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風起雲涌
正月十八開衙之後,各省奏報紛至沓來,兩湖所屬、江浙一帶、山東直隸各省紛紛上書朝廷,請求仿照兩江故事,在省內開始分定界址,修建鐵路,特別是湖南巡撫龔裕,在折子中說,「臣捧讀主子咸豐七年九月十二日于江寧城中所頒上諭,痛悔之下,更深悟己非。鐵路大工利國利民,實為功在當代,利于後世之善政。臣雖愚鈍,亦傾慕上古聖人‘見賢思齊’之益,湘省、兩江方域雖殊,人情不遠。比戶皆有世業,毋庸更為籌劃。臣公務閑暇。長思上報君恩,請君父俯準微臣所請,並訓示施行。則天下幸甚,湘省百姓幸甚矣。」
其他各省的折子大同xi o異,也皆是希望朝廷允準,在省內修建鐵路工程的,軍機處奏報到御前,皇帝特意把戶部二堂並總署衙m n屬員都叫到了養心殿中,「閻敬銘,你是戶部尚書,從咸豐四年至七年鐵路竣工,戶部共支出多少工程款銀?」
「回皇上話,鐵路工程,立時三年方始告竣,其中種種hu 費,總計費銀一千六百九十六萬三千三百零七兩整。其中戶部撥款九百四十九萬零四十八兩七錢六分。剩余之數,為兩江藩庫並各省捐資而成。」
柏葰靜听閻敬銘說完,立刻跪倒奏答︰「皇上,奴才以為,一條三百余公里長的鐵路,用時四年,耗資千萬!這還是江寧至上海,道路整齊,地勢平緩之區,湖南、湖北山脈縱橫,修建鐵路,更是苦難重重。故而奴才想,不如駁回龔裕所請,改為在直隸、山東之地施行鐵路大工,一來可使該省之地縱橫貫通,二來,也可大批收容兵制汰撤的弁伍之人。是為一舉兩得之法。」
皇帝不置可否,「你們呢?你們議一議,認為柏葰的話怎麼樣?」
奕踫頭答說,「皇上,臣弟以為,事緩則圓。鐵路大工一旦動興,則承建各省,定然是一派蒸騰之景。而山東、直隸之地的文武百官,全無興工經驗,便是征調民夫,亦費力傷時。故而臣弟想,不如將各省奏報,逐一發還,等到時機成熟,再做研判,豈不是更合乎天理人心?」
兩種截然相反的觀點陳奏御前,皇帝絲毫不覺得難以取舍,倒似乎很感興趣似的,「嗯,老六是持與柏葰相反的觀點,還有誰?有什麼與之不同的意見嗎?」
肅順張張嘴巴,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柏葰和奕都是心中恨妒皆有的朝中大員。奕不用說,他身為皇帝的弟弟,累受提拔,如今更是領軍機大臣,名副其實的朝中首輔,肅順雖自問聖眷不衰,卻也是比不過的。
而柏葰,大年初一在翁府相會,他還做了一首詩譏諷自己——肅順雖不懂詩,但m n下數子,自然深喻,听他回府之後復述了一遍,給他解釋︰這是拿他比作唐玄宗時代的楊國忠——有了這樣一遭,朝物之間,彼此更相鑿枘,肅順心中記恨,總想找個什麼機會,狠狠地報復他一番,只不過未有緣由,隱而不發罷了。
旁人不說話,皇帝主動點將,「翁心存,兩江之地是你桑梓所在,鐵路同行之後,可有什麼家書往來嗎?于鐵路怎麼看?」
皇帝問到,翁心存不能不說話了,「回皇上,臣上年有幸隨扈江南,又m ng皇上恩旨,回鄉探訪,其間與桑梓暢談良久之下,皆言,鐵路一物,雖平生僅見,然體如巨龍,蜿蜒不絕,更全不需用人力,拖曳之際,轟鳴大作——百姓以為怪物。但等通行之後,百姓切身體會,深有所悟,以為朝廷撥重金修建鐵路,使往來行商坐販,升斗xi o民再不復往日雨雪載途之苦,雖乘車hu 費不菲,但思及朝廷所hu 重金,造福于民,百姓也就心甘情願了。」
「你們有誰知道,新鋪設而成通車的火車,多少錢乘坐一次?」
「回皇上話,車票每人限價三兩五錢。」閻敬銘心算極快,「每趟共計載客六百五十人,每天四列,便是九千一百兩整。朝廷所hu 費的銀子,用不到三年,即可全數收回——在此之後,每日、每年所得,就俱是賺頭了。」
皇帝撲哧一笑,「這不過是我等君臣在養心殿中異想天開的算法,實際上,收入之數遠不及此。鐵路沿線所征用的土地,給百姓的補償、鐵路經營之中所hu 費的煤炭、公用、損耗,還有,百姓乘坐鐵路,多為貪圖新鮮,等到風頭過去,乘數必然減少,此消彼長,一一算起來的話,能夠在十年之內收回鐵路成本,就已經是邀天之幸哩。」
「那,奴才以為,不如將票價上揚,改為……」
「呸!」皇帝笑罵了一句,「你真以為朕下旨建造鐵路,是為了與民爭利嗎?沒出息的東西!」
肅順挨了罵,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奴才糊涂,請皇上教誨。」
「鐵路之用,主要是兩條。第一是可以增進流通,無遠弗屆——這是要在天朝各省鐵路越次鋪開之後的事情,到時候,從天府之國到魚米之鄉,百姓乘坐鐵路運行,旦夕可至,不比順江而上,既安全又快速得多?還不用提兩地貨物流通,又是何等便捷快速?」
「第二,便是為天朝武備之力,可以通達四周!所謂兵貴神速,就是這個意思了——這一層,用不到朕多說,上一年和英夷ji o兵之時,歷歷可見。你們想想,若是能夠有一條貫通南北的鐵路,從龍興之地調兵至東南半壁,雖是朕明知道英夷絕不敢以火炮轟擊廣州城,但城中人心惶惶,物價飛漲,終究是不可免的吧?」
皇帝停頓了一下,「扯遠了。還是回到剛才翁心存的話中來,百姓xi o民,一開始見到火車,駭異之下以為怪物,但等通行之後,受惠其中,也就樂見其成了。至于剛才柏葰和老六說的話,都不是沒有道理。hu 費如此巨大,動用民夫動輒百萬,一旦從田間ch u調的話,電腦訪問}最快必然傷時害農——治一經損一經的事情,朕是不做的。」
「皇上聖明。」肅順踫頭答說,「奴才也以為,該當選擇農閑之時,或者從兵制新法推行之後,以各省汰撤而下的綠營兵士為主,到大工之中修建鐵路,也好收到人盡其才,物盡其用的道理。」
皇帝沒理他,問奕道,「老六,英使也快來了吧?」
「是,奧德里奇子爵及巴夏理領事一行人年前從京中南返之後,始終未見歸來,間中有電報發來,請求我朝寬免數日,稱將于咸豐八年,會同外相格萊斯頓閣下,並被俘之天朝兵士共同北上,一舉完成換俘及兩國停戰事宜。」
「哦?」皇帝問了一聲,「他們不是很急的嗎?怎麼居然主動拖延了?」
「這,臣弟也並不全然知曉,不過,听在京各國公使說,天朝兵士在香港羈留期間,飽受欺凌!眼見彼國兵士在我天朝受到更多照應處,奧德里奇等人心中慚愧之外,更怕將來換俘之際,為我方攻訐。故而拖延數日,待兵士形狀恢復如初之後,再行彼此ji o換。」
「這件事確實嗎?」
「道听之言,臣弟也不能辨真偽。不過想來,英夷自詡文明之邦,這樣的事情,怕是不恥為之的。」
柏葰答說,「皇上,奴才以為,便是英人自詡有道,也不可不防下面的兵士胡作非為。想來空x e來風,未必無因。此事,總要向英人討要一個說法才是的。」
「真相不明,談什麼說法?再說,香港之地,距離京中萬里之遙……」
皇帝打斷了兩個人的爭論不休,「行了。不要再吵了。」他說,「這件事也容易解決,日後兵士到京,朕將親見,是不是有凌辱之事,一問便知。若是沒有,一切休提;若是有,總要讓英國人付出代價!」
「是。皇上明見萬里,事情真偽,等待我方軍士回京之後,一經問答之下,即可知曉。若是真有其事的話,奴才想,不等皇上追討,從奴才這里,就饒不過這些人,定要詳加追詢,一振國威!」
皇帝端起御案上的n i子,啜了一口,「現在還談不到這個,一切等事情安穩下來之後再說吧。」他說,「崇實在任上給朕上折子了,提及苗疆扶綏辦法及苗人生計辦法。朕詳加批示,ji o軍機處議奏——此事,等一會兒朕讓人給你們拿過去,該怎麼辦,是不是按照崇實折子中提及的辦法來行,還是另有謀劃,軍機處這幾天拿出一個辦法來,朕等著要。」
奕心中打鼓,崇實是很得皇上寵信的近人,而且月復有錦繡,不比肅順那樣的不學無術,上一份整頓苗徭的折子,不用問,定是有居為奇貨的心思,一旦折子中有太多過j 言行,自己可要認真對待了。一邊思考著,口中答應一聲,想覺得不妥,又加了一句,「崇白水乃族中大才,更在皇上身邊經聖上教多年,此番新硎初發,其鋒可知——原折臣弟雖尚未見到,但亦可想見其中顏s 了。」
「他終究是年輕人,有時候會有想當然的心思,訴諸筆端,難免荒唐。奕不提,柏葰、翁心存、孫瑞珍和曾國藩幾個都是他的師長輩,于他奏折中不妥之處,不必隱晦,針砭一番,也是順乎君子愛人以德的本意嘛!」
看眾人諾諾的應了,皇帝一笑,又說起了鐵路修建的話題,「鐵路之法,天朝數年來即或有了一些經驗之談,很多事,卻不是我們自己能夠做到的,便如同鐵軌、路基、機車、車廂等物,到現在為止,仍是要靠從國外購買。」
「是,此事是臣等的疏忽。江寧鋼鐵廠初初建成,尚不具生產能力,都是臣等和地方上督導不力,以致上……」
皇帝搶著說道,「朕不是要怪罪你們,你們也看見了,各省督撫紛紛上折子,請求在省內修建鐵路,今後這樣的事情怕是越來越多,還怕日後鐵廠建成開工之後,沒有用武之地嗎?朕要說的,也不是這件事。」
他說,「咸豐二年的時候,朕移駕熱河,有一次宮外冶游……」當眾承認荒唐事,即便是天子,也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
登基八年來,年近三十的皇帝越加的威勢凌人,羞澀的一笑,讓人生出難得的親近之心,肅順立刻踫頭答說,「皇上身居九重,掛念天下萬民,奴才倒以為,道光三十年,皇上臨御乾清宮,所言︰‘……整天呆在這內院之中,于民間之事全無了解……必成如晉惠帝那般的昏君’之語,方才是皇上每每出外探訪的聖意!與前明朱厚照那般毫無心肝,甚至不知身為帝皇的本務為何不可同日而語的。」
奕幾個心中同時大罵!居然能夠給皇上出宮冶游找一個依據?真虧了他在這一會兒的功夫是怎麼想到這番奏答的?
皇帝終究不是昏君,雖然肅順的話說得他心中很感慰貼,倒也不至就拿他的話當了真,「有一次帶著崇實和翁同龢兩個出宮,閑談的時候說起鐵路建設之事,當時朕說,鐵路技術,並非什麼不傳之秘。英國人有,美國人、德國人、法國人,甚至是丹麥國,也大有通曉之人。今天朕想說的,仍是一樣。鐵路之工,多和英法兩國之外的夷國商討,借助旁的國家的技術和人力,做我天朝自己的大事,沒有必要只靠著英國人!」
君臣幾個說了幾句話,奕忽然想起一件事來,「皇上,臣弟和總署衙m n年前所上的《兩國戰事休止,戰俘對待辦法》的折子……」
「朕還在看,再過幾天吧。朕再和你們詳議。」
眾人跪安而出,六福、驚羽、進到殿中,xi o聲的吩咐太監把地上的拜墊逐一收好,兩個人輕手輕腳的到了暖閣前,皇帝背對著他們,正盤膝坐在炕上,口中念念有詞的說些什麼,「不行啊,記不來了呢!」話間嘆息不絕,似乎在憂煩什麼似的。
驚羽xi o心翼翼的進到暖閣中,躬身行禮,「皇上,可是要什麼奴才伺候的嗎?」
「這和你們沒有關系,有些事,朕記不清了,哦,沒什麼,沒什麼。」
看皇帝顏s 有些慌lu n,二人不敢多問,「若是主子要查閱什麼,不如ji o代給奴才?」
「這件事,不是你們這些人能夠懂的,還是朕自己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