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壽在府里也得到了消息,連衣冠都沒有穿戴整齊,就急急忙忙趕到園子中,和肅順一起,把碧霞叫了過來,向她問詢。姑娘吞吞吐吐了好半天,兩個人才知道是怎麼回事。
原來像丹霞、碧霞這種從小練功夫的女子,入眼腰細腿長,裊娜多姿,其實中看不中吃
多年練功,身上的肉極硬,比之男子也不遑多讓,與女兒家如水般的溫柔相去甚遠;尤其是初初侍寢,心中緊張,身上不自覺地用勁,肩臂雙股,硬得像石塊一樣自然不為皇帝所喜。當然,身上也許有別處不中皇帝的意,不過她未說,肅順也懶得去問了。
打發碧霞出去,椿壽哭喪著臉,向肅順問計︰「大人,您看,這是怎麼說的?好端端的……」
「你閉嘴」肅順心情惡劣透了抬頭看看天色,已經逐漸亮了起來,不要說一時之間無處尋找能夠讓皇上‘出火’的女子,便是有了,只怕皇上也不會宣召。
「大人,您看?」椿壽是一臉懊惱的神色︰「好端端的,居然就這樣百密一疏?」
肅順猛的轉過身來,惡狠狠的盯著椿壽︰「你是說我行事之間沒有留心,方有今日的疏忽嗎?」
「啊,卑職不敢卑職是說,這都是卑職奉職無狀,上勞……」
肅順哼了幾聲,轉過身軀,不再理他,手托著腮幫,在想主意,殿門開處,六福躡著腳走了出來,椿壽趕忙上前問禮︰「陸公公,主子……」
福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剛剛睡下。走,我們到那邊去說。」
到了僻靜處,六福笑著嘆口氣,「我說,椿大人?」
「不敢,公公叫我子密就是。」
「子密老兄,」六福從善如流的改口喚道,「此事,哎讓我怎麼說呢?本來皇上的心情好得緊,不想為了碧霞不會逢迎,全無溫柔,弄得主子積郁難消,還不知道睡醒之後會怎麼樣呢?」
椿壽更加害怕了,「那,那,還請公公在皇上面前為子密美言幾句啊?」
肅順知道,六福又想趁機伸手拿錢,太監大多愛財,原來也不足為奇,眼下有這樣的好機會,更加不會輕易放過。然而他卻另有打算。
所謂千里當官只為財,肅順也極愛錢,雖有皇上三令五申,也難耐下面疲滑如鱔,每年借著不同的由頭,送到府上的銀子,也不知道有多少——八年的時間下來,也有了數以千萬計的身家。
不過肅順收錢有一個準則,除卻冰炭二敬及三節兩壽的紅包贄敬之外,再有請托的,都要問清來路和要求,自問能夠做得到的,方肯收下,若是認為不行的,就是銀子送來得再多,也是萬萬不肯應承的。
這一來是為了自己不落個貪墨的名頭,二來,也是為了能夠在皇上面前能夠求得下來,若是三番五次給上頭駁了,別人看銀子花出去,卻沒有任何回報,久而久之,上門請托的人自然也就少了。
這一次也是同樣,皇上雖然表面上沒有說什麼,心里的不痛快是可想而知的,而且更主要的是,崇實即將到省,皇帝于自己這個學生從來都是看重有加,可以說,椿壽就是有再大的罪過,看在崇實的面子上,總也會想辦法原宥一二,六福不知道是不是見不及此,仍然語出威嚇,日後給崇實知道了,彼此的面子上怕都不會好看。
轉念到此,肅順伸手一攔︰「小陸,子密,此事容後再說吧。小陸,你到前面去告訴載垣他們,今兒個的叫起怕是要遷延一會兒了,幾時皇上醒了,幾時再說。」
六福不知道他為什麼打發自己出去,未饜所欲,心里憋著一口氣,瞥了兩個人幾眼,轉身出去了。
陽光明媚,透過窗欞投在紗帳上,皇帝覺得眼前一陣發熱,翻了個身子,睜開眼楮︰「什麼時辰了?」
「回主子爺,剛剛過了巳時。萬歲爺昨個兒睡得晚,再睡一會兒吧?」
「天亮了,睡不著了。」皇帝從紗帳中坐起身來,揉揉眼楮,「對了,有誰遞牌子進來了嗎?」
「回主子,從四川趕過來陛見的龍茂道崇大人剛剛遞牌子進來,奴才和他說,主子剛才睡下,崇大人說,等主子爺醒了,再來請安。」
「崇實來了?好快啊?」皇帝泛起故人相見的真誠笑容︰「去,傳崇實進來,朕要見他。」
「喳。」
崇實是在咸豐四年的年初外放為官的,任職成綿龍茂道,這個職餃非常特殊。清制,四川設六道,分別是川東、川北、永寧、康安、建昌和成綿龍茂等道。
龍茂道雖然位列末尾,實際上卻是居首,下轄有成都、龍安兩府和綿州、茂州兩個直隸州,駐地是成都,與總督同城辦公。
四川和直隸一樣,不設巡撫,所以龍茂道的權柄顯得極大。若是單以道台這個職餃而論,沒有能夠大得多成綿龍茂道的。
崇實以不到而立之年被皇帝欽點派了這樣一個職餃,引來天下人的觀望,四川闔省上下都知道他是以滿族而大魁天下的第一人,散館之後,入值南書房,可稱是皇上身邊的第一近人,此番外放四川,是皇上有意歷練他一番,只怕用不到幾年,就連四川總督也要月兌袍讓位了。
所以崇實履任之時,四川總督王慶雲親自出城相迎,面子給到了十足十。誰想到崇實和他們避不見面,只帶著一個書童,一個家人,騎著一乘馬兒,悄悄的繞城而走,從旁門進到了城中。
王總督一行人撲了個空,回到總督府里才知道,新任道台崇實已經遞過手本,然後回管驛休息了。王慶雲派人去請,崇實到府請安,道過乏之後,崇實提出,明天接印,後天就出巡。
王慶雲對這個年紀比自己小很多的下屬絲毫不敢怠慢︰「白水小兄一路奔波而來,公事暫且料理幾日,待一切熟稔起來,再行巡視之務也不遲吧?」
崇實不願落個恃寵而驕的名聲,也就不再堅持,答應了下來。
這一次皇帝簡派他任職四川,確實有著讓他歷練一番的意圖在內,另外的一層意思是,四川邊荒之地,省內百族雜居,可以說,除了滿族之外,中國幾乎所有的民族都能夠在四川找到蹤影,這種民族、風俗、習性全然不同的各個種族居住在一起,難免會有大大小小的沖突,讓崇實過去,正是要借助他天子近人的威勢,認真的梳理一番。
臨行之前,皇帝在圓明園中的鏡殿把崇實找到了近前,對他說︰「自從雍正年間,鄂爾泰請旨辦理改土歸流之法以後,雖有大善于民,經過這百年的折沖,只恐四川之地,又已經如當年之前那般,成化外之地。你到四川之後,好好的下去走一走,看一看,不論是招討、安撫,還是宣慰宣撫,一旦真的有搜刮百姓,大索民間的,都要一一給朕報到御前來,對這些殘民以代的,不用怕殺人,也不用行那些什麼殺雞儆猴的做作戲碼,只要有實證,不論官職大小,或關或罷,或殺或譴,朕絲毫不會手軟。」
實伏地奏答︰「奴才是主子的奴才,下面其他混賬,若是有實證落到奴才手里,奴才絕不敢有絲毫徇情之舉。」
「至于省內的那些純良土司,」皇帝笑了幾聲︰「若是有的話,你也具折奏陳,朝廷自然也要好生的獎賞鼓勵——這樣恩威並施之下,朕想,用不到幾年,川省當也能如中原文風昌盛之地一樣,詢詢大治了。」
改土歸流,在筆者看來,可以看做是雍正當政十三年間一力推行的第一善政,歷史功績仍大過清查錢糧積存、攤丁入畝等其他的惠政。雖然後來有事與願違之處,但推其本心,不能不謂之宏圖偉業。
在這一節文字中,大約的介紹幾句。
雲貴川黔四省接壤之地漢苗雜處,地理人事最是紛繁復雜,自明朝以來,只以姑息求諸無事;到了清朝,以聖祖的雄才大略,仍然不敢輕易措手其間,也可以想見一斑。
鄂爾泰所上的改土歸流之法,首在地理。其中東川、烏蒙、鎮雄等四川土府,原來都歸四川所轄,不過距離成都府非常遠,反倒距離雲南近得多。
雍正三年,烏蒙攻掠東川,東川的宣撫使向四川報急,請求派兵援手,等到成都府的軍令到了,烏蒙的土兵,已經給聞訊趕來支援的雲南兵打退了。
有鑒于此,朝廷頒旨,將以上三府,劃歸雲南省管轄,以收地利之便。其中東川就是今天的雲南會澤、巧家兩縣;烏蒙改為昭通府;鎮雄降為直隸州,隸于迤東道。
地理之後便是人事,這主要是土司對土民的橫征暴斂,雍正之前,土司便是當地的土皇帝,近乎瘋狂一般的欺壓所屬土民,以烏蒙為例,朝廷照例要收繳的每歲錢糧不過三百余兩,而土司征收的,不下百倍盡數入了自己的腰包。
這還不算,若是遇到土司家中有了娶婦之事,土民三年之內不敢婚娶——搜刮已窮,所以不敢辦喜事,一旦辦了,就要舉債,而一旦舉債,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夠還清借款了。
除了在財物上的剝削之外,更糟的一條就是司法制度的敗壞。某一個土民被殺,土司不但不為之伸冤,反倒要死者家屬出錢,這筆錢叫‘墊刀’——如此暗無天日,若是不行以改革的話,還說什麼天下太平?
到了鄂爾泰任職四川,推行改土歸流之法。簡單的解釋一下,就是把本來屬于土司的行政管轄權、司法審判權全數收歸中央,土司所保留的,只有一個空頭的名餃而已。
為了怕省內的土司不听話,鄂爾泰治苗提出一兵剿為主的策略,用他的話來說就是︰「‘在一時須盡服其心,計百年仍常攝其膽。’」
不過,鄂爾泰的對手也不是好相與的,這些對手不是苗人的土司,而是行走于川省境內,負販行商的漢人,看到其中有油水可撈,便不再販賣鹽茶,改為當起了漢奸
苗疆未曾開通之前,多食用川鹽,川鹽由漢人背負而來,等到鄂爾泰要派兵進剿苗疆之內不法的土司,這些人找到一條發財的大計表面上以地理熟悉,人脈通曉為由,向官府檢舉,獲得賞金,轉過頭去,又向土司通風報信,唆使走避,勒索錢財,這樣兩面討好,左右牟利,自然是財源廣進了。
鄂爾泰一開始上過幾次當,後來經人指點,方才明晰其奸,恨得咬牙切齒,在省內大肆抓捕鹽茶販子,也不知道有多少本來安分守紀的良善之輩,遭了池魚之災。
後來情況總算得到了緩解,土司、土目(相當于小部落的酋長)給朝廷封為土知府,土知縣,不能再做土皇帝了,對于土民的盤剝也日漸減少,四省的苗疆百姓,無不感戴朝廷的恩典。
不過隨之出現了更大的問題,就是鎮守各地的武官,貪恣暴虐的居多,因而到了雍正八年,烏蒙首先起事,殺官造反,竟連家眷也不肯放過,都給平日受漢人欺壓狠了的苗民殺了個干淨。
(寫到這里,分外覺得邪門,當年土司欺壓屬民,百姓居然也能隱忍,等到官派漢人文武官員到省之後,就覺得不克忍耐了?真給人一種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的感覺。)
同時鎮雄、東川等地的苗民紛起響應,事情鬧得很大,鄂爾泰再一次派兵進剿,殺戮極為殘忍——鄂爾泰本來想學武侯七擒孟獲的故事,不料最後的結果竟如同黃巢、張獻忠一般,雖一時平復下去,卻也埋下了雍正十三年春天,苗人復起反叛的伏筆。
雍正之後的乾隆、嘉慶、道光諸朝,無不為苗疆之事傷透了腦筋,咸豐派崇實到了四川,用了半年的時間,做了一番徹底的訪查之後,于實際情況有了一點了解。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