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祥口中的汪文端公、于文襄公是指汪由敦和于敏中。後者前文說過,不贅。前者是乾隆早期很重要的一名朝臣,任職軍機處時,除了述旨之外,還有一份很特殊的工作︰就是詩片。所謂的詩片,是把皇上口中吟詠的詩句記錄下來,加以整理、加工、潤色的工作。
汪由敦是安徽人,寄籍浙江,雍正二年的翰林,是張廷玉的學生,因為有老師的助力,得以在‘軍機大臣上行走」他之後是于敏中,也同樣都是那種博聞強記,于詩詞一道有著專才的大臣。
高宗月復笥極厚,詩才若海,而且癮頭極大,經常想起來就會做一首詩,有時候在和軍機大臣見面的時候,也不忘記作詩。不過這樣得出來的詩,難免會有不通之處,便需要到汪由敦和于敏中了,每每在皇帝吟誦一遍之後,便要記在腦中,下來之後認真謄寫,把其中一些典故、出處舛誤之處恭錄在一旁,再一次呈報到御前,皇帝詔準之後,再行正式的記錄下來。
不過在一開始的時候,這樣的工作有個非常大的問題。大約是這樣的︰軍機處剛剛成立的時候,是不像後來那樣全體軍機大臣一同覲見的,而只是招軍機首輔到君前奏對,回來之後再把皇帝的旨意轉達給其他人。
當時的軍機處一個有六個人,分別是︰鄂爾泰,張廷玉,訥親,納延泰和班第。表面上看起來是鄂爾泰領班,實際是訥親。
軍機大臣的排次首先論品秩,品秩相同論資格。訥親襲祖父遏必隆的爵位果毅公,異姓封公,是為民公,算是超一品的朝臣。所以,每每于高宗面前奏答呈旨的,都是訥親。
訥親其人並無太多的實能,而且更主要的一點是,不知道他是年紀太大或者是怎麼樣,呈旨之後轉述之時語句混亂,詞不達意是常有之事,軍機處其他人寫旨之後呈報御前經常被發回重來,甚或一而再,再而三也事非罕見。弄得負責述旨、寫旨的汪由敦苦不堪言。
試想一下,連口語轉述的旨意都不能清楚的表達,皇帝口中言辭華麗的詩句,又如何記得下來?到後來,不但是汪由敦辛苦,連乾隆也覺得這件事有點不大對頭。正好,傅恆內用,以皇後之弟的尊榮領餃軍機,據說他以軍機首輔見駕的第一天就進言︰「奴才年紀漸長,記性不好,怕誤了皇上的大事,請召軍機大臣一體覲見。」
乾隆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便同意了。于是,從這時候開始,軍機大臣同班覲見便成了傳統。而汪由敦述旨的工作也料理得容易很多了。至于他的另外一份工作——詩片,也變得更加應對自如了。
今天文祥突然提到這兩個人,不用問,他是在拿皇上比作當年的高宗皇帝了。果然,只听文祥繼續說道︰「據汪文端公所言,聖上所作之詩,每每契合杜工部‘晚節漸于詩律細’之言,誠乃大詩人必講究‘制題」務期允當,一字不可更易之至理!奴才思及前賢,心向往之。今日得見皇上御筆,似乎也只有我皇上不但詩才可比擬先皇高廟,這份強記的功夫,更是高廟求之而不可得的呢!」
皇帝撲哧一笑,從內侍的手中把箋紙拿了回來,放在桌案上︰「你這個文博川啊。」
文祥一席話說得曾國藩等人暗中佩服,這樣一番話說得,真如同是大文章所言︰鳳頭、豬肚、豹尾!起承轉合之間居然沒有半分雕琢,真虧了他是怎麼想出來、說出來的?
年輕的皇帝面上的微笑逐漸收斂,在一邊坐了下來︰「今天叫大起的時候說的話,你們也知道了吧?」
「是。奴才等知道。」
「曾國藩,你怎麼說?」
「回皇上話,臣以為,杜大人所言,雖難免有失察之意,卻也不失為謀國之言。」
「哦?」皇帝很感興趣似的翹起了二郎腿︰「你說下去。」
「是。臣以為,杜師傅兩朝重臣,于忠君愛性一節,孝悌二字,可稱毫發無憾。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曾國藩盡可能的放低了聲音,訥訥的說了一句︰「臣以為,杜師傅是訓導皇弟皇子,成‘陶淑涵養之功’之臣!」
皇帝輕笑起來。他當然懂曾國藩話中的意思——。
這句話是乾隆元年的時候,皇帝給皇子選派師傅時的上諭,是這樣說的︰「諭張廷玉等,……皇子年齒雖幼,然陶淑涵養之功,必自幼齡始,卿等可殫心教導之,嚴有益而寬多損,將來皇子長成,自知之也。」
現在曾國藩用這樣的話來勸解自己,無疑是在說,杜受田是很好的師傅的人選,僅此而已!這就是君臣相得之言了,所以他才會發笑,向站在一邊的蔡念慈點點頭︰「听人說,曾國藩是厚道人,今日一見,果然如是!」
「臣不敢。」
「你起來吧。」皇帝示意他站起來,轉過頭去望著文祥幾個︰「那,你認為此事當如何解決呢?噯?你們,你們也都說說?英夷進城,可行不可行?」
「奴才以為,皇上上一年與軍機處幾位大人說過的讓英夷見識我朝‘宮殿井邑之繁麗,倉廩之富足充實,正是詩經所載四方之極地!……有益宣揚教化’之語。誠為嘉謨鴻猷,有益于國,不可易之‘玉論’!奴才想來,即或是現在的眾人尚不能理解皇上聖意之奧妙,待到過上幾年,自然會群情恰然,深知我皇上英明神武了。」
皇帝給文祥的話說得渾身舒坦,似乎三萬六千個毛孔都張開來似的,驕傲的翹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