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53節大婚
第53節大婚
正月十三日的時候,柳月氏攜女進宮,為帝後心中所喜,賜婚大阿哥,這一下,惠昱府中可是真的熱鬧起來了。先由惠昱的老父親帶領闔府下,望闕踫頭,叩拜皇恩之後,開始準備祭神的繁復禮節——這是一件非常非常麻煩的事情。闔府下,都要很是為之折騰一通——這里介紹幾句。
滿族人有祭于寢的舊制,至天子,下至百姓,概莫能免,在宮中是在分屬皇後居住的坤寧宮,在百姓家中,就是在家主和太太居住的房,正中堂屋,西面牆設一塊朱漆隔板,板懸掛一塊瓖紅雲緞黃幪,下粘紙錢三掛,成為幪架,而一般多用祖宗板子的俗名稱呼。
在祖宗板子的前面設一張朱紅長方矮桌,供香爐,陳設雖然簡陋,禮節卻異常隆重——第一天撿米選豆,第二天磨粉蒸面,到這一天的午夜過後,祭禮便開始了。府中從大n到房燈火通明,人影憧憧,但聲息不聞,不但沒有人說話,連放置器物都不準出聲,以肅靜為至誠。
丑正一刻,主祭的惠昱香,率領闔族男丁三叩首,廚子隨即和面做餑餑,就在院子里臨時架設的大灶蒸熟,裝成十一個盤子,每個盤子里裝十一個,獻供桌,免冠行禮,接下來就是請牲了。
犧牲是老早選定的三口大豬,此時只用一口,綁縛在屠唇g抬進來,這口黑模豬稱為黑爺,原來是已經洗干淨的,但仍需主祭用一把新棕帚遍掃牲體,縛豬的繩子,亦是換了新的,這才抬入室內,擺在供桌前,意思是請祖宗審視,享用這樣一口豬,是否合意?當然還要行禮,禮畢就要請黑爺歸西了。
因為不能用‘宰、殺’之類的不吉利的字眼兒,宰豬成為‘省牲’,屠夫下手之前,先提起豬耳朵,灌進去一大碗燒酒,將黑爺灌醉了,省得‘省’時叫。至于下刀,也有規矩,晨祭用公豬,左手執刀,及至開膛破肚,第一件事就是將附著于大小腸之間的脂肪剝下來,連同生豬血一起供。而這腸間脂肪,就是《詩經》中‘取其血膋’的‘膋音遼’,滿語叫阿穆孫。
這時候,整頭大豬已置入大鍋去煮,煮熟了撒餑餑獻牲,豬頭朝,頭 一把柄有了鈴鐺的鸞刀,另外盛湯一碗,碗架一雙筷子,隨同獻牲。
接下來,主祭再一次率族人三叩首,這時天已經快亮了,息香撤幪,晨祭告成,闔族吃r吃餑餑撒福,但不準喝酒。
到了過午不久,夕祭開始,和晨祭不同的是,省牲需用右手,黑爺是一頭母豬,黃昏時分,撒餑餑獻牲,這後半段的祭禮,由府中主持中饋的主f主持。累人不說,有些知識字,深明事理,而有喜歡究根尋底的才媛,倘為家f,必須主持夕祭時,會有一種恐懼委屈之感,這是因為在後半段的夕祭,有一天個專n的名臣,叫做背燈。先要息香撤火,再用布幔密遮窗戶,屋子里漆黑一片,只有主f在內,這還不夠隱秘,中n亦須緊閉,闔族男丁都要在n外屏息等候。
似這樣遠摒男子,獨留主f一人在密室祭神,當然是表示什麼都可以貢獻給神的含義,當初何以制定這樣的儀式,已經無可考究,到了這樣的時代,主f在室內行九跪九叩的大禮,頓首達八十一次之多,雖然是寒意尚在,但穿全掛子的禮服,在密不透風的屋子里行這樣的大禮,可也真算得是特殊的酷刑了。
等到柳月氏好不容易行過了禮,已站不起身,雙手扒地,膝行模索著到了矮桌前面,將黑爺頭的鸞刀拔下來,放在桌,忍不住狂叫一聲,「快點燈」
中n外是早已經預備好了的,啟n秉燭而入,惠昱推n進來一看,太太坐在地,汗出如漿,面無人,趕緊把她扶起來,低聲撫慰著說道,「辛苦你了,好歹撐著一點兒。」
柳月氏也真得咬緊牙關堅持下去,好在儀式已經過了大半,最後一項就是要祭天,俗稱祭竿子。這根神所依憑的竿子以杉木制成,高出屋檐。這種祭禮和晨祭、夕祭都不同,牲用公豬,不光是去模,還要剝皮,稱為月兌衣。r煮熟後,選取精r,跪切成絲,將r絲和小米飯伴在一起,另加血腸,移置竿子頂端的一個斗據說這是當年努爾哈赤起兵征明時,有一次打了敗仗,而追兵甚急,只得躲在一顆樹下,忽然來了一大群烏鴉,掩護太祖,擋住了明兵的視線,因而得以月兌險,所以等到後來,為了崇功報德,設竿子祭祀烏鴉,托名祭天。
祭天以畢,曙初l,趕緊鋪設地平,布置坐具,來吃r的賓客已經到n口了。
皇帝登基改元二十年,時逢四十整壽,各省紛至沓來的報效萬萬壽誕之日的奉使絡繹于途,這還不算,又有嫁女、皇子娶親兩件大事,三喜臨n,更是令北京城似乎從來不曾月兌開新年的喜慶氣氛一般,從過年一直到三月初,都是熱鬧非凡。
這等景象是數十年不曾有過的,從道光朝開始,皇例行簡約,連朝穿著的朝服都是打補丁的,所謂有好者,下必甚焉,得朝臣不在衣服打幾個補丁就不敢臨朝,滿堂下,都如同叫花子一般;新君登基之後,雖不至于此,但皇帝對那些踵事增華的事情興趣也並不很大,便是連十年前的三十整壽,雖然準許各省競相奉獻,但論及榮光,較諸今年,卻又差了不止一個檔次。
除了本國官民一片熱情洋溢之外,連駐華的各國公使,也早早的向總署衙n遞交公文,請求準許參加六月初九日在太和殿舉行的萬壽大典。這樣的消息傳出去,更讓百姓心中驕傲,「看見了嗎?皇過生日,連洋鬼子都主動拜壽了這在往年,哪兒敢想啊?」
五十余年沒有這麼熱鬧過的北京城中,大小客棧、會館、廟宇,凡可以寄宿的地方,無不滿坑滿谷。有的是來風準陛見,有的是來賀皇子、格格大婚的地方大僚,有些是解送貢品或者勾當傳辦事件的差官;有些是進京投供,順便觀光找的捐班官兒;有些是想抓住機會來做一筆好生意的買賣人,有些是什麼也不為,只為趕多年難遇的皇子、皇女大婚,只為來看熱鬧。
不過,除此之外,也有逃難來的人。直隸在前一年就鬧水災,災區之廣,為數十年所未有,朝廷特意降旨各省勸捐,光是杭州的富商胡雪岩,就捐了棉衣一萬件。胡林翼一面辦賑濟,一面請款動工,整治永定河,已經奏報全河兩岸堤 ,均已培補堅厚,照例辦‘保案‘嘉獎出力人員。那知到了夏末秋初,幾番風雨,永定河北岸竟致潰決,保定、天津所屬州縣,亦都發了大水。沒有水的地方又鬧蝗蟲,然而這不能象年那樣,可以請賑,因為事情一鬧開來,必要追究決河的責任,便只好盡量壓著。于是苦了災民,無可奈何,四出逃難,就有逃到京師來乞食的。
接下來是談內務府與戶部的一件糾紛,從大婚典禮開始籌備之日起,內務府就成了一個填不滿的貪壑,差不多萬事齊備了,還想出花樣來要一百四十萬兩銀子。管事的內務府大臣肅順、端華、崇綸、明善、佑都是在皇帝面前說得話的,閻敬銘不能不想辦法敷衍,七拼八湊才勻出來六十萬兩,因此戶部復奏,說在七、八月間可以撥出此數。向來跟戶部要錢,那怕是軍費,都有討價還價的余地,一面說要多少,一面說能給多少,不敷之數,如何著落,就不必再提,也不會有人追問。
這個含n了事的慣例,內務府自然知道。誰知從二月底到三月,各省解往京中的銀子紛紛到部,戶部通知有六十萬兩銀子可撥,請內務府具領時,管銀庫的司員在印領末尾加了一句︰「下欠八十萬兩。」公事送到戶部,杜翰大為不悅,受了這份印領就等于承認戶部還欠內務府八十萬兩銀子,這不是兒戲的事。好在戶部郎兼弘德殿行走,教滿洲話的桂清,新補了內務府大臣,杜翰就托他把這件案子,從內務府里面爆出來。
于是桂清了一個奏折,歸咎于司員在辦理咨戶部的文稿時,未經堂官商定,擅自加入‘欠撥銀兩’字樣,‘意存’,請予議處。
文稿雖由司員所擬,發出去卻必須堂官判行,稱為‘標畫’,桂清另有一個附片,即是專敘此事。內務府大臣一共六個,肅順‘佩帶印鑰’,自是居首,以下是載垣、端華、明善、佑、桂清。畫稿那天,明善並未入直,佑和端華說是雖畫了稿,一時未能查出,肅順也承認知道此事,而載垣則表示,加入‘下欠八十萬兩’的字樣,「是我的主意。」
「他出這個主意是什麼意思?」皇帝很嚴厲地說,「他還摟得不夠嗎?」
這話閻敬銘不便接口,停了一下說道︰「臣的意思,讓他們明白回奏了再請旨,或是議處,或是申斥。」
「哼」皇帝冷笑,「這些人才不在乎申斥,議處更是哄人的玩意,有過就有功,功過相抵有余,照樣還不是照拿朝廷的俸祿?不行」他斷然搖頭,「傳肅順進來。」
閻敬銘知道事情有些糟糕了,載垣貪瀆,人所共知,皇帝始終包容,很大程在賣宗室的面子,只為圖一個耳根清淨,省得這些人成天在自己面前聒噪,干擾得正經事都受影響。這一次眼見他白,很顯然招肅順進來不會有什麼好話,日後傳揚出去,總是自己和桂清的過錯,而肅順又豈是好得罪的?
想到這里,迎頭一攔︰「皇,近日來為大阿哥和大格格的辦差之事,您也龍體很辛勞了,此事不如暫時拖後?」
「不行」皇帝根本不準,還是把肅順招了進來。等他跪倒行禮,不及說話,那份桂清所的折子從御案後頭飛落下來,「肅順你看看這面寫的,你知道不知道?」
肅順嚇了一跳,拾起來看看,「這,……奴才知道。」
「朕就知道你知道該死的,你是不是從日本人那里撈錢撈癮了?嗯?連朕的兒女成婚這樣的事情也不打算放過?想著從朕身再撈一筆?」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最是崇敬主子,焉敢有這樣大不敬的想法?」
「那你說,載垣口中說的什麼‘這是我的主意’是什麼意思?若不是得了你的首肯,憑載垣一介n賬,又豈敢如此放言無忌?」皇帝大聲斥罵,「傳旨,免去載垣內務府大臣、賜婚使之職,讓他在府中老老實實呆著,別再沒事出n,丟人現眼還有你,肅順……」他瞪著肅順看了幾眼,「你從這滾出去,朕懶得見你」
「皇,奴才還有事情要請皇的旨意……」
「朕什麼也不想听你說,快滾,快滾」
雖然皇帝很恨肅順在這樣的好日子即將到來之前給自己添堵,一怒之下把他打發出去,但也知道,這三件大事都是非他不辦整齊,因此,隔了不過幾天,重又將他找回,君臣兩個任誰也不提載垣引來的麻煩,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差事。
按照滿人婚慶的風俗,皇子成親,要有奉迎的專使,是兩福晉、八命f。兩福晉是大阿哥的嬸母,惇王和恭王福晉,八命f原來都應該是一品夫人,但既要結發,又要有子孫,而且年紀不能太大,那就只好用二品的來湊數了。
成親的日子,也經過欽天監的排演,定在四月初六日,本來按照皇帝的意思,和大格格出降的日子排在一天就好,但一天之內又要嫁女,又要辦理大阿哥迎娶之事,實在是忙不過來,而且容易顧此失彼,到時候,傷了哪一位主子面的榮光,都是了不得的大事,所以經肅順勸說,改為提前十天進行。
奉迎的儀節,又以滿洲的風俗為主。開國之前,在白山黑水之間,滿洲人無論男女老幼,都會騎馬,迎親亦是如此,新娘子是騎著馬到夫家的。除了新娘子之外,迎親的兩福晉,八命f,猶依康熙年間的成例,必須騎馬。當時入關未幾,舊俗未廢,王公內眷乘騎往來,不足為奇,兩百年下來,旗下貴族的福晉、夫人都坐八抬大轎,尤其是恭王福晉,當年跟著她的久任督撫的父親桂良,到東到西,平日起居,與漢人的大家小姐無異,不要說是騎馬,連馬鞍子都沒有踫過。這時突然說要騎馬,而且在萬人空巷的百姓圍觀之下,招搖過市,真是提起來就怕,好幾次跟恭王提到,最好改做乘轎或者坐車,不然就豁免了這個差使。
這兩個要求都辦不到。天家第一次辦這樣的大喜事,盛典昭隆,萬民矚目,兩位福晉又是欽派的奉迎專使,說起來還是一大恩典,不能不識抬舉,請求豁免。若說改變舊例,不但儀制早定,無法更張,就算能夠,恭王也不肯這麼做,因為這會引起譏評,甚至言官會奏參劾,安個徇 法的罪名,說不定會搞得灰頭土臉。
萬分無奈,只好現學。虧得她的長子載澂,在少年親貴中,騎精,兩福晉、八命f學騎,歸他一手教導。載澂親自在駟院中選了十匹最馴良的棗紅馬,找了他的堂兄弟載漪等人做幫手,在恭王府的後苑中,整整教了一個月,才將他教得敢于放心大膽,騎著馬街。
另外一面,是女家之事,二月初的時候,惠昱有禮部贊禮大臣陪同著,穿穿蟒袍補褂到乾清n東階下,面北而跪,贊禮大臣面西站立宣讀聖旨︰「有旨,今以滿洲正紅旗佐領鈕鈷祿氏?惠昱女雲玲配皇長子載澧為福晉。欽此」惠昱承旨,行三跪九叩禮後退出——經過這樣的程序,就算是皇帝賜婚了。
轉一天,載澧穿戴蟒袍前往女家見其父母,內大臣、散佚大臣、衛、護軍等隨行。到達大n,惠昱著公服迎外。載澧升堂拜,惠昱答三拜。以同樣的禮節再見柳月氏——這都是例行的規制,也不必多說。
比較麻煩的是初定日,也就是所謂的放定禮,與民間不同的是,定禮之物是來自御賜,因此女家下在榮寵之外,更有幾分驚恐不安——來自內中的御賞,或者未必值得幾個錢,但任何一件損害了,都是不得了的大罪所以女家照例是要找專人負責,一方面和內務府打好交道,省得他們無事生非,憑空要錢;另外一方面就是要看護好這些來自大內的寶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