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人喊馬嘶聲,在莊子外面的青石板路上響個不停,間或夾雜著百姓的驚慌失措的叫喊和士兵南腔北調的斥罵聲讓這原本平靜的早上變得一片嘈雜起來。
一個莊丁透過大門的縫隙看了看,又趕忙縮回頭來︰「馮先生,外面好多官兵?」
「是嗎?」馮雲山盡力安撫自己,學著他的樣子趴在門縫上向外打量,眼楮剛剛湊過去,就看見一個身著官服,腰間帶刀的男子大步走來,馮雲山趕忙退開一步︰「你……」
「是。馮先生有何吩咐?」
馮雲山眨眨眼,一句話也沒有交代出來,轉身快步跑進二堂,弄得那個莊丁傻呆呆的站著,卻不知道要做什麼。「砰砰,砰砰!開門,開門!」
莊丁左右看看,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小心翼翼的拉開門閂,大門猛的被人撞開,他也站立不穩,向後跌去︰「你們,干什麼?」
一個相貌凶惡的軍漢一把拉起了他︰「鵝問你,馮雲山可是在這里?」
他滿口西北口音,莊丁根本听不懂,胡亂的搖搖頭︰「我听不懂。」
他听不懂軍漢的話,那個軍漢也听不懂他的,狠狠地一推︰「趙德光?」
「卑職在!」
「你帶人給我往里面搜,不要放走一個!」
「諾!」叫趙德光的軍士答應一聲,招呼部下一路沖進二堂,一路雞飛狗走不在話下,剛剛沖到二堂的台階下,就有人從里面沖了出來,張開雙臂一攔︰「站住!」
趙德光在來之前已經得到命令,此去抓人為輔,得到拜上帝會會眾的名冊是第一重要的事情,當下也不和他說話,就想繞路從他的身邊越過。大漢再一次攔在他面前︰「喂,你干什麼?」
趙德光怒火上涌,隨意的一擺手,兩個軍士過來就要把大漢拉開,殊不知對方也是練家子,和兩個軍士纏斗在一起,拼著硬挨了幾下重拳,也寸步不讓,還是固守著自己的‘陣地’。
兩個軍士又驚又怒,當下也動了真火,手上不再保留,三五個回合過去,就把大漢從台階上拉到院中,踩在腳下︰「大兄,大兄!」大漢倒在地上兀自大吼不止︰「他們要進來了!」
周圍的幾個人都听不懂他在喊什麼,猛的抬頭望去,一股濃煙從後堂升起,趙德光大吃一驚,也顧不得旁的,帶人直接沖進去,卻見三四個臉色煞白,手腳發抖的家伙正在把一本本的書冊扔進剛剛燃起的炭火盆中。
他手疾眼快,一腳蹬翻火盆,把書冊搶了出來,撲打幾下上面的火點,已經燒著了幾頁,卻不會有礙大局——更多的書頁還是保持完好。趙德光心中一松,回頭看看已經被兵弁放翻在地的幾個人︰「終于還是趕上了!」
「你們……」被兵弁按倒在地的某個人艱難的抬起頭來,臉上,頭發上滿是塵土,掙扎著問出了一句話︰「……是如何知曉的?」
趙德光居然很認真的回答︰「我們不知道,這一次到這里來,也不知道是做什麼。只是上命所差而已。」
知道從這個清妖的口中問不出什麼,楊秀清頹然的低下了頭。
一陣陣嗚咽之聲從旁邊傳來,讓本來已經舉步走出的趙德光又轉了回來,示意部下把哭泣的那個人拉起來,正是韋昌輝!他當然不認識對方︰「你叫什麼?」
「我……叫韋昌輝。」
「韋昌輝?」趙德光重復了一遍︰「啊,是了。有你的名字。」
「什麼……名字?」韋昌輝更害怕了。他本來就是小人,加入拜上帝會只是為了報復家鄉的富戶(這段歷史不是本書重點,略去),故而散盡家財入會,誰知道尚未起事,就被官軍查知。想到自己參與的這種謀大逆的事體,人頭落地也都算是輕懲!?怕是連九族都要被一體株連!
大約也是知道這些人命不久矣,趙德光說話蠻客氣,盡可能放緩了語速,以使對方能夠听懂︰「就是你的名字,你不是韋昌輝嗎?」說完,不等他說話,繼續說道︰「還有一個叫馮雲山的,叫楊秀清的,叫石達開的,叫蒙上天的。都是上峰密令中一體要抓捕的要犯。」
其他幾個人也被拉了起來︰「什麼密令?」
「這就非我能知了。」趙德光搖搖頭︰「把他們帶出去吧。」
幾個人還想再問幾聲,身邊的兵丁卻不給這樣的時間了,推推搡搡著把幾個人帶出大院,眼見不遠處佔滿了洪府的家人和厝居在這里的貧苦會眾,馮雲山怔怔的落下淚來,把頭一偏,為官兵押出大門。
這邊,趙德光帶人到處搜檢,很快的,除了名冊之外,藏在洪宅的《原世救道歌》,《原道醒世訓》,《天款十條》,《新朝歷法》等文書也都被找到,趙德光簡約的翻了一下,趕忙重新包好,怕別人送去不放心,有自己親自送到縣衙,面交鄭祖琛,方算了事。
隨後就是按圖索驥,在金田縣大肆搜捕邪會會眾,以張虎臣本意,當把臨近之武宣,桂平縣邪會會眾也一同抓捕,卻給曾國藩制止了︰「金田縣之事,當以快速了結為尚,會首落網,會眾自然有冊可循,只要一紙公文,便是有一二漏網之魚,也于大局無礙。若是在此時驟掀大獄,恐人心惶惶,到時候,有人聚眾而舉,便是天大的禍事。倒不如暫時將此事按下來,只就金田縣一地而行。夢白公以為呢?」
鄭祖琛心中不以為然,面子上當然不能這樣說,只好拿皇上的口諭以為反駁︰「曾大人這片愛民守靖之心,老夫佩服,只是,皇上口諭中有言︰不許有一人落網。如果有人得知消息,趁機竄去……」
「照老夫想來,不會有此。畢竟鄉土難離,便是知道了此事,也會有僥幸之心。」曾國藩斟酌著語句,他說︰「只要會首落網,即使是皇上那里,想來也不會願意要在桂省掀起大獄吧?」
「既然如此。那就一切拜托曾大人在皇上面前剴陳利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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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田縣城外,通往桂平縣的土路上,幾個人說說笑笑的一路走來,為首的是個二十余歲的漢子,生得一張銀盆大臉,身材壯碩,長手長腳。走起路來腳下生風,速度甚快,總要身邊的幾個人小跑著才能跟上︰「大兄,大兄!慢一點嘛!」
年輕人回頭一笑︰「快趕幾步,今天到大兄家中,石某請大家吃酒!」
「慢一點嘛!」他身後的幾個人趕得氣喘吁吁,一個叫苦不迭︰「石大兄,趕得及的,趕得及的。」
‘石大兄’笑呵呵的回過頭去,突然一愣,腳下也停了下來︰「怎麼了?」
「什麼?」身後的幾個人圍攏過來︰「怎麼了?」
「今天,縣城門口怎麼多出這麼多人?」石大兄用目遠望,城門口圍堵了好多的軍士,正在用手中的長槍不停的把城中向外涌來的百姓推回城中,口中胡亂呼喊,卻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大兄,怎麼了?」
「情況不對!」石大兄搖搖頭,左右掃了幾眼,路邊原本經常可以看到的田間佃戶也是一個都不見蹤影。更讓人心生疑竇,他隨意的叫過來一個會眾︰「你去問問,是怎麼回事?趕快回來報我。」
「是!」
那個會眾快步過去,和守門的兵丁說了幾句,石大兄等人在後面觀察,眼見兵丁變了臉色,不但不予解答,就是過去問話的會眾,也給他們推入城中,看那樣子,竟似是連他也回不來了。
這還不算,有幾個兵丁湊在一處,竟然向這邊走來。石大兄心知不好,站起身來轉頭而走,後面隱約可以听見呼喝之聲,這一下他更加不敢停留,也顧不得同來的幾個人,撒開步伐,不一會兒的功夫就消失在視線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