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教女
給秀慧公主選婿,甚至不曾和皇後商量,就自主決斷,雖然他是皇帝,但和平常人家一樣的,主持中饋,是皇後的職責,更不必提秀慧還是皇後所生,人前她不好和丈夫耍小性兒,人後,可沒有少了和宮中姐妹,甚至自己的女兒說她阿瑪的壞話,「……這個曾紀鴻啊,額娘雖然不曾見過,但听人說,是文華殿大學士曾國藩的二公子,人生得很俊秀,而且呢,還很聰明呢。」
秀慧自從在熱河給母親關到宗人府圈禁的兩個月的時候,一來是怕了;二來年紀增長,日漸成熟,再不復往年那般頑皮胡鬧的樣子。她生得很美,其實,皇帝的幾個女兒都不丑,最美的是排行在二的穎慧和排在第五的靜慧公主——她是致嬪所生——女兒在長相上隨父親,咸豐身為男子,生了一張清秀有余,威猛不足的瓜子臉,但生在女兒身上,就很好看了。
秀慧穿一件白緞繡紅牡丹的旗袍,兩把兒頭上綴一朵極大的茶花,一雙翠葉長耳環,不斷在又紅又白的雙頰上搖晃,眼楮是一雙斜飛入鬢的鳳眼,看上去美麗極了。不過神情略帶一點幽怨,像捧心的西子一般惹人憐愛,「額娘和皇阿瑪說好,自然就是好的。」
皇後明知道女兒不大喜歡這樁姻緣,又不好多說什麼,背後和女兒、眾家姐妹埋怨一下丈夫也還罷了,卻斷沒有悔婚的道理,偏又嘴笨,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求助的望向一邊坐著的蘭妃,給她使了個眼色,「要我看啊,」蘭妃只說了半句話,只听門口一聲唱喏,「皇上駕到」
眾女迎出鐘粹宮,在閬苑下跪倒接駕,「恭請皇上聖安。」
「今天很多人啊?」皇帝落了輕步輿,上前一步,抱起咸豐十五年才出生的、最小的女兒佳慧公主,在女兒粉膩膩的臉蛋兒上吻了一下,「佳兒,想不想阿瑪?」
「想」小女兒嬌呼道,「女兒都……嗯,都很久沒有見過皇阿瑪了。」孩子童言無忌的大聲說道,「額娘說,下一次見到皇阿瑪的時候說,皇阿瑪再不來的話,女兒就記不得阿瑪的長相了」
皇帝撲哧一笑,轉頭向通嬪看過去,女子羞得臉紅如火,屈身行禮,「皇上恕罪,那都是奴才閑來哄孩子玩兒的說話。」
「你說的哦?本來朕還想翻你的牌子呢,這下,算了。」
「皇上」
、
夫妻笑談幾句,皇後上前,從他懷里接過小女圭女圭,遞給一邊過來的嬤嬤,「皇上,今兒個怎麼到臣妾這里來了?請皇上到屋中吧?外面太冷了。」
皇帝向秀慧努努嘴巴,給了她一個詢問的眼神,後者愛莫能助的一笑,搖了搖頭,「還是你這做阿瑪的來說吧?」
「也好。到屋里說話。」眾人進到屋中,請皇帝升座,皇後在炕邊相陪,其他眾人,或坐或站,圍在一圈,「前兩天的時候,奕山和成祥回京述職,晉上很多東北特產,鹿茸、人參、江魚、山雞,朕讓御膳房做了一下,吃著卻沒有什麼味道,你們這里呢?用過之後,覺得如何?」
「臣妾也用過了。听皇上的話,和在羊肉湯鍋中用的,覺得還好。不過,貢進宮的老山參,臣妾用得不是很合意。」
「怎麼呢?」
「似乎溫補的太過了,臣妾這幾天早上起床,都覺得頭重腳輕的。」
「嗯,羊肉本身就是補的,再加上老山參,更是燥上加溫,難怪你會覺得頭暈。這兩樣東西,還是盡量少在一起進用。」
「是。」
有這一件事打開話題,他也算舒緩了一點情緒,「秀兒?」
「女兒在。」
皇帝抬頭看看站到自己身前,長身玉立的女兒,心中一片愛憐,「這一次朕給你選婿,事先沒有和你額娘商量,這是朕的錯處。」
「女兒不敢」秀慧屈身彎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是尋常百姓都知道的道理,況乎天家?」
這番話固然合理,但听起來卻有濃烈的拒人千里的味道,大異平日父女見面,談笑風生的舊習,皇帝自然明白,笑著說道,「有些事啊,不但你會覺得奇怪,你的這些母妃,還有你母後,也會覺得是朕乾綱獨斷,不容旁人插手,就把女兒的終身大事決定下來。其實,這也不能說你們的錯。但有一個緣故。」他說,」這個緣故嘛,要從三方面來說。」
「第一,是為了我天家血脈興旺。」皇帝說道,「你們的七嬸,生下三子,其中二子俱不及敘名,便夭折了,唯一留存下來的載湉,從小肚臍之中就留黃水兒,幾經調養,遍請中外郎中,都沒有什麼用,蘭兒,是不是的?」
妃趕忙站起來,躬身作答,「奴才的小妹,每每入宮談及此事,都要嚎哭一場。听她說,若是這樣下去的話,只怕這唯一的子嗣,亦將年命不永。」她忽然靈機一動,跪了下來,「皇上,您是不是有辦法救孩子一命?」
「能救,朕還能看著孩子橫遭不幸嗎?不過你放心,朕看,載湉這孩子,倒不是福薄短命的,想來平安一生,還是沒有很大問題的。」
「是。奴才帶小妹,叩謝皇上善頌善禱之言。」
說過了這個插曲,皇帝把話題又拉了回來,「靈兒,你可知道,阿瑪為什麼會說這件事嗎?」
「女兒不知道。」
「是這樣的。我大清自世祖章皇帝入關以來,便行不與漢家通婚之策。這樣的政令,在短時間內還不會有任何問題,反而可以使我天家血脈純正,不受外界所玷。但時間久了,就有一個很大的問題。這就是因為長期在氏族內通婚,造成的近乎近親結婚的弊病。」
「這些事,你們未必知道,也不一定懂。等二阿哥回來之後,讓他仔細和你們講解吧。總之,這樣的事情是很糟糕的。」
「皇上,百姓也有親上加親格外親的說話,難道不對嗎?」
「當然不對,那都是混賬話」皇帝略略提高了一點聲調,「朕當年命戶部和禮部修改大清律例,其中有一款就是要徹底斷絕這種五福之內的聯姻的情況——表面上看來,給很多人反對,但對于日後我天朝百姓的成長和發育,都是極有好處的。」
他又說道,「例如朕剛才說到的載湉,就是為此緣故,造成身體不好。」他看向蘭妃,苦笑著說道,「用老百姓的話說,這叫胎里帶。是所謂先天不足,後天人為能夠做到的,殊為有限。只能是多加保養了。」
「是。」
秀慧靈動的大眼楮轉了轉,似乎勉強接受了阿瑪的說教,「皇阿瑪,您剛才說,有三重原因呢,另外兩個呢?」
「第二嘛,就是朕看中了曾紀鴻為人踏實,又不尚空談,更加主要的是,他注定了不是仕途中人以他的才華,朕要是賞他一個員外郎、甚至侍郎、尚書,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但社稷,公器也。便是朕也不可私相授受。這是其一;其二,若是給人說一聲,曾紀鴻是經由夫人裙底拂春,帶出的官運,日後你作為他的妻子,也未必容光到哪里吧?」
這番話在邏輯上有不通之處,奈何在場眾人,只有他一個人有這方面的造詣,所以,秀慧雖覺得有所不妥,終于還是說不出來,「那,第三呢?」
「第三嘛,」皇帝輕笑起來,「就是為日後打算了。我大清歷朝歷代的額駙,沒有一個能夠得以重用的。曾紀鴻是個人才,朕不想荒廢了他,又不好為一己而變更祖宗舊制。正好,他性不及此,專攻術數之學——這樣皓首窮經的冶學,是絕對不會受朝廷舊制的影響的。」
秀慧自然不會為父親的幾句話就變得回心轉意,以為曾紀鴻是可以托終生的佳婿,但剛才面上的愁雲,也逐漸消退了,「其實啊,不但是靈兒,其他幾個公主,日後也是一樣。能夠不找在朝中為官的,就盡量不要找。像曾紀鴻那樣,埋頭做學問,與世無爭的,才是可以托付的人選——皇後,此事,就這樣定下來吧?」
「皇上說是,那自然就是了。」
讓其他人退出去,宮中只剩下帝後兩個,皇帝才說道,「其實啊,朕這樣做,還有一層原因。是不能和孩子們,其他人說明的。」
皇後也不發問,只是愣愣的看著丈夫,「等過上些年,你我年華老去,總是要將江山交給孩子來管。到時候,不論後世之君為誰,對姐姐的孩子,自己的親外甥,總能照拂一二。比之朕這個做外公的,降旨撿拔,不是要名正言順得多?也好看得多?」
「您啊,什麼都想在前面了。」
「哎,這番話,你日後可不要和孩子們說啊。別讓她心中先有了盼頭,到時候,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皇後莞爾一笑,「臣妾知道的。」她握著丈夫有些涼意的手,又再問道,「那,您想幾時讓他們完婚?」
「等不及了嗎?朕還不急著做外公呢,你就急著做外婆了?」
「您這人」皇後輕笑著打了他一下,「不過,臣妾可是要先行請旨,臣妾就秀慧一個女兒,將來賜婚的時候,可要風風光光,漂漂亮亮的讓女兒出嫁。」
皇帝忍不住發噱,這天下的女子居然是一樣的?絲毫不受時代的限制的嗎?做了人家母親,特別是升格做了人家丈母娘之後,怎麼就都變成這樣一副嘴臉了?。
更多到,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