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變 第一卷 第25節山東大案(4)

作者 ︰ 嵩山坳

第25節山東大案(4)

抓了藥,回到店房,把今天的事情和崔荊南講了一遍,崔荊南又急又怒︰「你糊涂了?我帶你們來這萊蕪縣城不是為了逃荒,更加不是為了訪友,本是有公務在身,你這般受人賂遺,將來傳揚出去,讓我如何能夠保證處事清明?這些藥你拿回到藥鋪退掉,然後把銀子還給人家。快去,快去」

「少爺,那位班頭是好人來的。他說,這筆銀子算是借給我們的,等到抓到偷兒,還要還給他的。」

「你倒識得什麼是好人了?」崔荊南怒氣勃發的瞪著跪倒的崔福︰「便是他有這樣一片好心,我也絕對不能承受。孟翔?你和大勇一起去,把藥退了,把銀子還了給他」

「少爺,小福年少不懂事,不過既然藥已經抓了回來,不妨暫且服下,等到我們有了銀子,或者被偷的銀子追了回來,再還給縣里的班頭也不遲吧?」他說︰「而且,少爺到這里雖是為辦公務,也是要和縣里的三班六房打交道的,弄得太僵,也不好處置吧?」

「你們不懂的。我這一次到山東兩地察訪賑濟往來可有虧空一事,本來就是要大大的得罪人的。只是為家國、朝廷、皇上一片愛民之心能夠落到實處計,這個人榮辱,宦場庸酬,也就不能放在心上了。這一次拿了旁人的銀子,能否再有余銀還與人家,還在未知之數,更不用提……」

他正要繼續說下去,門口突然有人說話︰「崔小哥兒是住在這里的嗎?崔小哥,是住在這里的嗎?」

崔福听得很熟悉,推門出去一看,立刻笑了起來︰「是您啊。」

來人正是剛才在板房中好心借給他銀子的那個劉班頭,手中捧著一錠銀子,笑呵呵的正向里面走來︰「崔小哥兒,也算是蒼天保佑,剛才偷你銀子的那個家伙,在藥鋪不遠處的糧棧再一次出手,偏巧給我的人抓了個正著,問清之後,知道他方才還在藥鋪中出了一次手。我一想,就是崔小哥兒。這不,把銀子給你送來了。你瞧?」

崔福心中感動,顧不得看銀子,回頭大聲招呼︰「少爺,少爺劉班頭把銀子給咱們送回來了」

崔荊南勉強支撐著病體,開門走了出來,向來人拱拱手,「多謝大人相助之恩,崔某這個不成器的奴才,倒讓您破費了。」

「哪里,哪里說起來實在是慚愧,劉某掌管一縣刑名,治下出了這樣的雞鳴狗盜之徒,也都是在下處置不力之過,在此,倒要請公子和幾位貴介原宥一二呢。」

「劉大人太客氣了。我這奴才出門不到一個時辰,劉大人能夠破獲失盜之案,雖是案情微小,破獲如此神速,劉大人在縣內懲教四方,可見一斑」崔荊南肅手邀客,他說,「請到屋中說話吧。」

「那,便叨擾了。」

進到屋中,彼此分賓主落座,互相通過姓名,劉班頭便是劉文明,听完對方的名字,故作一愣︰「崔荊南?請教,前數日我家老爺接獲省里的公文,有一個同名之人在……」

崔荊南此番到山東來本是暗查冒賑之事,不過這等事從來便是瞞下不瞞上的,更何況福濟早有書信往來送與項進,提醒他朝廷有道員下來,行事之間多加小心。這一次劉文明指派人做了這樣一番動作,偷去崔福典當來的銀子,又親自登門奉還,都是有所來由的。

果然,一句話出口,還不等崔荊南說話,那個崔福立刻接口道︰「正是我家少爺呢」

劉文明趕忙站了起來,規規矩矩的磕下頭去︰「卑職,山東泰安州萊蕪縣治下捕快劉文明,給大人請安」

崔荊南有心否認,其勢已然不及,只好端坐如儀,受了劉文明的一禮︰「劉大人請起。」

「不敢,大人稱呼我老劉就是。」

「那好吧,」崔荊南也不勉強,七品知縣也只能算是風塵俗吏,更何況像劉文明這等人?只是自己身份被人知道,接下來怕就是要從暗訪轉為明察了,自己孤身一人,這縣里人員復雜,項進經營有年,自己怕是很難能夠得到什麼人的助力,倒要認真對待了。

一念至此,他對劉文明說︰「老劉啊,本官這一次到貴縣來,本是為觀風察吏。近日以來在貴縣,及附近平陰縣城之中見到遠路而來的災民絡繹不絕,更有兩處所開粥廠、救濟棚等地,可供流民安置,也可以看得出來,貴縣在安撫百姓之上,倒是做得很齊全啊。」

「多承大人錯勉,卑職不敢當。」

「只有一點,我前幾日在平陰縣中走訪,觀察到縣里開設粥廠,所分發的粥米,竟然不及縣中的士紳個人所開設的粥場每天供應及時,糧米適中。是因為錢糧不敷使用嗎?還是其中另有別的緣故?」

劉文明楞了一下,遺憾的搖搖頭︰「卑職不敢欺瞞大人,這一段時間以來,山東各地糧米價格因為天氣大旱而略有增長,再加上一些費用,省里和朝廷撥下來的救濟款項,早已經花的光光。不提旁的,只是每天里三班衙役出外巡視,抓捕流民中的竊賊,大老爺升堂問案,文字筆墨功夫,也都是要花錢的。我家大老爺又萬萬不肯加重百姓捐稅,所以,這粥米濃稠程度,也就只能是每況愈下了。」

劉文明是萊蕪縣的捕快頭子,縣里的公帳卻知曉得一清二楚,反倒讓崔荊南覺得不妥,當下更加詳細的追問了幾句,諸如移交多少;新收多少;開支多少;現存多少。舉凡能夠問得到的,一樣也沒有放過。

誰知道劉文明竟似乎是一切熟悉的樣子,回答得熟極而流,幾乎听不清楚。但越是如此,崔荊南越不以為然,百凡庶政所恃的財用,他這樣的刑名胥吏居然能如此知其詳,可見萊蕪縣或者早有準備,或者是劉文明插手其中,職管早已經過界了

彼此攀談了幾句,做到心中有數,崔荊南端茶送客,把劉文明送到門口,到堂前請留步,主人不肯,再三相攔,崔荊南才點點頭,命崔福代自己將他送到客店的門口,自己則哈一哈腰回身而去。

劉文明心里七上八下,看不出崔荊南的態度,好象很賞識,又好象是敷衍,極想和崔福打听一下,但是一來彼此初見,二來這時候也不宜結交過深,心里打算明早再來探探消息。

想到這里,兩個人走到門口,劉文明從懷中拿出幾兩散碎銀子,抓著崔福的手,強行放到他的手中︰「崔兄弟,我一看你就覺得投緣,今天之事,因為哥哥我管理不善,倒讓你在大人面前吃了排頭。這幾兩銀子你拿過去,買幾杯酒,壓壓驚。」

「啊,這可不行我家少爺不允許我們這些下人收受……」

「這可不算是賄賂銀子,不過是哥哥我給你賠罪的。」劉文明嘻的一笑,把銀子放在他手中,轉身就走。

離開了客店,劉文明直奔縣衙,通秉過之後,項進把他傳了進去︰「給大人請安。」

「起來,起來。」項進也顧不得和他客套,立刻問道︰「怎麼樣,老劉,可見到崔大人了嗎?怎麼樣?」

「見到了。全按卑職和大人商議的來過。崔荊南和他的幾個僕人不疑有他。不過後來他的一個僕人失言,吐露了身份,卑職和他見禮之後……」

「怎麼樣?」

劉文明沉吟了一會兒,他說︰「依卑職來看,崔荊南是個很難說上話的。」

「怎麼說呢?」

「他問得很是詳細,卑職多加解釋,卻見他似乎心不在焉,一副不以為然之色。待卑職講說完畢,他也沒有旁的交待,便端茶將我送出來了。」

「這樣說來的話,你這一次去,竟是只和他說了一番縣里的運作,其他的,一概沒有探听得出來?」

「他只是說,粥廠所調合的粥米,略見稀薄。卑職和他解釋的話,也不知道他相信了沒有?」

項進考慮了一會兒,對劉文明說︰「這些到也不用著急,崔荊南不過草茅新進,書生而已。懂得什麼其中玄妙,更不用提他孤身一人到這萊蕪縣來,就是他有心振作,認真追查,手中無人,身邊無助。沒有證據,又豈能耐我何?」

「那,大人的意思是,不用理會他?」

「倒也說不上不用理會他。總之是不能太過熱忱,也不要太過漠視。我們該怎麼做就怎麼做,想來崔荊南在縣里轉上幾天,沒有任何收獲,也便就會自己打道回府了。」項進說︰「明天,明天你帶著我的片子,到客店去把他請到縣衙來,他是本省道員,本官守牧一方,這地主之誼,總是要盡一盡的。」

「是。」

把崔荊南請到縣衙,項進全幅公服出臨,帶著縣里的一干人等在縣衙門口跪倒行禮,表面功夫做到十足十,引得周圍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一個個交頭接耳,都在猜測來人的身份。

彼此見過禮,項進把崔荊南請到縣衙二堂花廳落座︰「崔大人遠路奔波,辛苦之極,我雖不出本縣卻也知道,崔晴江公忠體國,便是身上有疾患之痛,仍不改為民請命的本色,實在是令人佩服啊。」說著話,他轉頭看向縣丞——一縣之中除了縣令就以縣丞為尊,所以項進說話還很客氣。︰「禰老兄,崔大人遠道而來,身上又略有病痛,明天請你到同賢堂去一次,把坐堂的大夫請到客店,給崔大人認真調治一二。該開什麼藥開什麼藥。」

「是,卑職知道了。明天一早就去。」

「不敢,不敢。」崔荊南趕忙拱拱手,說︰「項大人一番美意,在下心領了。背癰疾患本來已經是如跗骨之蛆,我也早已經習慣了,而且,上一次在東阿遇到了一個走訪的郎中,經他給我開了方子,服用之下略見效果。這本地的醫生嘛,還是不必麻煩了。」

「崔大人不用客氣的。背癰之疾本官也略有通曉,總是要從根本上解決,方才是一勞永逸之道。雖然有郎中給你開過方子,再請本地人給你請請脈案,調治一番,也不是壞事。總要讓崔大人在我這萊蕪縣中舒服一點……」他笑了一下︰「只是唯恐緩不濟急呢」

「不要緊,我有辦法。」縣丞禰元壽在一邊說話了︰「飲食調理也是背癰之痛首要之務。」他看著坐在門廳口的巡檢︰「張士龍?」他直呼其名的吩咐︰「從明天起,每天送五斤豬肉,一斗白米到崔大人居住的客店去。」

巡檢是管稅的,在一縣之中是油水最肥的差事,那個叫張士龍的趕忙點頭︰「遵辦,遵辦。我每天親自送到客店去。」

崔荊南有心辭謝,卻架不住對方人多勢眾,連開口說話都做不到,也只得罷了。

項進和劉文明冷眼旁觀,見崔荊南並沒有一概推拒,二人心中暗道有門︰這樣的事情本來就是初步的試探,便是崔荊南不喜,也可以以同僚關切為借口,輕松揭過,而他並未拒絕,可知其人也並不是那等油鹽不進的主兒接下來,就比較好辦了。

攀談良久,崔荊南請項進賜飯——他有背癰之癥,是絕對不能飲酒的,賓主幾個草草用罷,項進命人將他送出縣衙,說好了從明天開始,崔荊南正式開始查閱夏旱以來,萊蕪縣進出賬目,這才拱手告別。

送走了崔荊南,項進把劉文明、張士龍、禰元壽等人叫到內堂密議——既然是密議,自然是一些不能為外人道的話,把平時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拿出來檢討一番,該掩飾的,該彌補的,該壓制的,好在這些事在得到崔荊南即將入境之前就已經有所準備,倒不怕他來查。只是這些人平時造孽太多,難免有掛一漏萬,萬一哪里出了紕漏,在場的幾個人怕都是難逃公道。

考慮了半天,如同一團亂麻一般,竟是找不到頭緒。劉文明想了想︰「大人,幾位大人。」他說︰「不如還是如今天這般,先派人打點一二?若是他拒而不受,我們再說其他?」

「不妥。我看這崔荊南不是那種肯收錢的,若是給他抓了把柄,反而不美。」縣丞禰元壽說︰「倒不如就由著他來查,只要查不到什麼漏洞,想來他也不會多做叨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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