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 第二卷 第二百二十三章 醫者仁心

作者 ︰

夜早已深,人剛剛靜,褥lu n被斜的 ng榻上,顫人心扉的喘息漸漸低沉。月光投簾而下,在瑩y 般的肌膚間灑落,溯這流光而上,是暈紅正退ch o的秀美面頰,原本如朗月般的眼楮正半眯著,眼角還有一絲晶瑩淚點。

修長手指在男人的脯上無意識地劃動,盤金鈴微微沙啞的嗓音像是在寬宏的殿堂里y n誦詩句。

「洋和尚說,在末日之時,上天會降下彌賽亞,拯救蒼生,還有洋和尚說,他們的基督就是彌賽亞,信他就能得救。阿肆,你也是彌賽亞嗎?」

摟緊了盤金鈴,摩挲著她如絲帛般滑潤的肩背,李肆心說盤菩薩是又準備轉職修nv麼?

「什麼彌賽亞,什麼基督,別去理會那些洋書。不管是上帝也好、神也好,天堂地獄什麼的,該有的,咱們這里什麼沒有?」

听著李肆的叱責,盤金鈴卻滿足地低低笑著,軀體的顫栗愉悅還不足以讓她把握到這個男人,只有這種命令式的語氣,才讓她覺得自己是縮在一個凡人的懷里,至少心靈的一角是凡人。

‘道士說,神仙下凡,救苦救難,和尚說,佛陀轉世,普渡眾生,阿肆,莫非你給大家抹開的上天里,都沒有他們的存在?」

盤金鈴邊說邊將手指向下劃動,雖說每一次都覺又欠下了新債,可與他的歡娛讓她食髓知味,怎麼也擋不住,就再一次吧,再一次就好……

李肆嘀咕道︰「我的上天,就是原原本本罩著大家的……老天……」

他著涼氣,翻身壓了上去,在盤金鈴耳邊說道︰「還不夠嗎?還不夠你嫁給我?」

月光下,白藕般的長腿劃著d ng人心魄的弧線揚起,盤金鈴皺眉咬ch n,生生擠出了兩個字︰「不夠……」

日頭高升,盤金鈴在賀默娘的陪同下進了英慈院里一座小樓,這是一間扇貝般的廳堂,很有些像古時的勾欄瓦肆,只是圈圈座椅規整,扇貝中心凹處是一座講台,背後那面漆黑牆壁上還留著模糊的白灰字跡,顯出了與嬉戲玩樂迥然不同的氣息。

廳堂里坐了四五十人,大多都好奇地打量著四周,盤金鈴現身,頓時都安靜了下來。

被數十個男人的各異目光b 視著,盤金鈴毫無怯意,反而用她那雙亮得能透人心的眼瞳掃視一周,結果是絕大多數男人又都偏開了目光。

「還不夠,差得還太多。」

盤金鈴這麼想著,她怎麼會不願嫁給李肆?可自覺身負著太多污穢,她無說服自己放開舊日的負累。唯一的辦,就是救人,救盡可能多的人,讓自己能掙出地獄。

被這渴望驅動著,她已經不滿足于親手醫治傷病,最初李肆讓她主持英慈院,一項重要工作就是收徒傳習,研究醫學。現在她將注意力轉到了這個方向上,希望能教會更多的人,救到更多的人。

英慈院一直在招收學徒,會讀書寫字就行,懂一些醫理更好,但又不能懂得太多,否則……

見到人群中還有中年人甚至老者,盤金鈴心里有數,這樣的情形再常見不過,要命的是昨夜纏綿,怕是沒什麼心力認真對付。

按下飄飛的思緒,盤金鈴開始講課,這是在向未來的學徒介紹要學的基礎知識,以及會從事的工作。一個年輕nv子公然對外教習,這很是聳然,但身為廣州,甚至大半個廣東都聞名遐邇的盤大姑,眾人也全不在意,都聚j ng會神地听著,除了一老一少兩個人。

「毫微之下,另有世界,**萬千無數,其中很多都對人有害,我們稱為病菌。靠著識微學和相應的采證手,醫家就能分析病菌,確證疫病,甚至可以由此研究人體自成的y n陽,是如何防範和對抗這些疫病。為此我們需要一例例觀察對比病菌,實驗記錄,得出確鑿親證。」

「y o學上,我們要對照古方,尋找克制這些病菌的具體y o物,這也需要一樁樁反復試驗,沒有極大的耐心,可是做不得這m n學問。」

听到這,那個眼珠子總在盤金鈴正煥發著水潤神采的面頰上轉悠的年輕人ch 嘴了。

「這些病……菌,大概能有多少種?一個人一輩子能研究完嗎?」

盤金鈴搖頭︰「每一種病菌,都需要了解是如何產生,適合存活的條件,傳播的方式,對人體的危害,何種y o物能夠克制等等。我們英慈院這兩年來,不過粗粗掌握了十來種,以我來看,一個人要知透一種,至少得hu 上三五年時間。而病菌大類雖只有數種,卻如樹木禽獸一般,細類難以計數,一個人……怕是十輩子也研究不完。」

那年輕人撇嘴,顯是難以相信︰「難不成比天文地理、易學武藝還要博大j ng深?」

盤金鈴正要回答,之前沒在她目光下畏縮的一個中年人又開口了︰「我且問你,你這病菌一說,醫理是循傷寒,還是循溫病?」

口氣不小,這人顯然有一番來歷,盤金鈴問︰「請教先生……」

中年人目光炯炯,神s 嚴厲,肚子里像是憋足了氣,只是還隱忍不發而已,听得問話,沉聲說道︰「鄙人吳縣葉桂」

廳堂里沉寂了片刻,接著眾人的目光都聚了過來,之前那個年輕人更是瞪圓眼楮高聲道︰「香岩先生」

盤金鈴杏眼也是大睜,有那麼一刻,她那神情簡直像極了追星少nv一般,顯出了一絲狂熱。

葉香岩是誰,李肆若在,也不清楚,可要听到其他人低低念叨的名字,他也要擺出一副如雷貫耳的表情,那名字是……葉天士。

瞬息之間,盤金鈴已經平靜下來,畢竟她已不是以前的她了,只是微微向葉天士一福。

「香岩先生大名,小nv子幼年就听聞過了……」

客套了兩句後,盤金鈴很直率地回答了葉天士的問題︰「小nv子受高人傳道,學到的就只是一個‘真’字,親眼可見,親手可證,親歷為真。並沒有循著哪樁醫理,若是定要依上什麼理,小nv子想,那該是亙古既存的天道之理。」

葉天士喘了兩口氣,哈哈笑了,「無理可證,居然也能談醫,真是咄咄怪事」1

眼見其他人听了這話,也投來置疑的目光,盤金鈴卻是毫不動氣,她出身醫家,怎麼會不懂醫理。只是現在她所走的這條路,已經不是傳統醫理所能容納得下的了。

「小nv子愚鈍,不知先生為何發笑?這病菌在識微鏡下清晰可見,譬如鼠疫、麻風、痢疾幾樁疫病,英慈院都已找到對應的病菌,也有若干醫檔實證。」

盤金鈴一邊說,一邊朝賀默娘招手,賀默娘就將顯微鏡和標本冊醫檔冊全都擺了出來。

「小nv子行醫,從不敢無視先輩醫祖所成,只盼能查漏補缺。但識微鏡下所見,為前人所未見過,小nv子也存了一分探究之心,想以此有所得。不敢立前人未立的理,而只敢循上天既成的道。」

盤金鈴也是一肚子的氣,之前就被無數滿嘴就是大道理,可一個病能被他們說出無數hu 樣的「杏林高手」給煩透了,不是葉天士這樣大名鼎鼎的人物上m n踢館,她還懶得應付。

有時候回想起來,盤金鈴只覺無比慶幸,不是李肆早說過別踫內科,只管外科和產科,這英慈院還不知被砸過多少回了。

一想到李肆,盤金鈴就覺心氣十足,就算是什麼醫祖上m n,她也要牢牢站穩了,不讓自己英慈院的招牌受損。

盤金鈴手一擺,是請葉天士來看,可這大人物卻是拂袖搖頭︰「葉某自幼好學,也知學無止境,從不敢妄自尊大。今日來此,是想求教未聞之醫理,卻不曾想,醫理不立,就要治病救人,果然只是針線匠,至多不過是讀熟了傅青主的醫書,在這產科上有所得而已。」

他看都不看賀默娘擺出來的東西︰「佛觀一碗水,四萬八千蟲,這什麼識微鏡,也不過是古說今現,要把它扯到行醫之基上,小姑娘,還是那句話,無理不立。」

盤金鈴也惱了,呵呵輕笑道︰「神農嘗百草,那時何曾有什麼理?上天造化無窮,若是連可親見之物都不能辨明,又怎知那些理就一定已是大成,再無進展之地?」

她也再不理葉天士,轉向其他人道︰「我們人靈自鴻m ng以來,也不過三千年之史,到得如今,都還有人不斷見得新山,趟過新河。天地之大,不止我們手足身體能踫觸的,還有諸多物事,須得靠器具才能親見……」

這時候的葉天士也皺起了眉頭,盤金鈴再接再厲。

「小nv子就不信,醫家之理還會月兌了這天地之道,已然自成一理?小nv子也不信,自此之後,醫理已是無可置啄,甚至都不必再出醫書?」

眾人都微微點頭,誰敢說醫學已是大成?醫理已經完美?之前那個年輕人更是兩眼發亮,似乎盤金鈴後一句話更吸引了他。

葉天士依舊搖頭連連︰「先不說你這識微學和什麼病菌,就說你英慈院,居然開膛破月復,以針線工治內疾,還听聞有換血之術,更是污損人倫,這又怎是天道所容之事?葉某瞧過你們的穩育所,自有章程,還不信你是走邪道,可你拿不出正道醫理,怕是難服人心」

盤金鈴話已說盡,不想跟他繼續爭,很謙恭地道︰「先生自有先生的道,可天下之大,也容有小nv子之道。只要救得人,針線工又何妨?而那換血之術,先生該知,上天有好生之德,此乃天人之倫,我們醫者,是循著這天人之倫行事,人人之倫,就只能權變了,縱有違礙,也須以醫者仁心為先。」

以前的盤金鈴可說不出這番話,還是經常听李肆和段宏時等人的「辯難」,其實也就是斗嘴取樂,才能掰乎出來。

原本也只是想著表個態,卻不料反而是這話讓葉天士整個人愣住了。

「醫者……仁心……」

就在葉天士的「醫理」被盤金鈴一句「醫者仁心」刺穿,觸及到了身為醫者最根本的那處所在時,數千里外的北京,另一位醫生正用不倫不類的中文念叨個不停︰「歪秤歡宮……歪秤歡宮……」

見這人大高個子,金發碧眼,嘴里說的該是「外臣惶恐……」

「你們歐人之醫,也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要緊之時,真真無用」

康熙斜靠在軟塌邊,虛弱地說著,見著那大個子就只是一個勁地鞠躬,無奈地揮退了他。

「還是賞了他,這蘭給不遠萬里而來,一番j ng誠,還是值得用的。」

康熙吩咐著太監,接著他看向周圍的一圈王公,目光轉冷,語氣y n森。

「那兩個孽畜就此處置,傳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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