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變 第一卷 第150節初議同

作者 ︰ 嵩山坳

第150節初議同文

「我們繼續說。」皇帝腳步向前,口中繼續說道︰「此次與夷人交往,想來你們三個人也能夠略知夷情于一二。彼邦人不知禮儀教化,但求利益二字。可以說,只要有利益,他們是肯于和任何人合作的。」

「奴才不敢欺瞞皇上,原來奴才對夷物可稱略識之無,此番奉旨和英人會商,跟在王爺,李大人等人身後從旁揣摩,也算略有心得。」寶鋆在身後答道︰「只是,奴才此行天津,心中總是在想︰英人一再要求我方履約,允準該國官民人等入廣州城,這一層雖是題中應有,卻也不必為此從本國派遣使者來華,做如此交涉。今日听皇上一言,開臣茅塞,想來,英人如此三番的提出履約之事,也是為了利益二字了。」

「寶鋆這話說得對。英人要求我方就入城一事話復前言,正是為了攫取更大的利益」皇帝回頭贊許的望著寶鋆,像是只和他說話一般的語氣︰「香港雖然已經割讓給了英人,但是和廣州城身為一省首府,更且是南國第一重鎮比較起來,那里的狀況,怕是要疏落得多得多。」

君臣幾個邊說邊聊,腳步走到南書房所在的遵義門門前,皇帝領先邁步而入,正在里面打掃文案,整理桌椅的內侍嚇了一跳︰「皇上?」

皇帝一擺手,示意幾個人出去,這邊,奕親自搬了把椅子過來︰「皇上,」

「我們接著剛才的話說……」皇帝一邊斟酌著語句,一邊說道︰「剛才寶鋆的話中有一部分是你們認識不到的。英人兩年之後提出履約,也可見其人性情于一斑。他們對于彼此簽訂的契約非常之重視。說是兩年之後就是兩年之後,早一天也不來,晚一天,也不行。而這一節,在朕看來,倒是很可以好好的利用。」

「皇上的意思是說,以英人重視契約之情為依,和彼等做交流時,以此為據?」

「老六的話大約意思有了。不過就如同朕前些時日,在你離京赴津時候和你說過的那樣,與英人會商、研判、交往之際,要以彼此尊重為前提,萬萬不能有輕慢戲侮之心。」說著話,他看向李鴻章︰「李鴻章?」

「臣在。」

「這番話你要切記」

眾人心中疑惑,怎麼皇帝就會認為李鴻章對英人會有輕慢之心呢?這樣的說話所從何來?李鴻章卻不敢分辨,就地跪倒答說,「皇上教誨,下臣自當銘記肺腑,終生不敢有須臾或忘。」

「關于總署衙門的章程一事嘛……」皇帝很是發了一番見解之後,終于把話題引到了這件事上︰「第一個就是要邀請洋教習,教授我朝士子學習一些天文,算學之技,舉凡有願意廁身其中赴考的各部院弁員,著本部堂官不得以任意借口阻擾其事。」

「是。這一節臣弟會明白無誤的包括進去。」

君臣幾個在南書房詳談良久,一直說到過了申時,宮門要下鑰的辰光,皇帝才起駕還宮。奕等人退值回到府中,三個人集思廣益,把在皇帝身前面奉裁可的旨意一一記述下來,寫了足足有五張箋紙之多。把其間文氣不順,近乎支離之處一個一個修繕謄寫。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把皇上的面諭寫進同文館的章程之中,其中的用詞多寡、輕重,文字起承轉合之處是難不住這三個人的。饒是如此,皇上面諭中有很多半通不通之處,卻讓三個人大費周章,費了半夜的功夫,終于定稿。

在昨天定下來的一大段帽子的下面,這份上呈御覽的《請旨設立總理各國事物衙門折》稿的內容是這樣的︰「……查,各國事物由各省督撫奏報,匯總于軍機處,近年來各國事務頭緒紛雜,日後駐京,若不細心經理,專一其事,必至辦理遲緩,未能悉協機宜。請設總理衙門,著王大臣領之。軍機大臣承書諭旨,非兼領其事,恐有貽誤。請一並監管。並請另給公所,以備辦公,並備與各國接見。其應設司員,擬于內閣、部院、軍機處各司員章京內,滿漢各挑八員,輪流入值。一切均仿照軍機處辦理,以責其成。俟軍務肅清,各國事物稍緩,即行裁撤,仍歸軍機處辦理,以符舊制。」

「……五口通商各省,辦理外國事件,請飭各省督撫,互相知照,以免岐誤。辦理外國折報及恭奉寄信諭旨,向以事涉外國,軍機處既不發抄,各省督撫亦不相關會,原意昭慎密而防泄漏,唯現既令各省通商大臣及欽差大臣隨時咨報京城總理處,而各省將軍、府尹、督撫隨時應辦事件,亦應彼此聲氣相通,方不致有所歧義。……各省一切奏牘及欽奉上諭事件,除咨報總理處外,均應隨時飭令互相知會。……唯事宜縝密,仍令各省派親信、可靠之人抄錄知照,不涉胥吏之手,以期格外防範而杜漏泄之弊。」

「……認識外國文字,通曉外國語言之人,著廣東,上海各派二人來京差委,以備詢問。查與外國交涉事件,必先識其性情,今語言不通,文字難辨,一切隔膜,安望其能妥協?」

寶鋆和李鴻章站在奕身後看著,見他寫到這里,寶鋆用手一指︰「王爺?」

「怎麼了?」奕低頭看了看自己完成的奏稿,沒有什麼違礙之處啊?認真的審視一遍,突然點頭︰「多承佩衡兄教我。」說著話,拿起筆來,把上一段文字中︰‘……著廣東、上海各派二人來京差委……’一句改成了︰‘請飭廣東、上海……’

改完之後,奕一笑︰「這樣如何?」

寶鋆和李鴻章相視苦笑,奕這份于萬事不縈于心的性情,若是在交友之際,自然是分外的討人喜歡,在廟堂之上,哎,實在是惹禍的根苗啊李鴻章拱拱手,他說︰「王爺虛懷若谷,職下佩服。」

總理衙門的章程寫好,具折上呈御前,皇帝卻先不就此作出決斷,而是以商量的口吻把這件事再一次向軍機處的幾個人做了知會︰「總理衙門的章程,老六和寶鋆、李鴻章已經整理出來了。你們議一議。」

軍機處幾個人當面領了諭旨,回到軍機處值房,各自休息︰「堂公,皇上的旨意說得清楚明白,著我等會商研判,這總理衙門之事在我朝從未有過先例,我于此節略有未通之得,一切都要仰贊堂公高明啊。」

賈禎是體仁閣大學士,入值軍機處卻是後來居上,代替了祈雋藻的位置,成為了名副其實的首輔。盤膝坐在屋中的炕上,手指習慣性的敲擊著用來搭手的幾案,好半天的時間沒有說話︰「堂公?」

禎霍然張目︰「六爺上的章程,多有語焉不詳之處,」他伸過手去,周祖培識竅的取過章程的折本遞給他︰「你們看這一段……‘與外國交涉事件,必先識其性情,今語言不通,文字難辨,一切隔膜,安望其能妥協?請飭廣東、上海各省督撫,舉薦有通習英,佛,獨三國語言文字者,並挑選誠實可靠者,每省各派二人,共派四人攜帶各國書籍進京,……仿效俄羅斯館教習之例,厚其薪水,兩年後分別勤惰,其有成效者,給予獎敘。又……于八旗中挑選天資聰慧,年在十三四以下者各四人,備資學習。仿照俄羅斯館之例,妥議章程,認真督課,所有學習各國文字之人,如能純熟,即奏請給予優獎,庶不致日久荒怠廢弛。’」

復述了一段章程上的文字,他把折本放在一邊,左右環視了一圈︰「老夫不明白的是,這八旗子弟若是挑選出來,可要由什麼人為他們授課?講述外國語言、文字之別?若說是商人,朝廷便是下詔訪求,這些人散漫慣了的,又如何能夠受得朝廷禮法相束?」

「我想,王爺章程中未及明言,怕也是存著與中堂大人一般的顧慮。」周祖培立刻接上了話頭︰「若說是在本國人中挑選教習,倒是無可厚非,只怕,王爺的意思,是要請洋教習呢」

「那就更加不成話了。」賈禎哈的一聲,又似是嘲笑,又似是冷笑一般︰「請洋教習?先不要說人家肯不肯來,就是肯來了,又有哪一家肯于把自家子弟送到這等金發碧眼兒的門下?這成何體統了?」

「那,依老中堂之見呢?」

「這等教習洋人文字、語言之事,要先定死了下來。總要找我天朝百姓中通曉其的為教習,若說請洋教習嘛,從我這里,就第一個不答應」

軍機處眾口一辭︰「設立新衙門專司與外夷接洽事宜,並著派有司員弁充任其間,本是為國謀之言。臣等遵旨議處,皆以為于今夷情強悍之極,正當時也。」不過,從八旗中各自挑選少年子弟入館書,學習夷人語言文字一節︰「……尚需選派我朝有精通此道者教授。若是無人應招,或各省督撫舉薦不利,則從四譯館中挑選文理精通者,承擔其責。」

軍機處上呈的條陳很明確,卻也很隱晦。皇帝一看就明白,這是在為堵住自己當初提出的︰‘不妨請洋教習……’的說話而張目了。不過現在還不用為這件事與他們糾纏不清。這是因為一來軍機處的意見皇帝不能不考慮;二來他的主張也還是先把這個衙門成立起來再說。當下點頭詔準。

「就這樣吧。」皇帝點頭,說︰「老六上的折子中,有‘以王大臣領之’的話,你們說,讓誰來管理這個新成立的衙門啊?」

「奴才以為,恭親王年少老成,可專司其職。」

「老六可不行。」皇帝森森一笑,擺了擺手︰「他的年紀太小,只能從旁參贊政務,若說總司其責嘛,還是選派一個更加穩妥的老人為合適。左右這個新衙門也不會有太多事體,不虞過勞。」

「那,奴才以為莊親王可為適當人選。」

「你們說呢?」

「臣等附議。莊親王先皇胞弟,人品醇和,朝中同僚交口稱贊,可稱能員。」

「也好,這件事就委派他吧。」

「喳。」

「還有一個事情。」皇帝低頭拿起了《章程》的折本,隨意的翻看了幾眼,又合上了,「這個寶鋆和李鴻章,是個人才啊。朕記得寶鋆是道光十八年的進士,李鴻章呢?」

「回皇上話,李鴻章是道光二十七年丁末科的進士。」

「朕想起來了。上一年朕登基不久,就在太和殿見過他們的。」皇帝點點頭︰「傳旨,寶鋆、李鴻章奉旨辦差,謹飭有度。著賞賜玉帶鉤、奇南香手串各一。另︰吏部加一級記錄在案。這一次他們和洋人會商,總算也有了一點經驗,就讓他們在新成立的衙門中學習行走吧。」

「喳。」

注1︰「………佛、獨………」當時中國對外國的稱呼,是以日本人的發音來翻譯的。佛、獨分別就是法國和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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