗得笑了︰「有一套居然不用等你這個做佷子的孝敬,他做世叔的,反倒先孝敬你了?天下間的好事,莫以為過」
這一次,肅順連話都不敢說了,趴在地上,咚咚踫頭不止。
皇帝嘆了口氣,「你這一次去江寧,直隸省內不必提,山東是必到之境。你替朕帶句話給椿壽。」他想了想,慢吞吞的說︰「朕選你做山東巡撫,是看在你辦事有力,處置得法的份上,而不是你是什麼人的世叔,什麼人的阿瑪好生的做,將來有的是用你的機會。不要鬧到最後,身犯律法,連累了自己的兒子。」
「喳」肅順用力踫了下頭,把皇帝的話復述了一遍,然後說道︰「奴才到山東之後,一定將皇上這番旨意當面向椿壽宣講。」
「還有,」皇帝又說;「你到山東之後,告訴椿壽,若是他沒有重新構建行宮便罷,若是已經建了,就趕快停工。有這樣一筆錢,用在什麼正途上不好?成天想著邀寵,于他沒有什麼好處。還有你,拿了人家的銀子,日後給人知道了,早晚生出事來,此番到山東,把錢還給人家。」
肅順踫頭如同搗蒜︰「奴才都記下了。皇上不以奴才所行大非而驟加……」
皇帝搶著打斷了他的話,「行了。」他說,「肅順,這是朕第二次為貪墨之事訓誡你。也是看在你多年來辦事勤勉,對朕尚可稱忠懇的份上,你自己估量著,再有第三次,你當是何等下場,嗯?」
肅順出京不久,軍機處具折陳奏,請旨由大阿哥載澧監國、奕、翁心存留京輔政,給皇帝駁了。
其實,奕很知道,肅順雖然不在京中,但京中的事情無一日不是由載垣和端華派人與之接洽,可以說,所有載垣的奏對,都是肅順遙制的結果——這也分外讓奕覺得奇怪,這樣的事情皇上未必不知道,既然知道,卻又處之泰然,到底打著的是什麼主意呢?
今天君臣幾個正在議政,說的是從美國購進槍管的事情,「朕接到兩廣總督陸建瀛的奏報說,從美國柯爾特公司購進的最後一批快槍槍管,共計一萬七千根,已經運抵廣州碼頭,正在日夜卸船,一待卸船完畢,就將運抵內陸,交由湖廣總督徐廣縉並漢陽火器局手中,加快打造。」
「一萬七千根槍管一分為三,便是五萬支快槍。將來這種快槍裝備神機、光武二營。則京畿之地穩如泰山,皇上見人所不能見,想人所不能想,實在是聖明在上,臣等不勝欽服。」
皇帝笑了一下,「老六,你不會頌聖,這樣的話從你嘴里說出來,不但你自己覺得別扭,朕听了,也絲毫不覺舒暢。今後,還是免了吧。」
奕臉一紅︰「知臣者莫如君。」
「旁的事情不必提,只不過這快槍槍管能夠和美夷達成協議之舉,容閎從中出力甚多。吏部?給容閎記大功一次,並加四品工部主事餃。還有,」他又說︰「榮祿、錦華二人,隨同容閎赴美,交涉其間,也是出力不小,各賞五品頂戴,吏部加一級記錄在案。」
「喳。」
咸豐四年的時候,因為後膛快槍的射程始終因為快槍膛線的問題不能得到解決而未能盡美,令人心中抑郁難宣。美國人只答應將成槍售賣,卻不肯賣零件。在和美國人的商議時候,容閎擔任翻譯,眼見得擔任談判正使的寶鋆急得雙眼通紅,口焦舌敝,在一邊看著,分外替他難受。此事終于沒有達成,中國方面沒有辦法,只好繼續每月hu 錢,購買整槍。
後來,容閎在同文館教習的位置上上了一份奏折,自陳在美國多年,于當地風土人情熟稔在xi ng,若是能夠走一趟美國的話,相信能夠說得動美國商人同意,出口槍管到中國。
容閎是同文館教習,七品小吏,照例不得呈奏,要由本部長官或者都察院代奏。于是他就將奏折交給了領同文館事物的軍機大臣文祥。誰知道文祥對他這種言辭荒唐的奏折根本不以為然,不願意代他出奏。容閎問了幾次,文祥托辭掩飾,容閎也無可奈何。
最後沒有辦法,容閎找到肅順府上,托請他把這份奏折呈遞到御前。肅順正想去文祥而後快,很高興的答應了下來,把奏折呈上,皇帝看過之後大喜,立刻把文祥找來詢問︰「同文館的容閎,給朕上了一份奏折,內容是說,他能夠說動美夷,將槍管與整槍分離開來,單獨售賣,你知道嗎?」
文祥一看肅順那份似笑非笑的樣子,就猜到是怎麼回事,心中惱怒,踫頭答說之際,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他說︰「容閎此語,不過是市兒妄言,請皇上下旨,殺掉他算了。」
皇帝很不滿意︰「你怎麼這樣說話?不說容閎在同文館中教習後輩,尚有幾分功勞,就是沒有功勞,朕又怎麼能因為他上了這樣一份奏折,而殺掉他呢?」
文祥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心中又悔又怕,連連踫頭,自陳有罪。皇帝恨他胡說,故意不理。從這一天開始,文祥的帝眷就開始轉衰了。一直到咸豐六年,他以病體沉重請求致仕,皇帝答應了。
容閎的這份折子很為皇帝所重視,有意將他招到御前來,親自問一問他到美國之後的對策,不過朝廷有制度,皇帝不能召見四品以下的官員——特旨也不行最後皇帝讓肅順和寶鋆去問容閎,到底有什麼樣的好辦法,能夠說動美國人回心轉意?
容閎的漢語表達能力始終不是特別好,回答之際很讓人覺得費解,便又寫了一份奏折,請求兩位大人代為呈遞。在這篇折子中,容閎提出了兩個辦法,第一,派遣學生到美國去,學習對方的技術,回國之後,學以致用;第二,便是通過和美國的漢那根工廠的合作,在中國內地開設火器工廠,由中方出錢、出人、出地。美國人出技術,出指導,除了生產中國需要的槍管之外,還可以依照美國的技術,在日後生產威力更大的火器成品。
皇帝認為派遣留學生到美國去,為時尚早,不過後一種辦法,無疑是引進外資為國所用的一條上善之法,于是便下旨,由寶鋆做正使、容閎做副使、榮祿、錦華做隨員,出訪美國
這件事在咸豐四年的年底,當時引起了極大的反響,士子清流認為派人到美國那樣蠻荒煙瘴之地去,無疑羊入虎口,不但此番差事難如聖意所期,就是這幾個人,怕也是今生今世再難得見故土了。一時間不論認識不認識的,紛紛到寶鋆府上一致問候,甚至有那x ng情j 昂的,居然對寶鋆說︰「佩衡兄此去,如果殉國,後事都在我身上」
這樣的聲音連皇後也听到了,有一次對皇帝說︰「您當年也說過,此去美國,萬里之遙,煙瘴之地,紅蕃出沒其間,若是寶大人他們這一次去,有什麼閃失,可怎麼得了啊?」
皇帝嘆息著說道︰「朕也是沒有辦法,美夷始終不肯答應此事,到後來,甚至連會商之際,都不在出席。朕也只好派人前往彼國,與之當面商討。而且,容閎是去過美國的,听他說,那里的士紳百姓溫文有禮,並不全是生吃人肉的紅蕃。」
和皇後解釋了幾句,皇帝更有了將此事做大的主意,于是命人知會美國領事館,向對方正式提出照會,中國大清朝政府,派出專使赴美,與美國政府商討雙方多邊合作事宜。
美國人沒有想到中國人竟然會有這樣的膽識和魄力,時任駐華總領事的威廉.佐爾先生立刻通過已經架設到山東濟南的電報線路,將此事傳回國內。
在咸豐五年的一月二十二日,寶鋆持節,從廣州啟程,五月初,經歷九十五天的海上漂泊,終于抵達了美國的紐約港。受到了美國人方面至高規格的歡迎。
紐約州州長翰亭頓.羅恩、美國國務卿、參眾兩院的議長親自到紐約港碼頭迎迓,一見面之下,美國人幾乎笑出聲來——他們沒有見過中國人,當時在美國雖然也有中國人,不過更多的是居住在舊金山等地,紐約的華人極少,即使有一些,也是從事最粗重的下等工作,完全沒有機會見到這些政治上流人物。
見到寶鋆一行的時候,羅恩州長一時間還不知道來者是男是女呢怎麼每一個人的腦後,都垂著一條大辮子?看他們身上穿著的衣服,也是古怪到了極點,在這時令已經進到六月的天氣里,依舊穿著長長的袍子,也不知道他們熱不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