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變 第一卷 第141節 初議修園(1)

作者 ︰ 嵩山坳

出了園子,肅順連家也顧不上回,和端華交代一聲,徑直奔向二宮門口的內務府朝房而來。內務府是皇帝的內管家,所有的管部大臣,大多是兼任,便如同奕、端華、世鐸等,今天當值的是一個叫明善的,他是滿洲正白旗下,姓他他拉氏,擔著管園(圓明園)大臣的閑差,同時兼任內務府大臣,為人很貪,這一次皇帝借桂良之事,在朝廷內外掀起肅貪風暴,他也給卷了進去,不過明善之子很能干,名叫貴寶,今年不過二十二歲,卻已經是總署衙門中很得力的章京之一,而且,他的年資猶高于成祥,和榮祿、棉寧等人也只是一屆之差。

皇帝當然也拿到了參劾明善的奏折,但故意施恩,看在貴寶的面子上,免除了明善的牢獄之災,只是讓他退賠多年所得的貪墨銀子,便算了事——這也使得朝臣大大的見識到了皇帝于總署衙門的重視程度,一時間送子到同文館求學的八旗人家,絡繹不絕,最後沒有辦法,只得又再招募了幾名外籍教習,方才收容得下(後文詳敘)。

經此一事,明善老實了很多,他知道,皇帝不得已之下,只得恕過自己,但心中未必對自己沒有遷怒之情,故而案發之後,就請了病假,平日連皇上的面也不見,這一次是萬壽節慶將至,內務府中公事往來日積月累,著實忙不過來,算算日子,皇上的火氣也該消了吧?這才到部銷假,重新上班。

皇帝的壽誕之日,是一年三大節之一,雖然不是整壽,尚還用不到踵事增華的大操大辦,但明年是皇上登基十年,又是三十而立的好歲數,一番鋪張揚厲是免不掉的,正好借今年的機會,做一番預演。故而來自內務府、戶部的司員上下聯絡,查會典、找成例、調舊檔、開單子、核銀數、派頭辦、動公事,忙得不亦樂乎。便在此時,肅順一步邁了進來。

他一進門,便有個穿一件漿洗得極挺括的洋藍布長衫的年輕听差,走過來,很自然地在他側面一站,拱手笑著,「這位大人,您是找人嗎?能不能把寶號賜下來,小的為您去通傳?」

肅順看看他,不認識,大約是自己離開之後,新進來的,「煩請通秉一聲,找內務府明善明大人。」

「請稍等片刻。」

年輕人轉身離開,正好,明善一步從內間跨了出來,叉著兩只手,手指上烏黑一團,大約是用鼻煙的時候不小心沾染上的,「躲開!猴崽子,沒一點眼力價兒!」

年輕人趕緊讓開道路,百忙中還不忘說道,「大人,有人找。」

「是誰啊?」明善一抬頭,和肅順四目相對,「哎呦,雨亭兄!這是怎麼說得?快,請到里面坐,請到里面坐!等我一會兒,我先洗洗手就來。」說著回頭訓斥,「混賬東西,肅雨亭肅大人都不識得了嗎?真正是無用的奴才,快,沏茶來!伺候著。」

听到肅順的名字,外間的堂屋中正在各自忙碌的眾人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抬頭看來。肅順笑了一下,和明善開玩笑似的說道,「怎麼了,又灑了?你呀,少喝點兒酒,」

「說得是,雨亭兄說的是。」明善笑著洗過了手,接過手巾把連手帶臉的胡亂擦了一把,過來就要行禮,「別!明老兄,朝廷有規制,肅某可不敢當老兄的大禮。」

明善也不勉強,二人行了平禮,延請到內廳落座,這片刻折沖間,那個年輕的听差已經撤掉喝得‘乏’了的舊茶,換上一壺新茶,彎腰在一邊,為主客兩個點燃紙媒,準備煙具,「雨亭兄,自咸豐八年,老兄出京履任,我們有兩年多沒見了吧?」

「到這個月的二十六,就是整兩年了。」肅順伸手過去,模了模明善的下巴,說,「兩年多不見,老兄可清減了。」

「可不是嗎?成天為著公事繁忙,便是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在忙什麼?」明善伸手過去,從听差那里接過水煙,呼嚕嚕的吸著,「見過上邊了?」

肅順很不喜歡明善這樣語出無忌,但表面上絲毫不顯,「啊,見過了。哦,對了,明老兄,這次我來,是有件事要請老兄幫忙的。」

「你肅老兄有事,交代一聲便是,說什麼幫忙不幫忙的?什麼事?」

肅順猶豫了片刻,把皇上有意在明年西巡晉省的事情說了一遍,又將自己和彭玉麟、朱光第幾個人商定的迎駕之事和他說清,最後問道,「若是一年之中,要承建起這樣一處離宮,以你老兄來看,能不能做到?」

「做還有做不到的嗎?不過,也要分怎麼做。胡亂搭起一棟院子,容來人居住,也是建;施朱敷彩,重樓疊閣,鮮明異常,皇上見了,龍心大喜,也是建。」

肅順一嘬牙花子,‘嘖嘖’了幾聲,「你少賣關子,好好說。」

明善笑著把吸過的水煙放在一邊,又說道,「便如同雨亭兄您想在太原為主子建一座院落之事吧,你想想,到最後,總要上下恰然,彼此滿意,方始顯得你老兄的顏色;日後以立功之尊回朝來,臉上也有光不是?不過呢,若說一年之中,要把這座園子建起來,麻煩卻也多多啊。」

「這我不管,總之事情是交給你了。」肅順一副蠻不講理的姿態,湊近了一點,小聲說道,「明老兄,今天這話,出我之口,入閣下之耳,若是給第三個人知道了,不要說我難逃皇上重譴,就是你,怕也月兌不掉干系。」

「好,好。我一定不會往外傳。」

「皇上有意明年過了萬壽節之後,起駕西巡,到山西一行。你想想,到時候若是行宮建不起來,你我該當何罪?」

「明年皇上要出巡?」明善驚訝的瞪起了眼楮,「沒听見信兒啊?」

「廢話!若是傳揚得朝野皆知了,我又何必要你不要外傳?」肅順笑著拍了拍明善的肩膀,「這一場潑天的富貴,已然送到老兄手上了,怎麼把他拿穩、拿好,就看你老兄的功力如何了。」

明善的一雙眼楮中漸次冒出光來,好半天的沉吟過後,忽然用力搖搖頭,「雨亭兄,此計不妥,大大的不妥啊!」

「怎麼了?」

「大人請想,一年之中,要平地起樓閣,便是那江浙素稱豪富之家,也是做不來的……」

這句話說得很讓肅順覺得無解,「怎麼,你老兄敢莫是以為,江浙等地的土老帽兒,仍自富貴過天家嗎?」

「不不不不,老兄誤會我的意思了。」明善笑著搖頭說道,「我是說,連那樣的人家,要想建起一座殿閣之地,都要認真選址,詳細構圖,小心施工,何況用來給帝、後做行宮之用的所在?一年之中,斷然難以完成!即便草草完成了,也定然是錯漏百出,難如人意。」

肅順認真想想,也承認明善的話有些道理,但事到如今,再想到皇上面前請旨,收回剛才的話,已經來不及了,弄個不好,一定會落得一個不會辦差的罪名,于自己日後的宦途大為不利,想到這里,他有點後悔︰不應該這麼快就向皇上奏陳,最起碼,和明善之流商議一下再定嘛!

心中這樣想,嘴上絲毫不肯應承,「笑話!照你這樣說來,等到日後朝旨傳下,皇上明年西巡之際,就要在……」下面的話語涉不敬,他未敢多言,但意思總是到了。

「哪兒能那樣啊?不過我想,與其這般緊趕慢趕的,最後弄出來的,還未必能上邀帝心,倒不如放緩時候……」

「廢話!從今兒個算起,總共也只有一年多一點,還放緩,放緩什麼?」

多年積威之下,明善給他的一番訓斥罵得一縮脖子,期期艾艾的抬頭看了看他,「大人,您別急啊,卑職這不是還沒有說完呢嗎?」

肅順自知失禮,說起來,他如今不過是從二品的巡撫,如何能夠這般教訓子佷一樣的教訓內務府大臣?傳揚出去,一定給人當笑話說!「明老兄,你別見怪,只是,事關天子,我這心里,難免起急……你,大人大量,不要責怪啊。」

「不敢,不敢!謀國之忠,侍君之誠,誰不知道肅大人是天下第一份的?卑職又豈敢有見怪?」明善慌忙起身,倒似乎真的是他做錯了事一樣。

說起來,明善不敢招惹肅順是有緣故的,自打桂良之事爆發以來,京中便開始有不知道從哪里流傳而起的蜚短流長之聲,說咸豐八年的時候,皇帝重責肅順,進而抄家,把他貶到山西做了一任風塵俗吏,多是聖心保全之意——否則的話,以肅順的貪名在外,這一次的風波,他無論如何也難逃國法!

而現在,性命無憂不說,仕途又多有展布——若是他的話不為虛妄的話,更加可以看得出來,皇帝對其人的賞識和愛重——天下這麼多好地方不去,好端端的到西北去?那里一片黃沙瀚海,又有什麼好看了?

只怕這一次到西北巡幸,再回來的時候,一紙上諭,調肅順入京內用,也就是指日可待了!眼看著即將大用的一鍋冷灶,這時候不燒一燒,更待何時?

肅順雖然極聰明,但也料不到明善打著這樣的主意,給他幾句話說得心情大好,笑著擺擺手,做出一副不以為非的表情,「老兄請坐,請坐。」

「是。」明善這才敢歸坐,眼楮一眨不眨的望著他,等候問訊。

「那,依你之見呢?如今想反悔怕已經是來不及了,左右還有一年之期,老兄總要為我謀一個補救之道啊!」

「以我想來,若是要新為皇上蓋一處園子,倒不如就建在這京中。」

這樣語出偏鋒的一句話,讓肅順的精神一振,「這話怎麼說?」不等明善答說,他又問道,「怕是不行的吧?你想想,如今城中不提,城外有圓明園,湯山;有圍場,有飛放泊,若是再起一處園子,不提地方找不找得到,就是找到了,只怕那些清流,又要上折子說話,可怎麼躲得過去?」

「地方怕什麼的?圓明園中就有。」明善笑著說道,「大人敢莫是忘記了嗎?昆明湖邊上,的清漪園,是高宗年間修建而成的,本來是給高皇帝奉養聖母皇太後和後妃各位主子,用來觀演水軍陣法之地的嗎?皇上多年來,從無巡幸,早已經有所破敗,如今正好把它拿來,整飭一番,做殿閣地基,豈不是物盡其用?」

肅順眨眨眼,想起來了,誠然,清漪園本來是高宗皇帝為了奉養皇太後天年所建,殿閣所建在是萬壽山,居高臨下,俯瞰昆明湖,高宗當政的時候,每年五月端午,都要在湖中做龍舟競渡的慶典,甚至還有調派兵船,在湖中演練水師陣法——實際上,這只不過是一些自己哄自己玩兒的嬉戲而已。

等到繼任的仁宗、宣宗幾任皇帝,都是秉性刻苦,不忍、情況也不允許他們再有這樣過于鋪張的舉動,便多年棄置不用了。听明善的一番話,倒是讓肅順覺得,此議大有可行處︰旁的不必提,皇帝登基十年來,例行簡約,國用日足,戶部的銀庫中,壓庫銀總有三千萬兩上下,這還是國家正用款項,皇帝的私人府庫,經過這十年的積累,……總數多少肅順不知道,但在咸豐八年離職出京之前,就已經有了不少于兩千余萬兩!這麼多銀子,動用半數,大約一座人間仙境般的殿台樓閣,就可以憑空出現了吧?

但他也明白,以上種種,都是自己和明善在暗室之中所做的白日美夢,報到御前,只要這位主子一搖頭,就全然休矣。而且,更主要的是,二人所議論的,都是在京中所行,和自己剛才問及的,山西接駕事宜全然沒有搭界處,倒是怎麼樣認真籌劃一番,使這兩處地方,都能做到融會貫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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