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片言建功
子時剛過,肅順等人從澤州府西外出發,路上無話,到了下午的未時,終于趕到太原城外的綠營駐地。他還是平生第一次騎馬跑這樣遠的路途,到了轅口,連下馬都做不到了,蔡斌比他也好不到那里,想施以援手,都有心無力,只得靠轅外站崗的兵士的幫助,方才將他攙了下來。
進到轅情勢比之昨天,又有不同︰兵士一面,更多的是躺、坐在地上,似乎一夜未曾離去?另外一面,張運蘭和長壽雙眼通紅,手中提著馬鞭,繞校場徘徊,神情間難耐焦躁。
蔡斌到帳中回令,「大人,卑職回來了。」
「哦,差事辦得怎麼樣?」
若是沒有肅順的前情,蔡斌倒不會覺得如何,如今有了比較,就顯得吳衍為人冷漠︰連續十二個時辰人不下馬,一千余里來回奔波,見面連道乏一句都不會出口嗎?
上下有別,尊卑有序,蔡斌嘴上不敢說什麼,語氣間一片冰冷,「回大人的話,一切都已經妥當了,肅大人正在帳外。」
「哦?」吳衍回頭看過去,果然,肅順給人一路架著,足不沾地的進帳中,吳衍幾個忙迎了過來,「先坐下,先坐下。」扶著肅順坐在帳中,吳衍苦笑著兜頭一揖,「雨亭兄,您可算來了,路上辛苦了吧?」
「誠然是辛苦了。不瞞諸位,肅某平生以來,以今夜所吃的苦頭為最甚!」他笑著點點頭,「情形已經听蔡老弟說過,現今怎麼樣了?」
「已經一天了。兵士既不肯起立,更不肯離去,竟似是張老弟不當眾踫頭請罪,就要這樣僵持下去了。」
「那麼,飲食呢?可用過飯嗎?」
「昨天倒用過了,今天一早,兵士開始絕食相抗。」
「是有心人啊。」肅順點頭一笑,手扶著雙膝,慢悠悠的站了起來,「哎,請列位和我到校場上去吧。」
吳衍忙伸手一攔,「雨亭兄大才,本官早有所知,可是,此事是不是先要容我等有一成議,方才施行為好?」
「不是肅某敢于越俎代庖,只是啊,此事關系重大,若是能夠說得動將士,自然無關大局;若是肅某無能,辜負了我鷗兄的這番盛情相邀,我自己丟面子事小,引得皇上震怒事大——到時候,諸位也有個推月兌的借口不是?」
吳衍臉一紅,趕忙說道,「這什麼話?雨亭兄拿我當什麼人了?此事本與雨亭兄無關,是本官無能,未能料理清楚,方連夜致函求助,日後無事便罷,若是有事,……」
他有心說由自己一身承擔,但話到嘴邊,又自覺沒有全盤承擔的勇氣,改口說道,「若是有事,吳某與肅大人共同承擔!」
肅順如何听不出來,笑著向他拱拱手,口中答說,「既然如此。肅某就多感盛情啦。哦,蔡老弟,扶我幾步,我的腿啊,疼死了。」
蔡斌上前幾步,扶著他出到帳外,向中央走了幾步,肅順回頭吩咐蔡斌幾句,後者一愣︰「是,卑職馬上就去。」
「吩咐完,就不必回來了。帶著你那二十幾個兄弟,先下去休息吧,這里這麼多人呢!」
「喳!」蔡斌單膝落地,重重的給肅順請了個安,這才轉身下去了。
肅順走到兵士近前,以手抵額的向周圍望了望,提高了嗓大聲說道,「綠營新軍的弟兄們,本官是新任山西澤州府知府,我名叫肅順。」
報上名姓,不管識與不識,紛紛ji 頭接耳,顯見這個名字還是很有些人听說過的,「在澤州府中,听聞太原府出了大事,本府心中關切,連夜趕至,特來想向弟兄們說幾句話。」
「想來你們也知道,咸豐四年起,本官奉皇上所差,在京中演練新軍,名喚神機營。便如同你們今天一樣的,都是從滿洲、蒙古、漢軍八旗中挑選j ng壯之士,並會同新宣召的純粹的漢民兵士,同營練——今天在場的這些人中,可有哪些是八旗將士,哪些是漢人兵士啊?」
兵士們面面相覷,居然沒有半點反應。肅順也不氣惱,笑眯眯的問道,「怎麼了?綠營新軍,難道不是各族兵士融匯一爐的嗎?還是你們這些人胯下沒有了一雙毬,連承認自己祖宗的膽量都沒有了?」
士兵受不得激,人叢中有幾個站了出來,「什麼叫沒有膽量?我們不過是懶得理你們!實話告訴你吧,我們弟兄幾個都是滿洲正紅旗的。」
「身為滿洲子弟,正該為祖宗基業出力,身為軍士,訓練時便應該揮灑汗水,上到戰場,就要流血奮戰!方不負你身上流淌的先人血脈——如今呢?居然為……」
「大人,卑職不是沒有血的漢子,只不過,張運蘭和長軍賭斗之前,本已經有過約定,哪一方輸了,都要踫頭賠罪,如今張運蘭食言而這讓兄弟們怎麼瞧得起他?更不用提還有在訓練之時,橫挑豎撿,處處看弟兄們不順眼,每天練的辰光,不下七八個時辰,就是半夜休息,張運蘭也經常把弟兄們吼起來,臨時加練。弟兄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
「對,我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讓他磕頭,給大家謝罪,磕頭之後,弟兄們立刻回營,繼續練。」
肅順大聲斥道,「笑話!張運蘭是奉旨辦差,身擔皇命!也就是皇上在山西所派駐的練兵大員,更加是皇上的替身——你們要他磕頭認罪,便如同要皇上當面給爾等磕頭賠罪一樣!此事萬萬不行,從本官這里,就通不過去。」
他說,「綠營兵制改革,全數仿效京中神機營、直省光武軍建制,每年十二關的軍餉,糧米遠高于往年,並且是逐一發放到兵士手中,全無以往種種由上官吃拿卡要弊端。慶林不提,張運蘭、長壽幾個參將、偏將,有哪一個是吃空餉,喝兵血的?你們站出來說,只要查有實據,不用你們講,本官第一個上書皇上,將該員以國法相繩!有哪一個?」
兵士一片安靜,誠然,皇帝行新軍兵制時候,對以往那種吃空額的弊政痛加裁撤,相對應的,給各級將佐的餉銀,也比往常高出了很多。
肅順等了片刻,見無人說話,冷笑著繞校場走了幾步,「你們之中,某些人的這點鬼蜮伎倆,本官清楚得很!不是說一句瞧不起你們的話,都是京中那些八旗王公子弟用剩下的招數!」
他說道,「不過是因為某位軍中掌管庶務的都司,因為新兵制實行,少了每月額外的進項,趁機挑動兵士,以嘩變相威脅。嘿!席爾達怎麼樣?承父祖余蔭,領著輔國將軍的俸米,本官也說殺就殺,你們算什麼?」
他伸手入懷,取出一塊打簧金表看了看,「現在是未末申初時分,本官從澤州府奔襲而來,還沒有用過午飯呢,現在回去用飯,等到我再出來的時候,若是還有兵士在校場聚集,不肯離去的話,本官就從官餃最高的人開始殺起,有一個殺一個,絕不輕縱,爾等要想仔細了。」
「大人,我等回去了,若是日後遭人報復怎麼辦?」
「這一層本官向你們保證,若是有人敢于日後伺機報復尋仇的話,不用你們說話,本官也會據理力爭,為將士們討還一個公道。」
兵士們彼此對望了片刻,由剛才那個滿洲正紅旗的代替大家問道,「大人,您敢莫是騙我們?」
「笑話!肅順既然說出來了,就一定作數!左右我的府衙就在澤州府城,若是爾等日後以為受到張運蘭、長壽或者旁的什麼人的報復,只要派人去到府城,知會本官,我一定給你們做主!」
兵士們再也無話可說,三三兩兩的商議了片刻,耷拉著腦袋,回轉各自營房去了。
回到帳中,肅順又累又餓,坐在椅子上呼呼喘氣,「總算是不辱使命。」
「雨亭兄片言建功,智深若海啊!這份恩情,吳某永志不忘。日後定當報答。」吳衍笑呵呵的親自為他端上一杯熱茶來,「雨亭兄一夜奔波,多有辛苦了,先休息一天,明天中午,本官在府衙親自為雨亭兄慶功!」
「現在說慶功還太早了點吧?」肅順咽了口吐沫,把大帽子摘下來放在一邊的矮幾上,徐徐說道,「省內出了這樣大的事情,上動天听怕是怎麼也免不了的了。還是請列位集思廣益,怎麼樣杜絕此類情事再有出現,方為上策呢!」
吳衍給他提了醒,同時心中叫苦不迭,這時候身邊沒有可供參贊的幕僚在場,只好順勢托請肅順代為籌謀了,「那,雨亭兄以為,可有規避之策?」
肅順端起茶杯,一飲而盡,笑著站了起來,「肅某實在難堪勞累,請容我先下去休息,不恭之處,萬望海涵。」
「是,肅兄一夜奔勞,也實在是辛苦了,蔡斌?」吳衍招呼道,「你伺候肅大人到府衙中,先休息一夜,有什麼事,也不許打擾,听到嗎?」
山西太原綠營駐軍兵變的消息以六百里加急送到京中,把皇帝數日來的好心情全數攪合了。自從在萬方安和招柳青青侍寢以來,姑娘施展溫柔手段,將天子攏在自己身邊,夜夜歡歌不斷。
而nv子也拿出了當年在戶人家所學,卻從未輕易嘗試過的檀口吹簫之術,令初嘗異味的皇帝大呼痛快,可惜的是,大約是刺激過甚,全然不復往日的持久,用不到幾下,就在青青的兩瓣紅唇間清潔溜溜了,讓他大感狼狽。
除此之外,青青誠然是床榻間的恩物,任誰也想不到,如同扇墜兒一般嬌小玲瓏的身軀內,竟是有著如此激烈的y 火,昨天招寢的時候,姑娘驚人的放開了河,和他在床上抵死纏綿,呻語不絕于耳得早上起來的時候,皇帝睡得糊糊間,可以听見驚羽難得的調笑之聲。
奕擔著內務府大臣的職餃,是有權查閱皇帝的起居注檔的,前後翻看了幾頁,都是招已經賜姓柳佳氏,冊封為瑰貴人的青青姑娘侍寢的——柳青青和驚羽的來歷宮中無人不知,也知道是皇後身邊的侍nv,如同當年蘭妃身邊的連環一般,給皇帝臨幸的。
不過奕知道,皇帝的身子骨不如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硬朗,咸豐二年的時候,御駕幸熱河,不就因為纏綿床榻,病了好大一場嗎?若是不肯引以為戒的話?
他琢磨了片刻,決定還是找個機會,進言一番——或者自己說這樣的話有點尷尬,不如就讓福晉進宮一趟,向皇後娘娘陳情?
不等他將此事付諸實行,山西的緊急軍報呈遞到了軍機處,奕嚇了一跳,張運蘭在晉省一番胡鬧,惹出這麼大的麻煩?看起來,朝廷中于新軍兵制演練之法,是不是要為此事所阻,必須改弦更張了?
領班進到殿中,抬頭看看,果然,皇帝的臉 不是很好看,眼圈微微有些發烏,大約是夜來征伐太過的緣故,不過j ng神倒還好,行禮以畢,把山西的兵變之事拿了出來,「……張運蘭在省內不顧民情,一位大力練,終于引致兵士怨情沸騰,方有今日之禍。臣弟等以為,兵制改良,雖是良法,宜乎緩緩圖之。不如……」
皇帝搶著說道,「不如什麼?撤換張運蘭嗎?不行的!」他說,「先不提張運蘭在其中是否有殘兵之舉,只是為新兵制順利推行而下,也由不得順應兵士所請!」
先答應一聲,繼續說道,「只是臣弟以為,晉省兵士于張運蘭民怨極大,該員雖是有功之臣,但行事之間不知變通,若是長此以往的下去,臣怕會激起更大災患啊!」
皇帝以手掩口,打了個哈欠,「這樣的話朕也想過,不過你們想想,若是今天撤換了張運蘭,明天湖南省的兵士要求撤換林文察,河南省要換李元度……,長此以往的下去,兵制之事,全由無知士卒要挾而決,朝廷還要不要辦理新政了?」
「不過,張運蘭雖不能撤換,那種酷烈的練兵之法,也要有所收斂。肅順不是在太原嗎?著他在太原駐留幾日,將此事與張運蘭並營中將佐一一曉諭清楚,特別讓他告訴張運蘭,練兵之法,非一蹴而就,要穩下心來,再不可出現這樣兵士齊聚,哄相抗的情形——否則,朕第一個找他問責。」
奕想想,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當下點頭答應,「是,臣弟下去之後,即將皇上的這番至意,以廷寄細細鋪陳其中,也就是了。」
這數日以來,皇帝招青青侍寢,每每上演龍鳳呈祥的好戲,而且總是鼓起余勇,再接再厲,自己還未必感覺什麼,只是哈欠連天,總覺得j ng神不振,在奕等人看來,卻是極為分明。看他坐在御案上,臉 發青,眼窩微微下陷的樣子,心中很覺得疼得慌。
等到正事議定,奕忍不住說道,「皇上身擔四海,萬民所系,一旦龍體抱恙,天下百姓憂煩無地。臣弟敢請皇上,還是夜來節勞,保重聖駕才是的。」
皇帝難得的臉上一紅,自家事自家知,這十數日以來,也真的是太過瘋狂了。含糊的笑了一下,「唔,朕知道了,朕……記下就是。」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