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節知人之明
等到文祥幾個出去,皇帝對奕展顏一笑,「這些人啊,做官做得久了,都學得一肚皮的油滑。對他們而言,沒有不能辦的差事,有的只是會不會得罪人,會不會給自己帶來好名聲的差事。凡是有的,就搶先踴躍;沒有的,就避之唯恐不及。你說說,朝堂中都是這樣一群人,朕就是有再大的膽識、再多的才學,又能如何?」
「皇上,臣弟想,只要皇上能夠不墮當初的志向,群臣自然也不敢懈怠。怕只怕,皇上有改弦更張之心,則上有好者,下必甚焉了。」
皇帝笑著打量弟弟幾眼,語帶嘲弄的說道,「你和肅順那個狗才一樣,都語出成章了?」他說,「起來吧。這里只有你我兄弟兩個,也不必效法廟堂之上,肅肅然如對大賓那一套了。」
「臣弟不敢。」奕賠笑踫了個頭,站了起來,「皇上,臣弟這個人,您是知道的,未領差事之前,樂得輕松自在,半月前領了海軍差事,就開始一心想為皇上分憂了。但臣弟自問才疏學淺,只怕做壞了差事,到時候,臣弟一人獲罪事小,耽誤到皇上布置天下的大事,臣弟真怕擔當不起啊。」
「只要你肯用心辦差,就是出了什麼岔子,朕也不會怪你。」
說,「皇上信重臣弟,臣弟自當竭力報效。但臣弟想,皇上總要給臣配幾個又有能力、又有德行的幫辦大臣,臣弟才好順暢辦差不是?」
「有能力的人很多,有德行的人也很多。若說兩者兼具的嘛,不是沒有,但不多。沈葆楨可算一個;袁甲三嘛,勉強也算一個吧;再有就是在東北辦理鐵路差事的左宗棠,他這個人,恃才傲物,目無余子,要說辦理海軍之事,也可以成為一個幫手,但朕只是怕……」
「他驕傲驕傲他的,臣弟和他只是僚屬之誼,又不想和他做友朋論交。有什麼打緊的?」
皇帝為奕如此聰穎很覺得驚訝,望了他一眼,「嗯,既然你這樣說,日後朕再下旨吧。沈葆楨不提,袁甲三還要辦理和俄國人疆圉界址一事,等他做完了這份差事,讓他直接到旅順去;左宗棠,也等他忙過了鐵路大工的差事,再到旅順去。」
和弟弟和顏悅色的說了幾句,他的臉色逐漸轉為嚴厲,「老五,海軍建設,是未來十年之內我大清第一要務,把這份差事交給你,是要你在未來十年之內,持之以恆的將這份差事辦好,辦妥帖。不負朕仰望之情啊。」
「請皇上放心,奴才要說別的不會,只有一顆向主之心,不落旁人之下。這一次辦理海軍事物,定當小心謹慎,為我大清海疆永固,盡臣弟綿薄之力。」
「嗯,暫時就這樣,左右你一時還不會離開,有什麼事不明白的,和沈葆楨幾個商議著辦,再有不諧的,遞牌子進來,一切有朕為你做主。」
揮退了奕,皇帝又將沈葆楨招到御前,「軍貴能戰,而不是看外表的裝飾,當年朕命曾國藩在天津練軍,一切練兵之法,均由朕欽裁,施用樣槍洋炮,新式戰法演練,不知道有多少人背地里說話,只當是在崽賣爺田不心疼般的瞎折騰。對朕他們或者還不敢說什麼,對曾國藩,嘿朝野上下群起而攻之甚至祈雋藻也說過,‘以漢人文臣,而掌國家武備之力,非我朝之福也’的話,朕幾乎當面啐他入關兩百余年了,居然還要分什麼漢人、滿人?表面上看起來,他是在為國籌謀,實際上,不過是多有覬覦之心罷了——可見他也是熊賜履、趙申喬之流的假道學而已。」
他停頓了片刻,憶及舊事,胸中一股煩躁之氣舒緩不出般的長出了一口氣,又再說道,「而最後的結果呢?五年之後,山東一戰,全國人都見識到了西洋火器的強大威力。之後將新編綠營戰法推行全國,如臂使指,再無阻礙。」
這一段故事沈葆楨當然也是知道的,「臣當年履職地方,在任上听聞數萬侵略我大清的列強軍士,在安山湖邊一舉成擒,為我皇上神武之能歡喜雀躍之外,亦感我大清實在是有必要徹底整軍備武,以為適宜未來之需。」
「朕和你說這些是想告訴你,海軍建設之事,比之當年天津練兵,猶有過之。這不但是因為要耗費更多的銀子,花費更多的時間,整訓更多的兵士,還因為在很多人看來,若是想常保海圉無事,唯有多多修築炮台,以拱衛疆土。但他們卻沒有想到,炮台建的再多,終究是死的,再說,我大清海岸綿長,又要建多少炮台,才能不給外地以可乘之機?與其花費大把的銀子建築那勞什子的炮台,朕寧可花錢,擴建海軍。到時候,船行七海之上,猶若蛟龍出沒,不等敵人來攻,我天朝的火炮就要君臨敵國,施以打擊了這不比那什麼固守邊圉的混賬辦法來的高明多多?」
「皇上聖明。臣也以為,以攻代防才是上上之法。日後能夠有一支海上蛟龍縱橫七海間,則不論敵人來自何方,臣都有信心,將他們打得抱頭鼠竄,狼狽而還」
皇帝連連點頭,「朕要的就是你這種勇于擔當,而且有男兒豪情的忠貞之士。」他又說,「朕命奕做海軍大臣的事情,你已經知道了?」
「是,臣已經捧讀過五月初三日的上諭。」沈葆楨說,「惇王為人古道熱腸,于皇上交派的差事操行妥帖,臣想,能夠在惇王之下任職,定能……」
「老五的差事是他的,你的責任是你的。不可混為一談。」皇帝的話讓沈葆楨一愣,「臣不明白。」
「老五這個人,朕知道他,有熱情,有沖勁。但對于任何事情,都沒有什麼耐心和耐性。朕只是怕一年半載之後,他生了倦政之心,于任上的公務胡亂處置,當時候,貽患後人啊」他用手一指沈葆楨,「所以說,他這個海軍大臣,當一個坐 的領班王大臣還沒有什麼,下面具體的操辦事物,你、左宗棠、袁甲三等人要切實的負起責任來。」
「皇上教誨,臣都記下了。」
皇帝給身邊的驚羽使了個眼色,女孩兒轉身進去,一會兒又轉了出來,手中捧著一個小小的,扁平狹長的匣子,上面加著銅鎖,也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這是給你的密匣。海軍衙門中有事,就以此密匣,向朕奏陳,不論事情大小,只要你覺得有必要的,都可以秉筆而書。」
皇帝交代幾聲,從驚羽手中拿過一把小巧的銅鑰匙,遞了過去,「這柄鑰匙,你留一把,朕身邊有一把。現在,就交給你吧。」
沈葆楨听說過本朝大臣有密匣制度,不過這是只頒給皇帝最親近的重臣的象征,他曾經在曾國藩的書房中見過一次,但內中是什麼樣子,卻不知道,更加不知道如何才能得到這看起來並無奇特的匣子,如今皇帝竟然以密匣相贈,趕忙跪倒,高舉雙手,等待收受。
等沈葆楨退出殿外,皇帝微皺眉頭,閉目沉思,差事暫時算是鋪陳下去了,選派的幾個人,能不能使自己的政令徹底的得到發揮呢?奕不是很合適的海軍大臣人選,他的能力不足以擔得起這份重擔,不過他比其他人強的地方在于能夠善納人言,特別是對于比他高明的人,如沈葆楨、袁甲三、左宗棠之流——只要他們在公事上確實能夠展現出令他折服的能力——從來都是服膺的,從這樣來說,奕做這個海軍大臣,實在是比無學卻剛愎的奕、有學又孚眾望的奕來的合適。
思及奕,皇帝無聲的嘆了口氣,對自己這個弟弟,他真有點不知道如何料理了。憑他的才學和能力,入值軍機處綽綽有余,偏偏正是因為這樣,自己不敢放手使用——清朝雖不設宰相,但軍機處首輔就是實際上的宰相,而相權過大,于君權的凌駕萬民,也實在是個很討厭的存在。
只不過,啟用老五為海軍大臣,德才兼備的老六卻棄之不用,這手足參商的痕跡也太明顯了一點,本月的邸抄發布之後,那個叫楊維藩的御史不就上折子說什麼‘先皇血胤,天家宗親,焉有久棄而輕慢之理’的話了嗎?若是繼續讓他消沉下去的話……?
他睜開眼楮,正對上肅順一雙眼神閃爍的眸子,四目相對,他瑟縮了一下,「主子?」
「你還在這里?」
「主子沒有吩咐,奴才擔心主子還有什麼吩咐,故而不敢就此離開。」
「正好,你在也好。朕問你,如今軍機處乏人矣,依你所見,增補何人入值為宜啊?」
「用人之際,權柄操之于上,豈容奴才胡亂置辭?」
「用人自然是有朕,薦才難道不也是你身為大臣的職餃嗎?說來無妨」
「那,奴才就大膽說一說。奴才想,若論及品行、才學,無有過于倭艮峰的,不過他為人僵化,用之教化學子,尚才勘其用,入值軍機處,實在不宜;在他之下的嘛,就要數袁午橋,不過他這個人細行不謹,數月之前,為暗室欺心,臧否君父一事,給皇上發往黑龍江軍前效力,這一次承辦海軍之事,皇上又不計前嫌的啟用他,他亦當勤懇辦差,以贖前衍,不做非分之想;所以,奴才想,他也是不適宜的。」
皇帝大覺好奇,「如今你品評起旁的人來居然頭頭是道了,這是你自己想出來的,還是經你門下的清客指點之後說出來的?」
肅順笑了,「奴才這點小見識,原也瞞不過皇上。這些話半是奴才心中所想,半是經人指點之後所得。」
「嗯,你接著說,朕想听听,你這些日子都學會了多少?」皇帝用手一指,「說過了旁的人,再說說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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