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變 第一卷 第117節海軍大臣(1)

作者 ︰ 嵩山坳

第117節海軍大臣(1)

為和英國人商定之事,皇帝龍心大悅,正好還有一件事︰俄國人派人從京中遞來照會,要求中國人履行合約中注明的款項——派人到東北之地,會同俄國方面勘定兩國界址。皇帝和軍機處議了一番,文祥主動請纓,要辦理這份差事,卻給皇帝駁了,「東北之地,你要去本來也沒有什麼,不過你馬齒漸增,朕不忍心讓你受這樣一番奔波之苦,還是看看,看看吧,下面有什麼人能夠承擔這樣的重責的?」

最後議定,由總署衙門中俄國股的幫辦大臣董恂前往,同行的除了總署之中的章京、司員之外,皇帝特別降旨,讓奕山和身在黑龍江軍前效力的袁甲三一起,幫辦這一次的差事。

董恂領命出行不提,熱河這邊,皇帝把奕山、朱洪章、胡大毛、胡小毛、程學啟、鮑超、張運蘭幾個人宣至殿上——這些人也到了該陛辭回任的時候了——這一次宣召,是有些話要對他們說的,「……遠行在即,朕有幾句話要告誡爾等。軍中之事,固然以軍法為先,但也不可以為身在軍中,便不需遵守駐防之地的法令。便如同在鄂木斯克、伊爾庫茨克等地吧,朕可以理解一些兵士,多年孤寂之下,初到異境,血脈賁張,做出一些荒唐事來;但日後,爾等駐守北海、永固、雅克薩等地,所屬者同為我大清子民,要是再有這樣不守規矩,任意妄行的事端給朕知道,可饒不過你們。」

「是。皇上天語教誨,臣等都一一記下了。」朱洪章踫頭答說,「臣等回軍之後,即將皇上聖諭,遍曉軍士,令彼等認真辦差,小心行事,絕不敢有行差踏錯處。以上報皇上撿拔之恩。」

「你能夠這樣想,便是最好。」皇帝望著朱洪章說道,「東北駐軍,新開天地,幅員遼闊,奕山身為黑龍江將軍,政務、軍事兩方忙碌,很多練兵之事,還是要交給你這一等靖遠伯來操行了。朕想,旁的事情也就罷了,上一年對俄作戰,特別是在薩哈連烏拉霍通要塞山下的一戰和千里奔襲伊爾庫茨克一戰中,胡大毛和朱洪章等人統帥的兵士,不畏艱險,不懼嚴寒,帶領隊伍一戰攻城,連續打亂了俄軍的部署情況,朕這幾天想了想,這種出其不意,斬將奪魁的戰術,不妨盡量使用。故而這一次成立的餓虎、狂鷹二營,除了要擔負起日常訓練任務之外,要把這種特種作戰的方式,加以發揚光大。」

「……也因為如此,這兩個營的戰力的選拔、整訓之事,要認真的研究一下。平日多多以最高難度要求,到了日後,國家一旦有警,就要作為我大清最鋒利的尖刀使用。」他說,「這種事,朕也所知不多,爾等下去之後,共同議定吧。日後上折子,朕將親覽。」

奕山、朱洪章幾個自然唯唯而應。「還有,朕前些時日降旨,為一些兵士自己惹下來了禍事,總要自己擔當。奕山,你回去之後,著手處理此事,總要讓兩情相悅,彼此恰然,使朕一番苦心,不至于落到空處才是。」

奕山嘴上不說,心中苦笑,還說什麼兩情相悅?一個黃色皮膚的男子,娶一個金發碧眼的外國娘兒們回來,不提中外之別有多麼嚴重,只是有朝一日,回到家鄉,就是桑梓百姓的白眼兒,就足以讓人頭大如斗了「是,奴才都記下了,總要使中華男子並俄國女子,一家和睦才是的。」

「還有,所有迎娶俄國女子的兵士,把他們的名字和籍貫全數記下來,廷寄所在行省,命藩司、學政、學台,將朕的這番與俄國交好的聖意曉諭百姓,任何人也不準因為俄國女子的形容與我天朝子民不同而略有敵視、輕賤之意。就是府中的翁姑,也要逐一轉達,總之不要出現詆毀、乃至傷害外來媳婦的事情,否則,國法煌煌,朕不能恕過。」

朱洪章幾個人無不皺眉,百姓有雲︰清官難斷家務事。皇上居然連這樣的事情也要過問嗎?若是給俄國媳婦听到這樣的旨意,侍寵為驕,任是誰也不敢過問,就家無寧日了。

這一層,皇帝暫時是不會考慮的,畢竟,一大群軍中粗漢,管不住下半身,惹出禍事來,總要想一個徹底的解決辦法,娶一個外國媳婦回家,翁姑必然不滿,但有煌煌上諭在,料想他們不敢違旨;至于俄國女子在中國夫家驕矜之事,也不用擔心——俄國人是不會理解中國人對于聖旨的敬畏和服從的。在她們看來,只會以為夫家秉性良善,寬待女子,只會把家中之事料理的清楚妥當,而不會有其他胡亂的想法。

這樣一想,只覺得自己的這個看似荒唐的主意竟然無比高明得意洋洋的微笑著,他先站了起來,「今兒個都不必急著走,等一會兒陪朕一起用膳。等你們回去的時候,再賞你們一些各省進宮來的御酒——不過這酒可不能只給你們自己享受,帶回軍前,和軍中將士再一起痛飲吧」

用過午膳,小憩片刻,皇帝換了一身便裝,帶著驚羽、六福兩個在山莊內漫步而行,時令進入五月,天氣逐漸炎熱起來,山青水綠,綠草如蔭,就是碎石路邊的樹上的蟬鳴,在他听來也不像以前那般討厭了,「驚羽,朕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你還從來沒有和朕說過你家中的情況呢。家鄉還有什麼人嗎?」

「奴才是早年給賣到樂戶人家做丫鬟的,故鄉之事,早已忘卻了。」

「這樣不好,回頭朕讓人查一查,總不好讓你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世上,找到家中舊有親故,朕給你幾天假,回鄉探親。」

驚羽慘然一笑,微微屈膝行禮,「奴才謝皇上恩典。爭見不如不見,還是算了。」

「六福,你呢?」皇帝也不勉強,回頭問道。

「奴才祖籍河間,家中有老父老母,還有一個兄弟,兩個妹子,都已經出嫁了。」

「憑你在朕身邊這十幾年的時間,河間的陸府,也是廣廈連雲了吧?」

六福嚇了一跳,上前跪倒下來,「皇上聖明奴才從來不敢欺瞞,是。這十余年之中,奴才確實積攢了不少身家,但奴才自問,從來不曾為拿了什麼人的銀錢,而膽敢將聖上之言,私下告訴外人的。這都是那些人三請五請,奴才礙不過情面,才收下來的。」

「這番話和當年朕問肅順關于椿壽給他送銀子之事,他對朕說的話有交相輝映之趣三請五請的給你送銀子,還不求你辦什麼事,嘿這樣的好事,連朕也挨不上邊呢」

六福連話都不敢說了,伏地踫頭,咚咚有聲。

「你們這些人啊,都是最最下濺的奴才,不過因為常伴君父,給那些人看到機會,……讓朕說你什麼好呢?」踢了他一腳,口中斥道,「起來吧,你這狗才」

主從三個舉步前行,遠遠的到了山莊正門前,軍機處的直廬門口,正有幾個人在說話,他看得不是很清楚,問身邊的驚羽,「你看得見是什麼人嗎?」

「是五王爺和文大人在說話。」

「走,我們過去,也听听他們在說什麼?」

奕難得進園子一次,是為了皇上欽點他做海軍大臣一事。奕自家事自家知,若論及舞風弄月、雅客清談,他還算個中能手;若論及軍國之事,就敬謝不敏了。這一次接到朝廷的旨意,把奕弄得一愣︰這麼多人不好選,單單選中了自己?海軍大臣是做什麼的?不會是讓自己領兵出海作戰吧?這可不行,自己這條命,還要留著吃酒玩樂,逍遙度日呢

他本來想寫一份謝恩辭差的折子,後來一想,只上折子,皇帝一定不準,于是,趕到園子中,準備遞牌子請見,面陳自己的難處,想來以皇上對自己的了解,一定能夠開恩,免了自己的差事。

在軍機處直廬和文祥說了幾句,問問這個勞什子海軍大臣所管所及的差事,奕更加覺得自己的這個主意打得對頭海軍大臣乃是朝廷新設,管轄從東北龍興之地到南粵海疆沿線的幾乎所有沿海省份,這麼多的事情砸下來,用不到半年,自己就得送命,還是得辭——皇上愛用誰用誰,自己是不干的。

心里盤算著,和文祥搭訕幾句,轉身欲走,迎面正看見皇帝帶著六福和驚羽走過來,一愣之下,趕忙跪倒,「臣弟叩見皇上。」

「老五,你可算是稀客了。嗯?到熱河有幾個月了吧?朕和你見面的次數,一只手就數得過來——你都在忙什麼啊?」

「臣弟自知荒唐,無事也不敢打擾皇上。倒不是臣弟不想皇上,只是怕臣弟言語失禮,動作失儀,驚擾到聖駕。」

「那今天呢?你來做什麼?」

「臣弟今兒個來,」奕回身看看,文祥以下,六部等候召見的司員眼見皇帝到了近前,呼的跪倒一大片,呼喝之聲不絕于耳,連說話的聲音也得放得高聲起來,「皇上?」

「走,我們借軍機處一塊寶地,朕听你說說你來的理由。」皇帝也不理跪了滿地的眾人,排闥而入,在軍機處直廬的炕上盤膝而坐,擺擺手,讓跟著進來的文祥幾個一邊站立,又問了一遍,「你說吧,朕在听呢」

「臣弟此來,是想請皇上開恩,免了臣弟海軍大臣的職餃,在宗室之中,另選賢明,以輔佐皇上。」

「怎麼,你自認自己不是賢明之臣了嗎?」

「皇上您是知道的,臣弟自小就不會讀書,在上書房的時候,也只是跟在皇上身後胡鬧。偏偏到了後來,皇上發奮讀書,學業日有所進,只有臣弟,仍自不改荒疏本色。這十余年來,蒙皇上不棄,賞了幾分差事,總算蒙皇上不棄,還算略有所成,未曾辜負皇上的信重。」他說,「但臣弟終究菲才,每每辦差之際,錯漏不斷,若不是皇上保全,臣弟早已遭滅頂之禍。」

「……這一次皇上大辦海軍,是我大清千古未有之偉業,臣弟想,若是將這份差事交給旁人,臣弟從旁協助,人家都會覺得︰只因為是皇上的弟弟,故而推愛至此。否則,以奕的德行,就是連在船上做一名水手,都會嫌他手太笨呢」奕微微噘著嘴巴,繼續說道,「為求皇上壯大武備,使我天朝萬里海疆永無為人欺凌之日的宏圖戰略得以實施,臣弟想,還是請皇上免了臣弟的差事,另選賢明吧。」

他說得糊里糊涂,皇帝卻似乎不在意,微笑著听著,「朕明白了。那現在呢?朕對你信重之心,從未更改,你如今卻要辭差不做了?這難道不是辜負了朕嗎?至于你說,辦差之際會有所錯漏,這樣的事情,于你也未必是第一次,但朕幾時為此責怪過你?若要不犯錯,只有什麼事都不做的人,才不會犯錯不如讓文祥、許乃釗、閻敬銘、趙光,以及京中的倭仁、周祖培、陳孚恩等人都學你的樣子,一概辭官,然後把所有的差事都扔給朕一個人,左右是不做官,就不會犯錯了。對不對?」

「臣弟怎麼敢這樣想?臣弟萬萬不敢」

「海軍之事,關系我天朝未來百數十年的長治久安,你以為朕是心血來潮,胡亂的畫一幅圖畫,然後讓遠路來華的英國人傷腦筋的嗎?還是你以為朕命沈葆楨交卸了安慶造船廠的差事,專辦海軍的差事,是無的放矢?」皇帝臉上兀自帶著笑容,但出口的話句句都是誅心之言,嚇得奕踫頭不止,文祥幾個也隨之跪了下來。

「老五,你的書讀得不多,不但朕知道,這滿朝之中,誰人不知?不過他們不知道的是,你天生聰穎,甚至不在朕這個哥哥之下。你還記得當年,朕和你拿老七取笑,把他捆得結結實實,用擔架抬著去見父皇之前,也還是你給朕出主意,想出了一番奏答,最後不才逗得皇阿瑪開顏一笑的嗎?」

「你啊,年紀輕輕,旁的你是一點也沒有學會,就學會了以曾國藩的憂讒畏譏之心,為存身之道」皇帝說道,「你當朕不知道嗎?你從咸豐十年,旅歐歸來之後,不過是行以自污之法,你以為朕不理你,就是對你這一點小心思模不透嗎?」

奕嚇得臉色雪白,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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