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國政
為福建籌建南洋海軍一事,福建巡撫卞寶第和李鴻章會餃所上,請求朝廷批準,截留今年本應解部的糧、關稅銀合計三百七十九萬兩,用于馬尾造船廠先期資金的折子送抵御前,皇帝在和軍機處議政的時候,、把它拿了出來,「朕記得,安慶造船廠當年為海軍之事初建,所用銀子,不過貳佰余萬,怎麼福建這邊花費多出不少啊?」
「是。這里面有個緣由。安慶府本身舊有船廠,稍加整改,即可投入使用。而福建馬尾,雖臨近大海,周圍百姓多以水中自謀生計為主,但並無系統管理,故而一切都要從頭來過,所以,花費要遠較安慶為高。」
「那好吧。就準了李鴻章和卞寶第所請。」皇帝向下看了看,問閻敬銘,「各省報上來的解部銀子的總數,已經到部了吧?今年有多少啊?」
「合計六千萬九百七十七萬兩。」
「怎麼這麼少?比去年少了很多啊。」皇帝大惑不解的問道,「這是為什麼?」
「是。今年解部的銀子,確實較往年為少,這是因為咸豐十九年萬壽節慶之前,皇上頒行恩詔,普免天下二十一行省的錢糧。」閻敬銘木口木面,一派公事公辦的神情,「另外,皇上在咸豐十四年降旨,以五年為期,督撫以下各級官員,普遍以二成為數,增發餉銀。今年正是第一次增發之期。故而各省所繳的銀子,比往年大有不如。」其實還有一個原因,是閻敬銘也不能出口的︰今年的一次東巡,又花去了三五百萬兩的銀子。
他雖然不說,皇帝也能想得到,干干的笑了幾聲,「好吧,朕知道了。」他說,「你也不必和朕苦著一張臭臉。普免錢糧,朝廷自然是少拿了些錢,但藏富于民,難道不也是一件有利民生福祉的大事嗎?長遠的不必提,咸豐十四年,朝廷發行的第一期鐵路國債到期,這件事你總是知道的吧?有多少百姓手持國債向朝廷要求兌換的?連總數的三成也不到,對不對?你們以為這說明什麼?說明百姓手中有錢,不缺這一萬兩國債,百十兩銀子的進項。」
說到這件事,閻敬銘也無話可說,大小眼一起亂眨的想了一會兒,「皇上說的是,但臣更以為,這樣的事情,可見百姓心中于朝廷另有一份盡忠之意。不願意為一己之私,圖謀朝廷的便宜。」說到這,他忽然趴下去,用力踫了個頭,「臣想,這正是皇上二十年來,屢行善政,遺愛于民所致啊」
奕等人心中叫好,果然咬人的狗是不叫的,閻敬銘平日裝得一本正經,誰知道拍起馬屁來,居然如此的不露痕跡?果然,皇帝也為他的話大大的騷到癢處,得意的微笑起來。
說過了這件事,閻敬銘忽然又說道,「其實,臣還一件喜事,要向皇上道賀呢?」
「哦?」
「三阿哥載,在戶部福建司中任職一月有余,盡得公務料理之訣竅,年紀輕輕,頭腦靈動,誠非童稚可比。臣為皇上試舉一例。三阿哥入值不久,恰逢陝西司要關發京中各衙門俸祿,公事繁忙,不得已從福建司抽調部員過去幫忙,三阿哥主動請纓,側身其間。而且,辦差不久,就給他發現其中可供整改的弊端。」
「……往年關發錢糧,最稱忙碌,忙到要緊的時候,或者賬目上有了一點差錯,盡是有整夜整夜不能回家的。三阿哥到部不久就發現,造成如此惡果的,並非是公務太多,做不過來,而是人員浮躁,不能安于其位所致。」
「怎麼呢?」
「戶部當值是在每日辰正,但戶部蕭規曹隨,舊例因循而下,每天到了巳時,能夠正式開始辦公,就已經很不容易了。所以,三阿哥認為,第一,應該利用起所有荒廢的時間來;第二,便是要專人專責,而不是像今天這樣,各自分頭忙碌,使人力不得集中。臣和三阿哥攀談良久,自問亦獲益良多。特別是三阿哥所說的,如此一來,可以收壹加壹大于參的成效,令臣頓有所得」
皇帝一開始還在很感興趣的听著,到後面,逐漸沉下面色。一直到他都說完了,這才問道,「這樣的事情,也用得著一個小小的孩子指點?真可笑朝廷養著那麼多的部院大臣,都看不見其中的弊端?要等到朕的兒子到部學習,才能指摘出來?是應該說載太過聰穎呢?還是說這些人都是蠢貨?」
閻敬銘這一次的馬屁拍到馬腿上,丑臉一紅,忙跪了下來,「回皇上話,戶部一直是臣奉旨管著的,如今眼見出了如此之多的弊端,臣還夢夢無知,實在慚愧,臣自請處分。」
「算啦。朕想,你這也只是邀朕之喜罷了。」皇帝冷笑著說道,「你這個人啊,朕最看重的就是你多年來一以貫之的,不以私情為左右的辦事之風。怎麼今天……」
他瞪了閻敬銘一眼,語調轉為緩和,「其實,你這番話說得實在不高明。你想想,載或者不笨,但如何能夠在一月之內,就能夠指摘發微的洞見其弊?即便他見到了,連官也算不上的一介小吏,又如何能近得你軍機大臣的身前?今後啊,這樣的事情,你還是少做」
「是。」
「不過,載之事,倒也給朕提了醒。三阿哥和四阿哥分別到戶部、刑部學習差事了;大阿哥前幾天來向朕哭訴,要我這個做阿瑪的,不可厚此薄彼,你們以為,給他個什麼差事干干啊?」
一听這話,眾人無不頭疼
皇帝東巡的路上,賞了三四兩位阿哥入部學習的機會,剩下的太小沒有辦法,一個比眾家兄弟年長很多的大哥,卻沒有著落,載澧自然著急,于是也和皇帝請旨,皇帝當時說,到山東之後再定——他本來打著的盤算,是要讓兒子到海軍之中供職,哪怕是在船上做一名普通的炮手呢,也好過荒廢時日嘛。
自己的兒子是個什麼德行,做父親的豈有不知?載澧秉性不壞,而且也能吃得苦,從他能夠跟船到英國海港,又押船回來,就可見一斑。只是有些魯莽、毛躁,加以書讀得不好,便顯得在兄弟之中,等而下之了。
這一次到山東,皇帝徑自降旨,也還罷了,偏偏又要裝佯,有一次和沈葆楨談事的時候,說起對載澧的教,很隱晦的問了問對方的意見。沈葆楨如何敢說一個不字?但臉色發白,額頭冒汗的樣子,讓皇帝也替他覺得難過,替他想想,也真是天下第一大窘事。大阿哥到了學院,即便循規蹈矩,還要有人拿著放大鏡找毛病呢到時候,他若是管,管不起;不管,又難以服眾。實在是進退兩難。最後不等沈葆楨說話,他又把此事收了回去。
等到御駕即將從威海啟程返京,沈葆楨大約覺得心中過不去,找一次機會遞牌子進來,對皇上說,若是皇上願意,而大阿哥自己也肯于接受管教的話,自己就收下這樣一個學生。這一次,皇帝反而不答應了,「算了吧,載澧是個混賬性情,沾火就著,還是把他帶回京中,朕親自教的好。」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
今天,皇帝舊事重提,令奕幾個很覺得頭疼,「臣弟想,大阿哥好動不好靜。不如讓他到宗人府去吧?那里總要和京中各處的旗下人家打交道,大阿哥年輕人,也不會覺得厭煩,皇上以為呢?」
「也好,就暫時讓他到老五那里去吧。」皇帝又加上一句,「老六,你也是管著宗人府的,到衙門視事的時候,也要多加提點一些,別總由著他的性子來,下面的那些人,朕知道他們是怎麼樣的。」
「是。臣弟都記下了。」
許乃釗在一旁說道,「皇上,臣前日奉旨辦理欽天監差事,經正監推排,以咸豐二十年年四月十六日為吉期。……」
「你是說,靈兒出降的日子吧?」
「是。」
帝慨然點頭,「就定在這一天吧。明年四月十六日,讓長公主秀慧,出降……」一面說,一面計算日子,能夠和女兒在一起的時光,竟然已經只有貳佰多天了?做父親的心中一酸,幾乎月兌口而出,收回賜婚的旨意
許乃釗等人不明所以,用不同含義的眼神看著曾國藩,後者卻抬頭望向皇帝,見他神情惻然,略一思索,已明其故,「皇上,臣想,大公主年紀尚幼,不如再等上幾年吧?」
「不必等了」皇帝嘆息擺手,「等又能等到幾時?難道讓她們一輩子不出嫁嗎?」看看眾人似乎沒有旁的要說,他先讓幾個人站起來,對曾國藩說道,「正好,朕有幾句話交付你。」
「是。」
「秀慧這孩子,偶爾會很頑皮。但秉性不壞。嫁到你家,雖是朕的女兒,卻也要恭恭敬敬、規規矩矩的做你的兒媳婦。若是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你該說便說,該管就管。絲毫不必因為君臣之份,而有所瞻顧。唐時的郭愛還怒打金枝呢,朕雖然不鼓勵這等暴行,但秀慧要是真的不听話的話,也不妨援引前例。」
以曾國藩這樣沉穩老練的性情,許乃釗那樣一笑黃河清的古板,也不禁為他的話逗得破齒一笑,遑論其他,養心殿中的氣氛一時間輕松下來,「皇上言重了,臣萬萬不敢當。」
「這不是敢當不敢當的問題。秀慧在宮中,自然有朕和她額娘教養,出嫁之後,便是夫家的人,更應該尊重、遵守夫家的規矩。朕知道,你們漢人家的規矩大,做媳婦的,又是出身天家,很多事情不懂,都要從頭學,若是一時之間有未能順通人意的,你……看在朕的面子上,容忍她一二吧。」
曾國藩幾個無不心中感動,這哪里是一國天子在說話?分明是做父親的,舍不得嬌女遠嫁,所出的悲戚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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