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高某其人
福斷斷續續把皇帝在長宮和楊貴人辯駁,幾乎將其趕出宮去,進而為驚羽求情,更加j 怒皇帝的話說了一遍,皇後嘆了口氣,「皇上,這是何必呢?大過年的,全天下都是一片喜樂容容,倒是天家,反而得這般不痛快,傳揚出去,也讓人笑話不是?再說,」她輕笑著靠近了一點,低聲說道,「今兒個不提,明兒個就是驚羽姑娘的好日子,真一頓鞭子打傷了,皇上也心疼不是?」
皇帝一愣,「這是什麼話?什麼叫好日子?」
「您忘了?當年您和驚羽姑娘訂下五年之約,咸豐十二年就到了.」
「啊」皇後的話給皇帝提了醒,一時間有點哭笑不得,「說這些話干什麼?」
「皇上啊,今兒是大喜的日子,孩子們也都來給您磕頭行禮,宮里的下人也等著伺候您呢,不要說那些不高興的事了,算臣妾求求您了,行嗎?」
皇帝嘆了口氣,他也自覺今天這一頓火氣來得實在突然,似乎是為了楊貴人再一次的奏答失禮,勾起他心猛烈的醋意——對于男人來說,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枕邊人的心還裝著另外一個男子吧?更何況是萬乘至尊?看看站在人叢的楊貴人,麗容清減,兩腮凹陷,眼圈兀自紅著,低垂眼簾,根本不敢和自己對視。「算了,叫進來吧。」
帝、後兩個居而坐,嬪妃以佳貴妃、瑾貴妃以下,跪倒行了三跪叩的君臣大禮,口頌聖,「奴才恭請皇上聖安,恭請皇後娘娘聖安。」行禮之後,隨即起身,在一旁落座,接下來是孩子們行禮,先是男孩兒,再是nv孩兒。這樣的場合,都是一些堯天舜日的老例兒,沒有什麼新鮮的。
皇帝微笑著點點頭,「都起來吧。又是一年了,等開了年,又要長一歲,載澧,你是大阿哥,過年就十四歲了。可不要再像往日那般的頑皮了,知道嗎?」
「是。兒子都記住了。」
「記住就好。你是眾兄弟之長,總要以身作則,拿出一番模樣來,也好為天家爭光。為你外家爭容。要是給朕知道你在外面胡來,仔細你的皮」
載澧不敢怠慢,連忙踫頭,「兒子不敢,兒子不敢。」
皇帝有心再訓誡兒子幾句,給皇後不著痕跡的觸踫了一下,便不再多講,當先起身,「走吧,到乾清宮去。」
老百姓過年最講究的是年夜飯,天家也不例外。清制,皇帝和皇後、嬪妃、子嗣平日里是難得在一起用膳的。只有年節,才特許後妃們陪宴。所謂的年夜飯是在申正開始。實際上,宮里在午時就已經開始擺桌布置涼菜、點心了。晚宴擺在乾清宮的暖閣,皇帝一人一桌,桌子是「金龍大宴桌」,桌邊圍上黃金繡的桌圍子。大宴桌與皇帝的「寶座」之間設一長幾,菜點都擺在大宴桌上,皇帝吃時再由人取到長幾上。
大宴桌上的菜點由外到里分成八路,有各式葷素甜咸點心,有冷膳,有熱膳,共十三品,還有兩副雕漆果盒,四座蘇糕、鮑螺等果品、面食。各種膳點在餐桌上的位置、彼此間的距離也都有尺寸要求。所謂「鮑螺」並非今日宴席所吃的鮑魚、海螺。清朝皇帝很少吃海鮮,偶爾吃魚也只吃松a江進貢來的銀魚、鱘鰉魚。這里的鮑螺,是一種海產品晾干後磨成粉做成的點心。
大菜之外,小點心、爐食、敖爾布哈、鴨子餡包子、米面點心等小吃分東西排列,其「敖爾布哈」系一種滿族油炸的面食。此外還有四品南北小菜。按照皇宮的規矩,各個嬪妃都有自己的飲食標準,平時單獨開伙。但是大年夜,妃嬪們也有幸來陪皇上吃飯。除了皇帝的家室之外,還有桌陪客,每桌冷熱菜點一共二十四品,比起皇上就少多了,而且盛菜的碗也降格為瓷碗了。
一切準備就緒,帝後臨乾清宮,鼓樂聲,帝後和妃嬪入座。太監們先給皇帝進湯膳。湯膳用對盒盛裝。對盒即兩盒合一,取成雙成對吉祥之意。皇上的對盒是兩副,左一盒為燕窩紅白鴨子腰燙膳一品,粳米乾膳一品;右一盒為燕窩鴨腰湯一品,鴨子豆腐湯一品。接著,太監們給嬪妃們送湯,雖然也用對盒,但數量減半,每人一副,內裝粳米膳一品,羊臥蛋粉湯一品,而且按照等級送完一個,再送第二個。
湯品用過後,奏樂停止,開始轉宴。所謂轉宴,就是將宴席上的各類膳品、陳設,從皇帝桌前開始,在陪桌上轉一遍,意為全家共同享用。轉宴之後,擺酒宴。皇帝的酒膳一桌分五路,共四十品,後妃的酒膳每桌十五品。皇帝在樂聲進第一杯酒,後妃接次一一進酒。酒後進果茶,接著後妃起座,皇帝離宴,祝頌之樂奏起,家宴始告結束。
年夜飯結束後,皇上下令把自己吃過的飯甚至連盤子、碗、碟子、勺子、筷子一塊兒都賞給親近的大臣和親王、郡王們。大家一起觀看慶隆舞——又稱馬虎舞——是滿族早期的民族舞蹈。該舞蹈分兩方陣營,一方舞者頭戴獸面具,身披獸皮,扮作動物;另一方舞者身著滿族服裝,扮作狩獵者,後來狩獵者的服飾變成當時八旗的服裝。舞蹈的結局,通常是狩獵者成功獵取動物。也是年宴上的保留節目。
一年之,只以今天的君臣見面最稱輕松,任誰也不願、不肯談那煞風景之事,只說一些風月趣聞,駁皇帝一笑,「咸豐八年的時候,蔡念慈遠赴外洋上任,事先回京陛見,有一次,我請他到廣興樓觀戲,」肅順笑眯眯的說道,「那一天的戲碼也好,是朱巧雲和程長庚的《穆柯寨》,蔡雪原驚當場,嘿那份可笑的樣子啊,你們是沒有見到呢」
「那,後來呢?」
「還能怎麼樣?成就一段風流佳話了唄?」肅順說,「不想這樣一來,得罪了一個人,就是小壽陽的祁世長,他本來是朱巧雲的老斗,不料卻做了琵琶別抱之事,小壽陽如何能夠忍耐,上了一份折子,大罵蔡念慈不修官箴,你們猜皇上如何批寫?」
這件事當初在京鬧得沸沸揚揚,知者甚多,卻故意不說破,等他來揭曉謎底,「皇上朱批︰祁都老爺醋矣如狗啃骨,被人奪去,豈不恨哉?欽此,不加罪也」一語既出,眾人附和的一片大笑連高居御案之後的皇帝都听見了。對福耳語幾句,後者下來,把肅順招了過去。
眾人看肅順談笑風生的樣子,又是奇怪,又是欽佩︰皇上已經決意逐他出軍機處,想不到居然毫不受影響的在廣座稠賓之間做此笑語?是他真是心底無s 呢,還是另有緣故?但也有人認為,肅順有意做作,難逃矯情之譏。
肅順跟在福身後,到了御前,躬身說道,「主子?」
「朕覺得煩悶得緊,近來京可有什麼好玩兒的去處嗎?」
肅順一愣,隨即心領神會的笑了笑,「皇上放心,容奴才下去安排安排,保準讓皇上滿意。」
「不必在這幾天之,過了破五吧。」
順心里想,有幾天空閑,才剛剛好,也正給了自己從容安排的時日。看皇帝沒有更多的吩咐,轉身退了下去。
賜宴完畢,皇帝在群臣的跪送起駕還宮,洗過一個舒服的熱水澡,把辮子隨便一挽,做成個馬尾形狀,披散在腦後,只穿著貼身的月白s 小衣,盤膝安坐在上,「驚羽?你過來。」
驚羽嚇了一跳,下午的時候,皇後來說的一番話,讓nv孩兒心怦怦跳,又是期待,又是驚恐,听皇帝一叫,像頂上走了真魂一般,提線木偶似的靠了過來,「皇上,奴才……今天頂撞皇上,……」
「朕要問你一件事。」皇帝正s 問道,「你還記得朕當年和你說過的話嗎?朕和你定下五年之約,再過幾個時辰,便是應誓之時了。」他帶著一種很愛莫能決似的神情說,「朕今日得皇後提醒,才想起來此事……,想來你也知道,朕很歡喜你。想將你收在宮,為天家誕育子嗣,但又覺得身邊離不開你,我天朝有祖制,後宮斷不可干政,朕雖是天子,也不能違背了祖宗遺訓,而且,若是那樣一來的話,朕身邊少了你隨sh 左右,也殊覺不便……你怎麼說?」
「奴才……全憑皇上做主。」
「旁的事情,自然由朕做主,但此事關系你一生——你若是選擇長此以往的下去,如今青韶齡自然無礙,但等到年紀漸長,身邊沒有倚靠,其景淒涼啊。」
「皇上放心,奴才不怕的。一個人就一個人,」驚羽俏皮的笑了一下,「想來皇上也斷然不會看著奴才受苦的嘛」
她這樣一說,則心底的決定便不言而喻了。皇帝滿意的點點頭,握住nv孩兒的手,「驚羽,你和朕江湖論,情分非比尋常,你放心,有朕在一天,就有你一天;等有一天朕不在了,也會將你安排得妥妥當當,不使你有後顧之憂」
肅順乘轎回府,一路上,坐在轎子只是想著如何為皇上開解煩悶,京的一切皇帝早就看膩了,要想出外,又勢必不能——自從八月間鬧出這麼大的一場風bo之後,朝臣都看出來了皇帝的 ng情好動不好靜,一旦有機會,大約還會偷偷往外跑,故而各自加了幾分小心,生恐這位主兒再有‘翹家’之行。
而且,八月的那一次,終究還有大義為名,旁人不好多說什麼,要是再來一次,皇帝還罷了,礙于君臣大防,別人不敢多說,但自己,怕就逃不過群臣的糾劾了。因此,既要在京,又要皇帝嘗到與眾不同的風味兒,該如何辦理呢?一路回到府,家人、孩子、幾名清客輪番上來給大人請安、行禮,祝賀新年,輪到他的一個小妾上前來的時候,肅順眼前一亮,想到辦法了
皇帝年少風流,寡人有疾,寡人好s ,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但這數年來多有收斂,只是在上一年西幸的時候帶回來一個曹寡f ,還琴瑟難調,鬧得很不痛快,皇帝只怕心早就念及著當初在熱河、在江寧的風流歲月了吧?肅順手托著腮幫想了想,北地胭脂、南方佳麗,甚至風月場上的妖嬈之輩,宮如數羅列,要怎麼樣能夠別出心裁,讓皇上嘗到不同的味道呢?
琢磨了一會兒,辦法倒是給他想到了,但從今天到破五,只有天時間,緩不濟急,時間上來不及。不過沒關系,只要有了具體的思路,人嘛,可以騎驢找馬的慢慢搜尋。一念至此,肅順來了j ng神,「傳高。」
高是肅順府上的管家,剛剛給老爺拜完年出去,听見傳喚,再度上堂,「老爺,您找奴才?」
「有件事,你給我馬上去辦。」
「是,請老爺吩咐。」
肅順和他耳語了幾句,高一皺眉,「這,老爺,時間上來不及吧?」
「自然是來不及,所以還要事先在京搜羅。你到城外的潭柘寺去,我听說,山下另有一座尼庵,我那嫂子去過,香火極盛,料想里面一定會有。我不管你用什麼法子,總之把人給我說,「至于外面的事,你也給我料理清楚了。」
高明知道這件差事不好做,但老爺吩咐下來,就是再難也得想辦法,只好點點頭,「是,容奴才去想法子。」
「還有,派去江寧的人,也要找那j ng明能干的,特別是不要驚動官面上,曾國藩不是好惹的。」
「老爺放心,奴才不能連這個也不知道。」
高領了差事,思忖一二,認為這樣的事情,以自己怕是做不來,非得有內人為之引路,方能得事,而若論及內之人,則非京白雲觀的觀主,名叫高峒元的莫屬。
高峒元是西便m n外白雲觀的住持。白雲觀建于遼金,本名太極宮,元朝改稱長真人邱處機的塑像。到明朝正統年間重修,改名白雲觀。萬歷末年刊行一部五千四百余卷的道藏,由主持在虛子撰著《道藏目錄詳注》。這比以符篆丹爐唬人的方士,高明得太多,實在不愧為道家北派之宗。
道家派系繁多,共有八十派。但大別為南北兩宗,北宗全真教,南宗天師道,以白雲觀與江西貴溪龍虎山上清宮為兩派之宗。但是,明朝的皇帝,雖都崇尚道教,嘉靖尤其著m ,可是近在咫尺的白雲觀道士,卻遠不如來自江西龍虎山的道士吃香。因為全真教不飲酒、不吃葷、不畜家室,是出家道士,而天師道與俗家無甚分別,有妻有子,非齋戒之期,亦可進酒,是火居道士。這些道士講修煉合,講長生不老,講房術,真是富有四海的天子所夢寐以求的事。
到了清朝不同了。鑒于前明之失,摒棄方士。乾隆做得最痛快,認為正一真人張天師,雖為世襲,但絕不能與世襲的衍聖公相提並論,因而將張天師的品秩由一品降為五品,相形之下,無榮無辱的白雲觀道士的地位,反見提高了。
白雲觀從明朝葉以來,便是游觀的勝地。最熱鬧的一天是正月十,這天稱為燕節,是長真人丘處機的壽誕之日,所以又叫做宴邱,也有叫閹的,因為丘處機跟自願投身宮的太監一樣。他的自宮,或許是為了斬斷是非根,以堅問道之誠,但太監卻不暇細考其故,只因為邱真人也淨了身,便隱隱然奉之為祖師,當白雲觀是太監的‘家廟’。到了正月十日白雲觀開廟,大小太監都要參謁,呼朋引友,絡繹不絕,久而久之,成為習俗。于是而有好些引人入勝的離奇傳說,最著名的是‘會神仙’,據說燕節的前一天,必有神仙下降,或化為縉紳,或化為乞丐,也許是老嫗,也許是孺子,唯有有緣的方能相遇。其當然也可能‘化’做風流跌宕的白面書生,遇見‘問道心誠’的,成就了‘仙緣’的‘韻事’,亦時有所聞。
因為白雲觀流品h n雜,所以在士大夫心目,它的地位遠不如崇效寺、龍樹寺、a之寺這些古剎來得高尚。然而近年卻不同了,達官貴人的高軒,亦往往出現在白雲觀前,就因為是高峒元當了主持的緣故。
高峒元字雲溪,說得一口山東話。有人知道他是山東任城人,家境孤寒,幼年在一家商店當學徒,不知道怎麼用虧空了經手的帳款,無法帳,遁入城西呂仙廟做了道士。但那家商店的主人放不過他,不得已只好出走。間不知隔了幾多年,也不知他是何手腕,竟一躍而為白雲觀的主持。這還在其次,最令人刮目相看的是,高峒元與李蓮英義結金蘭,而且居長,為其叫做‘高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