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海上操舟
在天津城中駐留兩日,見過各國駐津領事,又傳見天津海關道中外臣僚,八月三十日,皇帝起駕,乘鎮中艦,乘潮水大漲,出大沽口,然後北塘海口觀炮,隨即換乘遠字級鐵甲艦定遠號,北上旅順。
‘遠’字級鐵甲艦就是咸豐十二年皇帝親自繪制圖本,並委托英國人制造的六艘鐵甲艦之一,這六艘船在制造的過程中歷經磨難,主要困難是動力系統,該船的動力終于未能達成中方所願的如斯高額,最終的馬力總數是12,500匹,航速21節,復合裝甲環繞為堡,裝備有275口徑的巨炮之外,另外裝設有15門前後不同口徑的速射炮,並5具14英寸的魚雷發射管,可以說是武裝到牙齒的超級戰艦。
雖然是皇帝親自設計,但從生產直到派人接船回國,他還不曾親眼得見,這一次倒是可以一睹廬山真面了。站在碼頭上,使勁仰頭看去,定遠鐵甲艦船高在十二三丈左右,船體呈灰黑色,船頭高高隆起,如同一支破開波浪的巨斧,橫切入水中,更顯威武之勢。海風吹拂,海浪涌起,巨大的船身載浮載沉,碗口粗細的錨鏈和船身做堅硬的接觸,發出一陣陣摩擦的聲響。
「皇上,如此艨艟巨艦,我大清倒有六艘之多,想來就是英國人,也不是我大清海上敵手了」
「嗯,朝廷的銀子總算沒有白花。」皇帝含笑回身,「只不過,……哦,船上的管帶是何人?」
「回皇上話,定遠號管帶名叫丁日昌,字禹生,廣東豐順人,貢生出身,當年曾經在曾國藩帳下听用,後來因為其人略識水戰,臣請旨,將其調往北京海軍學堂求學,咸豐十五年的時候,以學堂第一名畢業,並跟從徐壽、華蘅芳二員西去接手驗收遠字級鐵甲艦的。」
皇帝點點頭,表示明白,「皇上,這樣看來太過辛苦,奴才伺候著您,登船一觀吧?」
于是由眾人護持著,過旋梯登上鐵甲艦,上面的空間非常寬敞,以丁日昌為首的船上員屬,各自雪白的海軍戎裝,全副儀仗列隊站班,眼見身著明黃色服侍的男子登上船頭,丁日昌一聲大喝,先一步跪倒下去,」臣,定遠號管帶丁日昌,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都免了」皇帝微笑擺手,走到丁日昌身前,低頭看看他,「你就是丁日昌嗎?」
「回皇上話,臣是丁日昌。」
「嗯,朕听過你的名字,年少有為啊」
「臣不敢,臣略有所長,幸得皇上提拔,以一船管帶重任相托,唯有認真訓練水卒,護衛我大清海疆,萬里無缺」
「朕要的正是你這樣忠悃之輩,來,起來說話。」
日昌又行了個禮,這才站起身來,微微弓著腰,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的在船甲板上踱著步子,來回轉悠了起來。
定遠號船長120米,甲板寬度15米,裝甲環繞的炮塔內,六門16英寸口徑的前主炮炮口高高昂起,指向蒼穹,他走到炮塔邊上,命人打開塔門,近距離觀察著炮身基座——按照他當初的設計,炮塔不懂,而炮卻是可以自動旋轉的,命士兵當場操作,果然如此巨大的炮身滑動無聲,炮口或高或低,操作自如,「讓他們打一炮看看。」
「皇上,主炮發射,威力驚天動地,而且炸響之聲過于嘈雜,臣弟請旨,皇上還是到艦橋之中,再命兵士發炮吧?」
「先等一等吧。主炮不急,兩弦的速射炮,總沒有那麼大的噪音吧?」
這下無可推拒了,奕給丁日昌使了個眼色,後者單膝落地,口中領了旨意,轉身下去。幾分鐘之後,船上的炮手手腳麻利的裝填好炮彈,按動點火,以最大射程的向海面上發射了一通炮火,「通通通通通通」
說是聲音不會太大,但眾人離得近,還是感覺到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嗆人的硝煙給海風吹散,目力所及的海天一線的遠處,炸出幾點燦爛的水花,「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從懷中取出一塊懷表,當著眾人的面前打開來,又把丁日昌招到近前,「給你一分鐘的時間,命士兵不停發炮,所有炮火同時炸響,朕要看看,到底能打幾炮?」
「是」丁日昌不明所以,又轉身下去,再度傳旨,這一次比之剛才另有不同,無謂教射擊諸元,皇帝只要看看射速如何,船上的水手、炮手都是久經訓練的,動作起來如臂使指,分毫不亂,轟鳴之聲連續不斷的響起,千百聲有如一聲在耳邊炸開,御前眾人只能看見同僚的嘴巴在動,說些什麼,卻根本听不見。
好半天的時間,周圍一切安靜下來,皇帝中止的讀數,笑著點點頭,「不錯,不錯一分鐘的時間,打出了不下120炮,均分起來,各處炮位的射速總是在7——8枚之間,等到有朝一日,降天威于海上,與敵國接戰之時,料想也不必擔心因為射速不足,而有所反側了。」品評了幾句,他又問道,「對了,船上所載炮彈之數,要是照這樣的速度打下去,能夠堅持多久?」
這樣的數據是沒有人統計過的,丁日昌給他問住了,「這?」
皇帝左右看看,目光所及,都是一張張漲紅的臉,「怎麼了?你們都不知道嗎?」
奕第一個跪倒下來,口稱有罪,「臣弟管理無方,未能盡知,請皇上恕罪。」
「做大臣者,你所管著的又是海軍建設的國之重節,不論大事小情,總要做到無不知曉。細節決定成敗的話,你都不明白嗎?還有你們……」皇帝用手一指,「你們難道要告訴朕,有一天與敵國在海上交戰,突然因為炮彈準備不足,而最終導致功敗垂成?傳揚出去,豈不是要給人家笑掉大牙?」
眾人嚇得伏地踫頭請罪不止,還是肅順,大著膽子上前一步,口中說道,「皇上所見極是,我等自當以聖意為法,認真辦差。」他說,「皇上,今天是大好的日子,總不好有絲毫破相,而且,依奴才所見,此事蒙皇上如炬之目指摘而出,總還有補救的余地,皇上就不必為這樣的小事著急了。」
皇帝深吸了口氣,「罷了,都起來吧。」等眾人起身之後,他又說道,「海軍衙門要盡快拿出成例來,所有艦船上常備子藥之數,要能夠維持最快射速的五個時辰的使用之需,要是在戰場上為彈藥匱乏而使我軍敗下陣來,朕第一個就要追究海軍衙門上下的責任」
在甲板上鬧出這樣一出戲碼,皇帝也沒有了觀炮的心思,由肅順伺候著,進到艙中,本來是作為船上管帶所用的房間,此刻作為皇帝臨時駐蹕之地,艙中的空間相當寬敞,比之養心殿西暖閣也未遑多讓,令皇帝覺得很奇怪,「船上也會有這樣大的空間嗎?」
「回皇上話,這里本來是管帶及船上屬員所居的房間,不過因為皇上要巡幸該船,故而奴才斗膽,將兩間艙室臨時改作一間了。因此才有如斯之巨。」
皇帝點點頭,表示明白,「那,如今這船上有多少水手士卒?人丁可足敷使用嗎?」
「船上共有丁役、兵士、水手合計三百二十二人,從上到下,所有屬員都是經由英國教習觀臨指教過的,于艦上種種操作之事,熟稔于胸,因此,人數雖然不多,卻能收以一當十之效。」
「皇上,天色已晚,請皇上早些休息吧?臣弟等……」
「先不必急。明日啟程北上,幾時可以抵達旅順海口?」
「從大沽口北上旅順口,共計五百六十里,明日丑刻生火起錨,未時即可抵達旅順。」
「很快嘛航速能夠達到五十余里?是定遠艦一艘可達,還是其他軍艦都能夠達到如此高速?」
「鎮字六艦、廣字四艦及雷字八艦的航速雖不及遠字級鐵甲艦的航速,但也相去不多。」沈葆楨說道,「其實,如此船速,尚不是遠字級鐵甲艦最高航速,不過為遷就後續諸艦,不得不放緩一二呢」
皇帝顯得開心起來,「那,船行海上,這一次又是夜間起錨,指揮可能如白晝一般的靈便?」
「能的。夜間行船,全靠燈語。船上另有西洋教官,在行以進一步指導之功,因此,目不視物的茫茫黑夜,也是全然不會成為阻礙的。」
「船上有外國人?剛才朕上船的時候沒看見呢?」
奕上前賠笑答說,「皇上,這是臣弟的一點小心思,西洋之人,形容特殊,而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臣弟擔心……」
「人家既然能夠來到我大清,為我大清肇建海軍,訓練水手士卒出力,還談什麼中西之別?把他們宣召到御前,朕見一見。」
「皇上,即便要見,也好等到明天,您看,現在已經過了戌時了。英國教習總還要沐浴更衣,朝見天顏,這樣幾經折沖,怕又要驚擾太廣。不如等明天抵達旅順之後,同時召見駐防旅順的各國教官,以示皇上榮寵之意吧?」
「讓你們說的,朕一點心思也沒有了。也好,那就等明天抵達旅順之後,朕再傳見他們。」
「皇上從諫如流,臣弟不勝欽服。」曾國藩說完,給奕幾個人使了個眼色,說一聲,「皇上請歇著吧。」跪倒請安,各自退了出去。
眾人退出去,他這才有時間在船艙中認真掃視,船上安裝了發電機,床頭、桌案上各自固定安裝著小巧的燈具,打開開關,方圓之地大放光明,「驚羽,你還記得朕當年和你說過的,電之一物嗎?這就是了。」
驚羽也听不懂,含笑走過來,為他整理被服,聞言敷衍著點點頭,「確實方便很多。只是不知道,如何發亮呢?」
「這個……你可把朕問住了。」他大約知道一點電能的原理,但要解釋起來,非一時片刻可就,只好撓頭苦笑,「不過你說得對,這種東西實在是很方便。等日後朕回了北京,也要在宮中鋪陳電路,到時候,又省卻煙燻火燎之苦,又明亮耀眼,比之蠟燭之用,可謂是又節省,又方便得多啦」
「皇上說是就一定是了。」驚羽給他月兌去外面的袍服,換上貼身的小衣,又伺候他上床躺好,扣上屈戌,再把艙中燈光關閉,這才退身出去。
也不知道迷迷糊糊的睡了多久,皇帝只覺得身體微微一動,心中閃過一絲明悟︰這就是開船了嗎?
睡在為海浪輕搖的船艙中,更覺得困意漸濃,這一場好睡,一直到驚羽到床頭幾次呼喚,才讓男子睜開眼來,「啊?怎麼了?」
驚羽好笑的抿起嘴角,輕聲哄著,「皇上,天亮了。列位大人和阿哥來給皇上請早安了。」
「什麼時辰了?」
「已經是辰巳之交哩。」
男子閉上眼楮,呼的整衣而起,「糟糕居然這麼晚了?快,伺候朕更衣」
起床更衣、洗漱,皇帝沒口子的吩咐著,「傳,都傳進來吧。」
曾國藩、許乃釗、奕、沈葆楨等人在前,載澧、載、載沚、載湀兄弟幾個在後,魚貫而入,拜倒行禮,「朕還是第一次在海上過夜,不覺睡得實了。嘿在這船上,風兒搖動,令人酣暢。你們呢?睡得可好嗎?」
「多謝皇上垂問,臣等也睡得很熟,比之在家中,似乎更有一番異樣風情。」
「船到哪里了?」
「若是按照陸上來劃分的話,已經過了山海關一線了。距離旅順,已經不足二百里了。」
「走。乘著船行海上,隨朕到艦橋上去看看」皇帝興致極高,領先而行,幾步跨出船艙,對各自哨位上跪倒行禮的侍衛看也不看一眼,由沈葆楨在前面領著路,徑直到了艦橋的指揮作戰室內,早有楊三派人快步先行,到艦橋內高聲傳旨,「皇上到了,無關人等全部回避」一時間弄得雞飛狗走,亂作一團。
掌管輪舵、轉機、航海等務的水手、匠役不能離開,原地跪倒,請了聖安,「朕安。」皇帝一步跨進來,微笑著左右看看,「這里就是操船行舟之地了吧?」
這句話說得未必很稱適宜,沈葆楨在一邊躬身行禮,「皇上說的是,此處正是船行海上,發號施令之所。」
肅順看出皇帝興致很好,突發奇想,「皇上,您若有興的話,不如親自操試一番?」
「哦?這可不行。所謂術業有專攻,這等事可不是可以隨意拿來耍笑的。一船人,不提朕躬與朝廷重臣,就是普通士卒的性命,也端是全部寄托在操舟之人的手中,稍有閃失,就有不測之禍你以為是開玩笑的嗎?」
肅順弄了個大紅臉,唯唯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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