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佳麗
電文傳至京中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在圓明園二宮門旁的電傳司快速譯成文字,命人呈遞進軍機處直廬,交軍機章京領班,今天晚入值的軍機達拉密叫王先謙,字益吾,湖南長沙人。博學多聞,古文師法曾國藩,頗得真髓。在翰林中以好學著名,經史俱通,對于《漢》尤其下過一番苦功。談到學問,是連清流亦不能不佩服的。
接到電文,王先謙心中大喜。按照時辰來說,今天已經是七月二十四日,中法為越南事端,已經是廣西、雲南兩省與越南交界處和佔據在這里的法軍正式展開了j 戰,今天早叫起的時候,皇帝還問及前線戰事來著,不過戰端初起,即便有電報可稱迅達,也斷不會有好消息如此之快的傳來,想不到剛剛過了子夜,就有海軍建功的好消息用電文傳回京中了?這可真是天儻來的一場富貴啊
想到這里,王先謙快步出了軍機直廬,瞪著一雙沉睡未醒的紅眼珠呼喚一聲,「來人,來人啊」
「大人?」軍機處南房開啟,一個蘇拉揉著眼楮,衣冠不整的走了出來。
「快,報內奏事處,有緊急軍報,要奏陳皇。」
「這個時候?大人,剛剛過了丑時呢」
「少廢話」王先謙眼楮一瞪,大聲呵斥,「軍國大事,誤了差事,算你的還是算我的?快去,快去」
蘇拉心中罵著,不敢多說,轉身向內行去。御駕駐在圓明園,不比在大內,皇可能在任何一間寢宮中休息,找了很久才在武陵春 找到——這里給皇改名叫瀛香園,住著從日本國進攻而來的五位東瀛麗人,故而得名。
足利貢子等五名日本女子進宮的時候,是在五月十二日,初見東瀛佳麗,不但是宮中唯一的男人,就是和他同榻而坐的皇後也不禁看呆了眼,倒未必有如何的國 天香,只是這份妝容看去太古怪了︰面似乎先用白粉抹過,再涂胭脂于兩腮,所以雙頰呈紅 ,而額頭及下頷部分則露出白粉的本 ;兩條眉毛剃得極細極秀氣,用黛青 的顏料描過一遍,而在雙眉之間,是一顆小小的花鈿。
頭頂的黑發梳成一個在皇後見所未見的奇異發式,皇帝大約知道一點,這種發型叫結椎式,是從唐代傳到日本去的,後來加以改進,叫做島田式發型,樣子看去像一個大缽,也成為日本女子的民族裝扮之一。不過,人的頭發很少有能夠長得這麼長的,這一次這五個日本女孩兒,大約用的是假發。
身穿著綢緞質地的曳地的長擺和服,面繡著帝後兩個都分辨不清的花朵圖案,這也還罷了,和服後面的帶枕讓皇後又是驚訝又覺得好玩兒,小小的聲音問皇帝,「皇,您看,這種衣服後面還背著一個,那是什麼啊?是蝴蝶結嗎?」
「蝴……」皇帝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那個叫帶枕,是一種……日本民族服飾的裝飾物。沒有什麼具體的作用的。」
足利貢子五個人緩步前,腳下穿著的木屐踩在殿內的金磚地面,發出咯 咯 清亮的聲響,「參見大清國皇帝陛下。」
「啊?皇,她們會說漢話呢?」
皇帝拍拍妻子的手,笑了一下,轉頭說道,「遠路而來,都辛苦了。你們的病,好些了嗎?」
「是。多謝皇帝陛下的問候,我們的病已經好了。」
皇帝一皺眉,日本國進貢的女子在自己面前自稱‘我們’讓他很覺得不舒服。抬頭向肅順看去,後者縮了縮脖子,小聲說道,「主子,這幾個東瀛女子,終究來華時日尚短,不識天朝儀制。容等進宮之後,奴才再派人專任教誨之責。」
「也好。找人好好教誨她們,讓她們學會我大清的禮法之後,朕再傳召。」沉y n一下,他又說道,「把她們帶到武陵春 那邊居住。」
「喳」肅順答應一聲,回身擺手示意,貢子小姐等五人都能听懂漢語,也曾經在進宮之前粗略的學習過御前奏答的禮儀,當即原地跪倒,踫頭而出。
這之後的幾天,皇帝為海、陸軍南下的事情忙得四腳朝天,把這五個東瀛女子都忘到九霄雲外去了,直到兩軍分別從水旱路出發,才偶發奇想,擺駕武陵春 。
時令已經過了七月中旬,正是圓明園一年之中風景最勘賞玩的好時候,園中所見,花木繁盛,縱非是琪花瑤草,卻也不是尋常得見的凡卉,微風徐來,異香撲鼻,令人有樂而忘憂之感。
有內 太監快步跑到武陵春 傳旨,貢子幾人這半月之內,跟著內務府派出的嬤嬤、諳達很是惡補了漢語,又認真的學習過大清宮廷禮儀,動作起來,也很像是那麼回事了,「參見皇。皇吉祥。」
看著十幾歲的嬌齡女娃兒,換旗人服飾,皇帝反倒覺得難看,也不落輿,靠在明黃 的靠枕,慢吞吞的問道,「你們身的衣服,是誰讓換過來的?」
「是……中國大人。」
這也不必問了,左右是內務府的奴才自作主張,「今後不必更換,還是著你們本來的服飾,朕倒喜歡。」
不過是一句話,但出自御口,就是旨意,楊三兒看幾個人兀自呆呆的發愣,在一邊以大總管的口 n說了一句,「還不謝恩?」
「這算什麼恩?」貢子心中說道,但表面還是畢恭畢敬的踫頭行禮,「謝皇。」
皇帝拍一拍輿駕的擱手板,舁夫放下法駕,落地站起,「起來。」示意貢子幾個人站起來,皇帝放肆而認真的打量她們。幾個人中最美的是左手邊第二個女孩兒,一雙亮晶晶的剪水瞳子,膚 白皙,眉目如畫,看年紀在十五六歲下,胸前雙丸,稍見隆起,尚未發育完全似的。
「朕知道你們的名字,但誰是誰就對不號了。」他輕笑著說道,「哪一個是哪一個啊?」用手一指,「你叫什麼?」
「我叫……」姑娘只說了半句話,就給楊三呵斥住了,「不懂規矩」
「誒?」女孩兒下意識的驚叫一聲,立刻想起宮中所學的規矩,「奴才是聰景俊憐。」這就是那個最漂亮的女孩兒。
「你呢?」
于是,女孩兒們紛紛報自己的名字,另外三個分別叫伊藤香織、松戶純和井九美。
「嗯,」皇帝頻頻點頭,表示逐一記下了,「朕听你們的說話,比之剛剛相見的時候,更加純熟了。可是在宮中新學的嗎?」話雖然是對著五個人說的,但他的眼楮卻只是望著聰景俊憐。
聰景俊憐是貢獻來華的五人中年紀最小的,實足年紀還不到十八歲,尚不月兌爛漫天x ng,聞言點頭撇嘴嘆氣,「是……呢很辛苦的。」
皇帝微笑擺手,制止了楊三要再做訓斥的話,「這樣的事情啊,不必著急,呆一段時間就能夠運用自如了。」他問道,「在這園子中過活,可還辛苦想家嗎?」
年紀輕輕,尚未及笄的女孩兒給送到離家萬里之遙的異國來,焉有不念家的道理?這是不消問的,但貢子出國之前,曾經得人指點,來華之後,又幾經訓誡,言語奏對,分外清楚,「本來是想的,不過思及中華國,物華天寶,遠勝敝鄉,奴才初到貴境,目不暇給,也便不想了。」
皇帝明知道她在說好話哄自己,也覺得舒暢,向那個叫聰景俊憐的招招手,把她招到自己身邊,擁著她嬌小玲瓏的身子,低頭在她腮邊 n了一下,回身吩咐,「今兒晚招憐貴人 寢。」
聰景俊憐等人到中國來之前,早已經經人訓教過,卻沒有想到姐妹五人,自己居然第一個蒙皇帝寵招,趕忙跪倒下去,「謝皇。」這三個字倒是說得字正腔圓,也不知道練了多久了。
皇帝在武陵春 轉了幾步,忽然回頭問道,「好香啊?是什麼味道?」
幾個女孩兒面面相覷,羞澀的樣子令男子食指大動,「怎麼了?怎麼不說話?」
「是……奴才宮中,正在準備午飯。」
清宮中有御膳房負責供應飲饌差事,但實際,自康熙年間起,宮中便盛行小廚房制度,帝、後及各妃嬪以下,都有手藝精湛的的高級廚師料理膳食,御膳房所做的,都擺得遠遠的,充充樣子而已——原因無他,御膳房做的膳食,實在是難吃得緊。
皇帝心中一動,這五個東瀛女子進宮之後,自己將她們安置在武陵春 ,之後就不聞不問了,她們的日常用度,是如何解決的?轉身問驚羽,後者笑了笑,「皇,此事是奴才領過主子娘娘的旨意,專門派人照應差事的。不過主子娘娘說,貢子等人,從外國遠道而來,怕是吃不慣天朝食物,故而特為降懿旨,準許她們依然行以故園之法,自制飲食呢。」
「哦?」皇帝更加來了精神,前世的時候,曾經廣有見聞,知道日本料理天下馳名,難道貢子等人在宮中也是一樣的嗎?「你們……日常所用的,都是從家鄉帶來的嗎?」
「是。」
「走,領朕去看看。」
貢子等人不敢不尊,而且也沒有什麼不可見人的,在前面引著路,進到殿閣之外的回廊下,有三兩個青衣小帽的小廝正圍在一座小小的炭火爐子旁,焦急的等待著,這樣的天氣里,幾個人渾然忘卻周遭的環境和溫度,一門心思的盯著閃爍噴吐的火焰,面有一個小小的鍋子,里面是用蒜瓣和烏梅調汁,燴以大小適中的肉片。
听見腳步聲,幾個人轉過頭來,慌忙跪倒,「奴才叩見皇」
「都下去」驚羽擺手打發幾個下人離開,自己也同樣前幾步,低頭聞了聞,一雙明亮的眸子彎成兩道可愛的月牙兒形狀,「皇,真是很好聞呢。」
「這叫什麼?」
「這叫……」貢子等人所掌握的漢語,很難恰如其分的將這道日本料理的名字說出來,只好將所用的材料說出,勉強應付,「蒜,烏梅,豬肉。」
男子干干的咽了口唾沫,「好吃嗎?可熟了嗎?盛一點出來,朕嘗嘗。」
子和那個叫聰景俊憐的分別動手裝了一碗白米飯和一碗蒜瓣里脊肉,又取來一雙銀質的筷子,「皇……?」
看著雪白的白米飯,微微冒著熱氣,米粒兒隱約有油光閃動,配以焦黃 的里脊肉片,皇帝也不顧及自己現在還在殿閣之外,伸手取過,正要食用,驚羽適時的說了一句,「皇,不如讓奴才先嘗一嘗?」
「你也想吃?」一句話出口,皇帝就知道會錯了意,驚羽並不是想吃,而是擔心飲食之中有什麼危險,不在意的一笑,「你啊,不用擔心的。」說完,夾起一片里脊肉,配以米飯,送入口中。
「唔,真好吃」一口咽下,皇帝大聲叫好里脊肉片沒有絲毫的膩口,取而代之的是烏梅的甜酸味,夾雜著蒜瓣的清香,令人胃口大開,「真是好手藝」只品嘗了一口,便將飯碗交到一邊內 的手中,接過絲巾擦擦嘴巴,「這是你們從國內帶來的飲饌之法嗎?真的是好吃呢」
「皇若是喜歡吃的話,何不多吃?」
「這樣的好東西,朕不好一人獨享。要真是放開胃口的話,只怕她們幾個姐妹,今天中午就要餓肚子了。」皇帝說完,回頭吩咐,「六福?」
「奴才在。」
「你今後負責此事,這五個女主子,飲饌服飾有任何需索,都由你負責 持。出了半點差錯,朕就扒了你的皮」
「啊,是」
驚羽在一邊忽然說道,「皇,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既然覺得好吃,何不讓幾位女主多做一點,讓宮中其他女主子,也跟著品嘗品嘗?」
這樣的提議讓皇帝覺得有點為難,畢竟貢子不是專業的廚子,若說多出自己一個人也還罷了,要是讓宮中各位嬪妃也一同品嘗的話,工作量會不會太大了?「你們……做得來嗎?」
「能得皇贊許,是奴才的福分。」貢子跪倒奏答,「奴才姐妹五個願意伺候。」
「不是五個,是四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