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身在北國
皇帝乘火車一路北行,到山海關下車,改為騎馬,時令進入到九月,關外已經大有寒意,他此行出發之前,沒能帶太多御寒之物,只好因陋就簡,在神機營中尋幾套合體的士卒棉衣穿在身上。比起宮中御用之物,或者看上去很簡陋,但穿在身上,倒比那什麼各國進貢而來的皮草衣料,更加暖和。
神機營此番出京,總人數在一千貳佰人左右,由額里汗統率,但內中多了這麼一個主子,害得他心憂如焚,魂夢不安,又擔心京中人發現之後追上來,驚擾聖駕,又怕天氣寒冷,凍著主子。路上歇宿的時候,還得躲避旁人,將皇帝迎請進自己所居之處,伺候差事。[搜索最新更新盡在
皇帝雖然從小錦衣y 食,但論及吃苦,居然不在普通士卒之下,而且大約是騎馬的緣故,每天胃口大開,比在京中的時候,都要吃得多。
一路順順利利,到達璦琿城下,先在城外扎下營來,額里汗進賬行禮,「主子,肅大人傳奴才到前指,為軍務之事與各省而來的提督、總兵會商呢。」
「先不必理他。等一會兒我和你一塊兒去。」皇帝身穿普通步卒的棉裝,最外面套著一件松松垮垮的號衣,卻大模廝樣的坐在主位,反倒是二品大員的額里汗恭敬有如小廝,若是來人看見,定會驚訝得合不攏嘴,「也好看看他們軍前的安排到底如何。」
「主子,您都到了璦琿城了。奴才請旨,不如以廷寄轉告皇後娘娘並京中幾位大人,也好讓他們放心啊?」
「此事你不必管,等見到肅順之後,我自有主張。」
「喳。」
又等了片刻,看看時間差不多了,額里汗伺候著皇帝換上一襲親兵的服飾,再選了幾個得力的親隨,一路進城。到原本的副都統公署,如今改為前指指揮部所在,驗過兵部的排票和額里汗的腰牌,守衛在地下堡壘m n口的肅順親軍讓開了道路。額里汗沒有帶其他人,昂然而行,進到甬道中,立刻錯後一步,容皇帝前行,自己微微弓著身子,跟隨在後面。
進到甬道的盡頭,是一間大大的作戰室,中間放著沙盤,黑龍江流域各處卡倫、要塞、城鎮一一列明,具體而微。另外有幾個人,看樣子是隨軍章京,放輕了腳步和聲音,偶爾ji o流幾句,多數時候,整間作戰室都是鴉雀無聲的。只有掛著布簾的內間房中,有鼾聲傳出。「主子,您等一等,奴才去問一聲。」
不一會兒的功夫,他又轉了回來,「主子,肅大人在睡覺,可要……」
「不必,我先看一看。」
額里汗不敢多言,恭恭敬敬的叉手sh 立,皇帝一開始沒有注意,很快發現了異常︰作戰室內幾個章京ji o頭接耳,對這兩個人的身份大感好奇;額里汗二品大員,倒似乎是廝養的親兵一般,垂手肅立,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是在等待什麼?
皇帝幾次給他使眼s ,但額里汗為人忠直是忠直,卻很有點拙笨,根本就沒有看見——就是看見了,也未必能夠領會得到——皇帝又氣又笑,不著痕跡的向前走了幾步,「額里汗,你糊涂了?你還當這里是北京嗎?現在我是你的親隨」
額里汗如夢初醒,‘哦、哦’了幾聲,活動一下四肢,站了起來,「我說,你……」他用手一指其中一個章京,問道,「我來得晚,不知道肅大人此番調兵安排,你手中可有記錄?」
「這,有的。」回話的是一個四旬上下的男子,听說話是南人,「記錄自然是有的,不過,沒有肅大人的鈞令,不能見示。」
額里汗一愣,「你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您是額軍子是一派公事公辦的模樣,「卑職當年在京中,和軍m n也曾有過數面之緣的。」
「哦,我記起來了,你叫許庚身的,是不是?」
「正是卑職。」許庚身不卑不亢的說道,「不過,ji o情是ji o情,公事是公事。軍中尤其如此,還請額軍m n見諒。」
「算啦,我不怪你。」
皇帝在一邊忽然ch 話問道,「你就是許庚身?你六叔就是許乃釗……呃許大人?」
許庚身臉s 一變,似乎以為對方直呼乃叔的名字很是不悅,但听他又加上了後面半句話,方始面s 沉靜的點點頭,「不敢,正是在下。」
「我听過你的名字,閣下j ng通兵事,很令人贊佩啊。這一次賽……經略使北上,特意將你帶在身邊的?是不是?」
許庚身很覺得奇怪,想不到這個看起來很清秀,很俊逸的年輕人居然是個結巴?笑著點點頭,「閣下于朝中之事,倒是很清楚敢問……」
「我叫甘子義。說來慚愧,還沒有字呢」
許庚身听到這個名字,有點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說過似的,這會兒無暇多想,拱了拱手,「原來是甘兄。甘兄此來……?」
「哦,我是額軍m n身邊的親兵。論起來,還是他的叔叔呢嗯,四……叔。」
許庚身撲哧一笑。沒有說話。只听又有人說道,「星叔,到用飯的時辰了。」
「就去。」許庚身答應著,再度向甘子義拱拱手,「甘兄可用過晚飯了嗎?不如和許某同行?」
甘子義並不很餓,但忽然靈機一動,「也好。正有點餓了。煩請星叔兄帶路。」
額里汗大驚。不用去到用餐的地方他也知道,哪里人頭攢動,若是出了什麼危險,如何是好?「呃」
甘子義無比和煦的一笑,在額里汗看來分外覺得驚怖,「怎麼了?軍m n?卑職餓了,想去吃飯都不行嗎?」
「不,不。我是說,四叔您……身嬌r u貴,」
甘子義哈哈一笑,「軍m n真會說笑,卑職算得上什麼身嬌r u貴?行啦,你就不必管了。」
額里汗還想再勸,見他眼神中透出的意味,很不耐煩似的,只得點頭,「那,四叔,我陪您……好,好您自己去,我不去了。」
許庚身幾個越看越奇怪,這是什麼調調?看他們主從不似主從,叔佷不像叔佷的。甘子義笑了一下,「許兄?我們走吧?」
「哦,甘兄請。」
出了副都統公署的大m n,穿過剛才來時所經過的大街,路上不時看見三三兩兩的士卒結伴而行,手中拿著粗瓷大碗,分別進到路邊不同的院落中,風中滿是飯菜的香味,h n合在一起,也分辨不清到底是什麼材料?甘子義放緩腳步,探頭向其中一處院中看看,里面擠滿了人,圍得水泄不通,人叢中不時有人叫喊,「別擠,劉世杰,你他娘的擠什麼?再擠,再擠我他娘的就不給盛了」
兵士渾然不為所動,嘻嘻哈哈的繼續吵鬧不休。甘子義心中好笑,加快腳步,追了上去。
前行不遠,許庚身幾個進到一處院落,這里清靜得多,院中間放置著兩三個燒著煤炭的小灶,十幾個火頭軍忙個不停,不時抬起頭來,向許庚身等人點頭一笑,「許大人,您來了?」
甘子義明白,這是所謂的小灶。專給隨軍章京等文職人員準備,這樣說來的話,奕山、肅順等人所用的飲食,又得是什麼樣子呢?心中想著,只听許庚身問,「甘兄,想吃什麼,盡管吩咐。」
答應一聲,走過去看看,在璦琿城這樣的地方,軍中廚灶下,居然準備了內地京中才有的菜單子。這就讓他感覺有點過分了,一雙眉m o微微皺起,拿著菜單子看一看,好久沒有說話。
「甘兄?甘兄?可是沒有順口的?不如ji o代下去,讓他們重新做來?」
「不,沒什麼。」甘子義隨意的點兩個菜,隨著他進到房中。里面有用刨hu 木板搭建而成的桌椅板凳,上面坐滿了不知道屬于哪一支建制的文職人員。落座之後,他問道,「我們是在這里?那,肅……大人他們呢?」
「他們不到這里來。都是在各自的公署中用飯的。」
「那,可以飲酒嗎?」
「這可不行,經略使大人說過,喝酒誤事,因此懸為歷禁。上至提督、總兵,下到普通士卒,一概不準飲酒。有敢抗命的,一律懲以軍法。」
甘子義了然的點點頭,心中滿意,總算肅順還不敢胡來。等待了片刻,飯菜端上,甘子義不及動筷,又問了一句,「幾時開始動兵?」
「唔,四天之後。」甘子義不再多說,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來。
用過午飯,幾個人起身回轉公署,路上不時看見幾個親軍打扮的士卒捧著食盒,腳下生風般的跑來跑去,這就是許庚身說的,各級主官臨近用餐時候的光景了吧?
回到甬道深處,肅順兀自高臥,他也不好打擾,特為請許庚身為自己講解沙盤上的敵我態勢。許庚身喜好兵事,說到興起,滔滔不絕,「……薩哈連烏拉霍通要塞易手之後,我軍已經盡數掌握主動,距離此處一百六十里之潔雅依連涅斯克城,便是下一步要取下的目標。」他說,「經略使大人已經上奏天子,拿下此地之後,以此為落足點,命兵士長做休整。等到來年之後,再行進攻。」
「那,雅克薩呢?為什麼不在打到雅克薩之後再休整?」
「雅克薩距此還有三五百里之遙,如此嚴寒季節,運輸、用兵兩屬艱難。還要時時防備俄軍鐵騎往來襲擾。加以關外寒冬,實非宜于用兵之季。」
「我卻以為,只有拿下雅克薩,才能保證俄國人在遠東黑龍江流域的勢力被徹底拔除。你想想,雅克薩城佔地寬廣,內中除卻有俄軍指揮系統之外,更主要的是,有這樣一處所在,俄軍從伊爾庫茨克運兵運糧,皆有一個適宜的落腳點,從此進擊,攻守兼備。前面所取得的戰果,若是沒有雅克薩城作為依托的話,只要我軍前腳退卻,俄軍就會立刻依此而動——到時候,所取得的這些效果,就盡數化作流水了。」
許庚身笑了一下,「听老兄說話,倒似乎是真能做得主似的」他隨即收斂笑容,和這個奇怪的年輕人爭辯起來,「照你所說,那大戰要進行到幾時?難道朝廷就不管兵士死活,強行用兵嗎?再有,取下潔雅依連涅斯克城,難道不可以達到遏制俄軍的作用?」
「有用自然是有用的,不過作用不是很大就是了。」甘子義辯才無礙,侃侃而談,「你來看這里。下烏丁斯克、卡因斯克、卡因斯克、托姆斯克、巴爾瑙爾、鄂木斯克等地,連成一體,拱衛雅克薩城,充兵納糧,可以做為大大的戰略補給地點而存在……,」
「老兄這樣說話就不對了,便稱如此,難道朝廷就不顧及兵士苦楚?一定要在這樣寒冷季節中用兵嗎?士兵們如何禁受得住?」
「你便禁受不住」甘子義火氣上涌,大聲說道,「我大清綠營兵士,盡皆有一顆報國之心天氣寒冷又有何懼哉?再說,如今不過九月初,天氣尚還稱不上苦寒吧?用兩個月的時候拿下雅克薩城,有何不可?即便一時拿不下來,難道士兵就不能在城下過冬?以待來年——這在聖祖朝是有過前例的。難道不是嗎?」
許庚身大怒,這個甘子義表面上看起來溫文爾雅,孰料卻是個妄人?「听老兄說話,倒似乎是比經略使大人更加能夠做主決斷了?」
一听這話,甘子義火氣全消,笑眯眯的說道,「經略使大人也要講理。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你……」
就在此時,身後傳來肅順的干咳聲,他回身笑了一下,「睡醒了?」
借著明亮的燭光看清楚來人,肅順大吃一驚忙不迭的搶上兩步,跪倒行禮,「奴才……恭請皇上聖安」
「起來吧。」皇帝笑著一擺手,讓他站起來,「肅順,你辛苦了。」
肅順爬起身來,給許庚身使了個眼s 。可憐許庚身,剛才和甘子義辯論,說得口若懸河,如今眼前人的身份給肅順揭穿,嚇得一句話也說不來了,手腳一片冰涼,腦子中胡lu n回憶︰從見到此人之後,自己犯了多少大不敬的罪名啊?
肅順看他呆若木j 的站在那里,也不好多問,躬身說道,「皇上,您……請恕奴才大膽說一句,您真不應該來啊」
「笑話你能夠來的,難道朕就來不得?」皇帝揮手打斷了肅順要出口的話,「已經到了這里,還說那些做什麼?」
肅順干咽了一口吐沫,點頭附和,說,「皇上,您此次出京,……」
「算啦,朕知道,不告訴你也不行。是這麼回事。」他把經過說了一遍,笑著問道,「這下明白了吧?」
肅順一張大臉扭成一團,「這……這……」他一回身,大聲喝道,「許庚身,聖駕在此,你倒像死人一樣了嗎?」
許庚身這才如夢初醒,顫抖著手腳跪了下去,「臣,……兵部主事許庚身,叩……見……皇上」
「你不必怕,所謂不知者不罪。朕此番北上,連閻敬銘、文祥、許乃釗他們都不知道,你又如何得知?起來吧。」他又對肅順說道,「傳奕山等人進來,朕要見一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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