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節軍火買賣
恭親王奕欣全權負責此番英人進京之事,皇帝于他的處事也很是滿意,而且,英人所求甚大,有時候君臣兩個就細節會商,總是要再臨時召喚軍機處重臣前來,到後來,皇帝覺得這樣太過耽誤時間,干脆就在召見軍機處的時候,傳奕欣一體陛見了。
旁的事奕欣插不上話,只是在一邊跪听,心中也自佩服,听皇帝和眾人處置國事既快捷又清晰明白,幾句話的功夫就將自己听來很是繁雜的事物料理的清清楚楚。
今天的事情便是這樣︰上一次奕欣奉旨到天津與英人會商,尚有巡視大沽口炮台之責,誰知道巡視之後令人大失所望,軍容倒還整肅,兵弁士氣也還飽滿,只有一個︰火炮威力太弱,幾乎完全沒有任何鞏固海圉的實際效用。
皇帝也很覺得為難,火炮不足使用,不是人力能夠解決的,大清也有武備處,負責修繕破損的武器裝備,只是火炮並未損壞,又如何解決?前些日子,他派兵部左侍郎孫葆元再一次赴津巡視,得到的結果更加糟糕。
在孫葆元上的折子中稱︰「沿岸炮台,多不可用,每一發炮,煙氣眯目,……」語氣非常的率直。
賈禎、賽尚阿等都知道孫葆元為人過于耿介剛直,知人論世,難免偏激,因此,對這個奏折上的話,不甚深信。但大沽口炮台是海防重地,輕忽不得,因而軍機處議了議,都認為很是為難。只能是請旨定奪了。
「臣以為,大沽炮台地勢要緊,更是京畿門戶所在,孫葆元折子中有我皇上欲‘……永固邊圉,則大沽炮台非徹查整修,以精進武備’之語,雖語出切直,卻也是為國謀的諍言。是而,臣以為,當派遣武備處司員再赴天津,與孫大人等商討之後,再行尋求解決之道。」
「老六,」皇帝突然轉過臉去,問向奕欣,弄得他一愣︰「啊。臣弟在。」
「英國特使已經回去了嗎?」
「回皇上話,還不曾回去。」
皇帝點點頭,又把臉轉了過來,「這件事啊,朕想,是不是可以尋求一點英國人的幫助呢?」
奕欣一下子愣住了︰「皇上的意思是?」楞了片刻,突然叩下頭去︰「皇上,此等太阿倒持之舉,請恕臣弟不敢苟同啊」
「什麼太阿倒持?」
「皇上的意思,難道不是把我大清海防重任交予英人措手嗎?」
「你糊涂了?」皇帝笑罵一聲,他說︰「朕幾時說過要讓英人負責我大清的海防?朕的意思只是說,在火炮一節,與英人會商,哪怕是購買呢?也要得到射程更遠,威力更大的火炮。你等一會兒下去,和英人商議一下,若是彼邦也同意,便議定此事,具折來奏。」
「喳。」
和奕欣交代了幾句,皇帝又低頭看向賽尚阿等人︰「你們認為呢?」
「皇上聖明。英人武備精進,當年已有明證。」賈禎不敢說得太過透徹,一些事君臣彼此心照也就是了。他說︰「只是,武備之事事關我大清海防安靖,臣只恐英人未必會同意將先進的武備售賣于我呢。」
「你錯了。」借這樣的機會,皇帝正好給眾人宣講一番︰「英人所求不過‘利’之一字,你們以為他們只是為了鴉片一物而輕發虎狼的嗎?不是的。他們只是為了在我中華攫取更大的利益而已。」他說︰「而利益之得,最可滿足英人貪欲之壑的,便是軍火二字。我大清有了這樣的需索,嘿。你們等著看吧,不但是英國人,怕是四方蠻夷都要主動登門了。」
「臣弟明白了……」奕欣很是不願意通過這樣的方式和夷人有什麼聯系,卻也懂得貨比三家的道理,心中知道皇帝的話都說到點子上,當下叩頭領旨。
「還有一件事,前幾日朕游西苑,宮牆外有北堂教堂。地勢甚高,登樓遠望,俯視禁苑,成何體統?你去和英人商議一下,讓他們把教堂拆掉挪走。」
上一個任事之責比較起來,對這項公務,奕欣倒是甘之如飴。大聲的答應下來。
北堂教堂起建是康熙四十二年的事情,皇帝生了一場傷寒病,由傷寒轉為瘧疾,三日兩頭,寒熱大作,頗感困頓。因此降旨征藥,不論何人,皆可應征,特派御前大臣索額圖、大學士明珠、隆科多還有一位宗室負責考查。
應征的人不少,然而所進的藥物,讓患瘧疾的病人服用以後,全無效驗。最後有兩名法國天主教士,呈進一種白色的藥粉,說是剛從本國寄到,名為‘金雞納霜’,專治瘧疾。四大臣詢明來歷、制法,認為不妨一試。
于是找了三名正在打擺子的太監來試驗,第一個是病發以後服用;第二個正發病時服用;第三個未發即服,結果都是一服而愈。
聖祖本來就相信西洋的一切,他自己亦深通西洋的天算之學,所以一听四大臣奏報試驗結果,立即便要服用。可是皇太子胤礽卻大不以為然,責備四大臣冒昧,萬一異方之藥,無益有害,這個責任誰擔得起?
這就兩難了,後來找到一個最直截了當的辦法,就是親嘗湯藥,而且四大臣听法國教士說過,金雞納霜不但能治瘧疾,亦是補藥,所以四個人各取一劑,用酒吞服。一夜安眠,精神十足,見此光景,皇太子的疑慮方才打消。
聖祖亦由近侍口中,得知有嘗藥之事,所以一早召見索額圖,問明經過,深為欣慰,當時便服用了一劑。到了下午…鐘,照算應是發病的時刻,居然未發,于是天語褒獎,群臣稱頌,論功當然要行賞,聖祖決定在皇城內賞給進藥教士第宅一區,以為酬庸。
賜第是由聖祖親自檢閱皇城輿圖所選定的,就在三座門外街南的蠶池口。三座門內,西苑的西北一隅,在明朝是世宗玄修之地的仁壽宮,宮側則是皇後親蠶之處,有先蠶壇、采桑壇、具服殿、蠶室等等建築。洗桑浴蠶有池,由宮牆外引西山之水入池的口子,即名為蠶池口,那里有一座雲機廟,是明朝宮人織錦的工場。入清之初,大半廢棄,但卻留下好些當年側近之臣的賜第。聖祖挑了一座最好的,賞給法國教士,而且指派工部的司官和工匠,照教士的意思,修改成天主教堂的式樣,題名‘仁慈堂’,表示感戴聖祖的仁慈。
到了第二年,法國教士因為仁慈堂西側有一段三十丈長,二十丈寬的空地,起意修建大教堂,上奏說道︰‘蒙賞房屋,感激特甚,惟尚無大天主堂,以崇規制。現住房屋,固已美善,而堂為天主式憑,尤宜壯麗嚴肅。用敢再求恩賜,俾得起建大堂。’
皇太子認為法國教士得寸進尺,有意推拒。還是皇帝,不以兒子的話為然,專門指派大臣勘察,將那塊空地恩賞了一半,等起建大堂開工,又賞了一塊金字石匾︰‘敕建天主堂’。此堂就是所謂‘北堂’。
從雍正驅洋之後,北堂空落已久,道光二十四年雖有開禁之旨,卻也只是在五口通商口岸,京中卻還是不允許傳教的。
听奕把中方的要求講述完畢,伯明翰無奈極了,「殿下,這等事不是鄙人能夠做主解決的。首先說,北堂教堂本是法國傳教士興建,也是歸于法國教會管理,不論興建還是拆毀、挪移,都要向位于彼國的天主教會報備申請,不是鄙人能夠在這時候給您明確的答復的。而且……」
這些教會、天主教會之類的話奕一句也听不懂,只是知道對方把自己的問題推拒了回來。他年輕人心中藏不住事,臉色就不是很好看了,不過听對方話中似乎有未盡之意,只得耐著性子繼續詢問︰「而且什麼?」
「而且,拆教堂這種事,褻瀆宗教,不論是在我國,還是在法人看來,是極大的忌諱,不可魯莽。」
「听特使先生的意思,竟似是解決不了了?」
「倒也不能這樣說,」伯明翰賣了個關子,他說︰「這件事如果希望成功,只有派人到巴黎,與北堂所屬教會的會長商量,得到他的許可,法國人想來就不會再阻撓了。」
李鴻章突然在旁邊插話了,「如果請特使先生去說,能不能辦得通?」
伯明翰倒沒有想到中國人會提出這樣的請求,思慮了片刻,他說︰「我是英國人,但是我信奉天主教,以教友的資格,倒也可以去說。」
「如果請特使先生專程去辦此事,不知道特使先生可有成議?」
「第一,」伯明翰說,「要請中國政府給我一份委任書,作為憑證;第二,我到了巴黎,先要聯絡幾位有聲望的人士,請求他們協助;第三,見了法國天主教會的會長,我想可以這樣說……。」
伯明翰準備的說詞是︰天主教在中國傳教,一向受到優待保護。如當年中國皇帝陛下恩準法國教士在京中興建教堂,並恩準在中國傳教。這種格外體恤的恩惠,不可忘記。
而北堂的建制過高,下窺宮廷,依照中國的習慣,是一件不能容忍的事。現在中國政府願意另外撥給一方基地,並負擔建築新堂的費用,這是情理兩得之舉。如果接受中國政府的要求,中國政府還可以特頒上諭︰凡在中國傳教的外國人,只要安分守己,不犯法紀者,各省督撫一律保護,不準欺侮。
「我想,」他又說,「大致照這樣的說法,應該可以征得同意。然後,我再轉到羅馬去見教皇,事無不成。」
奕大皺其眉。想不到一個小小的教堂,竟然要這樣的大費周章,便是己方動手,強行拆除了又能如何?
和身邊的寶鋆、李鴻章商議了幾句,「听伯明翰的話不像是在推搪敷衍,此事暫且擱置,還是問問他們皇上念茲在茲的火炮之事吧?」
奕白了對面的英使一眼︰「佩衡,你來說吧。」
鋆答應一聲,接過了話頭︰「我國皇帝陛下有意加強中英兩國交往,特別提出︰要購買貴國武備。」
伯明翰一愣︰「不知道是什麼武備?」
「便是火炮。不知道貴國肯于出售嗎?」
伯明翰心中大喜正如皇帝和幾個人說過的那樣,英人追逐利益二字,上至政府,下至商人,無不望風景從。‘一鴉’之前,中國初開海禁,英國很是為打開中國這樣一個無比廣袤的市場而歡欣鼓舞,商人們或租借或購買商船,越洋而來,誰知道鬧了極大的笑話
英人貪圖重利,而且不做任何的調查,運來的都是一些鋼琴、睡衣、刀叉、瓷器、咖啡等物。這樣的東西在中國如何銷售得出去?便是連運費也都賠上了,弄得英國商人苦不堪言。相反的,中國的商品卻源源不絕的通過廣州口岸銷往英國及各殖民地。道光初年,中英之間進出口貿易順差達到了三、五百萬兩之多
到後來,英人也學得聰明了,改為輸入一些鏡、鐘、表、玩、腌臘、海味、洋酒、藥材、雜貨、布匹花幔等物,卻還是抵不上從中國出口到英國的物品的貿易額來得大。
而且在中方和英方議定的《海關稅則》之中,以上諸物皆要課以重稅。例如燕窩,上等燕窩每百斛就要上繳稅金五兩;即便是柴魚(就是魚干),也要上繳肆錢的稅金;倒是洋米、洋面、五谷類——這些都是免稅的——但是中國人用這些東西用得很少。唯一一個可以挽回一些頹勢的,只有東印度公司進口中國的鴉片。
听聞中方提出購買武器裝備,尤其是要購買英國制造的火炮,伯明翰大喜過望這筆生意若是真能夠談得成的話,自己在政府中的位置,想來也能夠得到進一步的提升呢這樣想來的話,這一次進京之行,倒真有意外之喜了
注1︰「……稅款……」稅款的明細不是作者憑空杜撰,都是有真實的材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