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天顏震怒(2)
天顏震怒,派閻敬銘徹查內務府官員從大工款項中貪墨情事,加以閻敬銘為人毫無瞻顧之情的性子,戶部考量司大小官員不敢馬虎,隨著工作的進行,內務府、工部與北京張記皇木廠內外勾結,采用低買高報的手段從大工款項中做大肆中飽私囊的勾當,給他挖了出來。
內務府大臣大多都是兼差,除了總管大臣文慶和鄭親王端華,怡親王載垣等宗室親貴擔任之外,還有一些各自分擔其職的內務府大臣,趙雙山就是其中的一個。
趙雙山是漢軍旗人,原來是固山貝子奕縉門下的包衣——這是滿洲話,就是奴才的意思,後來入了內務府當差,補上了一個堂郎中的差事,他做的這個差事主要的是接一些宮內殿閣門廊的整修、裝飾、糊裱等瑣碎事務,不過,這些差事很多地方都需要和工部打交道,工期的排定,工人的選擇,宮內的忌諱等等。後來,彼此熟悉起來,經過一個叫陸曉輝的工部主事引薦,認識了京中張記皇木廠的掌櫃的張利劍。
張利劍是廣東人,在原籍開有商行,做的都是和洋人交往的生意,道光二十二年的時候因為廣東發生的中英武裝沖突,他自己多年來和洋人交往,擔心有那恨自己的同行攜機報復,趕快把商行頂了出去,帶著銀子北上京中,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走通的門路,和內務府大臣怡王載垣拉上了關系,經載垣結識了總管太監董承祥,據說兩個人還換了帖子,結成兄弟——他本來比董承祥的年紀要大上幾歲,卻甘于做小,以大哥相稱。
因為有了這兩層關系,張利劍的生意做得非常大,到後來局勢眼見的平穩,張利劍對自己把商行買賣頂出去後悔不迭,花了一大筆銀子,在載垣、董承祥、兩廣總督琦善的運作下,又給他拿了回來。這樣一來,他的生意做得更大,號稱是京中伺候皇差第一家木料場。
張利劍當年久與夷人打交道,做生意的門路也清楚,手段也高明,他深知,像自己這樣的皇木廠在京中還有數家,要想長保富貴,財源廣進,第一要訣就是要消息靈通,所以,這些年來賺來大把的銀子,倒有多數都用在了和各方人等拉關系上,其中,尤其以宮中內侍為最。便以咸豐三年正月十七董承祥的弟弟過壽為例,他就差人送上了孝敬銀子八千兩。
這樣做的結果便是他總是能夠得到旁的人不能得到的消息,這一次孫瑞珍上折子,提請皇上做北狩,到熱河會見東蒙古諸王,雖然聖意未定,張利劍卻立刻意識到這又是一次可以發財的好機會︰熱河行宮已經有數十年的時間沒有接過駕了,內中縱然說不上是斷壁殘垣,也一定有太多要修繕,整飭的所在,這其中所用的木料,便是極大的一筆開銷。可以說,今後張記皇木廠是吃肉還是喝粥,只看這一鋪了。
于是,他讓自己的兒子張良趕在詔旨下來之前,先一步趕到貴州的梵淨山——開木廠的離不開山中野生的木料,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來源就是‘包山頭’,簡單的說就是把一座山的某一片區域包下來,山上出產的美木良材都歸他一家所有。
當然,能夠達到這樣的目的不是簡單的事情,香樟香楠、柏椿梓杉等等高貴木植北地是沒有出產的,即使有也早就給人佔了去,只有到西南之地去尋覓,而皇家能夠用的上的,不論是尺寸、長短、粗細都有很嚴格的要求,合抱不交是最起碼的,多年來內廷多次承修,這樣粗好的木料如同鳳毛麟角一般難尋,張利劍讓兒子去貴州,也是抱著萬一之想。若是有,自然是最好,若是沒有,他還有著旁的準備。
這種準備就是從洋人手里買。這件事做得很早,並不是為了熱河行宮整修之用,而是為了當年宣宗皇帝駕崩之前就開始的陵工預備下來的,陵工完成之後,木料剩下一些,卻遠不夠使用,現在要做的,就是和英商聯系,再多多的購買一些。
到了二年的十月份,詔旨發下,皇帝決定于咸豐三年的五月份移駕熱河,這一下很多和張利劍同樣的皇木廠有點慌了手腳︰熱河行宮整修是必然的,其中自然需要用到大批的木料。木廠里多有存備,但是一來木料品種不全,二來也沒有那麼多的存貨,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張利劍接手過去幾乎所有的木料供應,氣得這些人牙長三尺,又無可奈何。
一家供應,其中的可供動手腳的機會便多了,僅以香樟香楠一項為例,通過在香港的英國商行購進了三萬二千尺,總值三十余萬兩銀子,再加上其木廠內的數萬尺的存料,張利劍給內務府的報價總數超過了八十七萬兩。僅憑這一項,就為他的皇木廠就賺來了不少于四十萬兩銀子這其中還不包括他用來上下打點的花費。
閻敬銘領了差事,親自帶人轉回京城,徹查了一番,做到有理有據,親自封了一份奏章,先行派人送抵熱河,自己隨後動身,也趕了過來,在折子中他這樣說︰「廣東人張利劍,在京中開設皇木廠,內則上自朝官,下至部吏,外則大而方面,小而州縣,無不交結往來,……包攬朝廷用度,每每低買高報,從中取利。以熱河行宮整修工程不過戔戔之數,虛報銀兩,中飽私囊。」
在折子中他還說︰「……張利劍所居之宅,即在廠肆,門庭高大輝煌,擬于卿貳,貴官驕馬,日在其門,眾目共睹。不知所捐何職?常有頂戴五品官服,每有職官引見驗放,往往混入當差官員中,出入景運門內外,肆無忌憚。夫以區區一商賈,家道如此豪華,聲勢如此 赫,其確系不安本分,已無疑義。現值朝廷整飭紀綱之際,大臣奉公守法,輦轂之下,豈容若輩借勢招權,干預公事,煽惑官場,敗壞風氣?應請飭下順天府該城御史,將張利劍,即行驅逐回籍,不得任令逗留潛藏,以致別滋事端。」
至于涉案的官員,閻敬銘也是絲毫沒有放過︰「查有內務府承辦司主事郎中趙雙山、工部書辦刁清源等,為之驅策奔走,上下聯絡,該等士員不分流品,風尚日靡,至顯秩崇階有與吏胥市儈、飲博觀劇、酬贈饋遺等情,……」他建議︰「請旨整傷,並如數追繳所經手貪墨之款項,……」
折子先一步到了御前,皇帝看過之後,由衷的動了真怒︰「彭蘊章,文慶,這個趙雙山和刁清源是怎麼回事?行事如此不法,若不是朕命閻敬銘去查,居然還全不知道?」他把折子猛的向下一拋,落在幾個人的面前︰「你們怎麼說?」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這都是奴才平日里對內務府人員疏于管教所致,皇上不要為了這些人氣得傷了龍體啊。」
「不用你拍馬屁,朕的身體好得很」皇帝厲聲怒斥,「你們說說,這個趙雙山和刁清源該當怎麼處置?」
「臣以為,既然證據俱在,也容不得這二人抵賴,還是移交刑部,按律治罪吧。」
「不行」皇帝立刻駁了賈禎的提議,他只覺得胸口似乎有一團熱火在燃燒,原本清秀白皙的臉蛋漲得通紅,大聲說道︰「刁清源也就罷了,趙雙山身為內務府官員,便如同是朕的家養奴才,不能就這樣饒了他。不但是他,所有案中有貪墨情事的內務府官員,都要嚴厲治罪,交……交內廷處置朕要重重的以家法懲治他們」
「臣不敢苟同。」賈禎嚇了一跳,回頭看時,卻是周祖培進言了︰「皇上身為四海之主,該當以一顆公心坦對天下,不論是內務府官員或者是六部有司,身犯律法,正要由刑部按律治罪,皇上以家法處置,臣以為乃是非刑之舉。」周祖培大聲說道︰「臣身為管刑部的大臣,萬萬不敢奉召,請皇上收回成命。」
周祖培的說話句句在理,皇帝竟全然沒有辦法反駁,心里一股怒氣怎麼也壓制不住,口中怒喝連連︰「反了反了周祖培,你敢當面頂撞朕?你……你,食毛踐土之輩也知道禮儀為先,你就是這樣跟君父說話嗎?朕要辦你,朕要重重地辦你」
听皇帝說話都變得不利落起來,賽尚阿和賈禎都覺得有點好笑,又有點疑惑︰不過是官員受賄,用得到發這樣大的脾氣嗎?
周祖培看皇帝動怒,心中害怕,不敢再多說,跪在地上以頭踫地,亟亟有聲︰「皇上,不可以非刑待臣下啊。日後為天下人知道,只恐有傷聖德于萬一啊」
賽尚阿和賈禎在一旁也說話了︰「周大人所言甚是,請皇上三思」
皇帝氣得一個勁兒的翻白眼兒,終于一句話也沒有說,氣哼哼的轉身進了暖閣,竟是把幾個人晾在了當場。
君臣見面鬧得不歡而散,皇帝為幾個貪墨的官員處置和軍機處大佬當場翻臉,在新君登基以來還是第一次,一時間內外員工紛紛張望,各自打探消息,卻都是道听途說,沒有半點可觸及深處的。
甘子義在這個時代生活有將近十五年的時間,他很清楚的知道,清朝的終于滅亡的第一個原因就在于吏治敗壞而吏治敗壞的一個最顯著的特點,就在于貪墨橫行。
清朝自康熙年間起流傳下來一個非常不好的傳統,便是對于官員貪墨的容忍。不提旁的,只是說和珅,最後被殺也不過是依靠擬定的二十款大罪中的‘大不敬’一條——這是因為做官做到督撫、王公、宰相等位的時候,貪墨罪行是萬萬沒有死刑的——更不用提和珅到乾隆末年已經算是與國同戚的重臣?
因為這樣一個很不良的傳統,造成了四海之內無不以貪墨為公開的斂財手段——長此以往下去的話,即使有自己這樣一個後來人執掌朝綱,怕也難抵百姓小民心中越聚越多的怒火了吧?這才是他一定要從重從嚴懲辦大工款項之中貪墨官員的用意。
皇帝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在這一次和軍機處的爭執中佔到上風,就不相信自己一朝天子,想辦幾個有罪的官員還辦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