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彭以西,南澳東南,冬日水色蒼蒼,海面波瀾不驚,雲頭直壓人心。可瞧著數里外那二十多條福船,牛昂和鄧雲超心中一片明麗,仿佛被初夏的陽光烘著,暖意浸透全身。
「听說船隊里有李賊的快船,此時未見,須得小心。」
鄧雲超還保持著一分清醒。
「咱們是順風,沖上去戰成一團,再有快船,又奈我何?」
牛昂意氣風發地說著,鄧雲超也覺該是如此,笑著向牛昂告退,回自己的座舟。在他們身後,是四十多條大海船,大小有差,其中一半都如蕭勝帶出來的大青頭那般規模。
「哎喲,船比我們多了快一倍延鼎啊,你就不敢擔下主攻這事咱們……」
白燕子的座舟上,他的族叔兼軍師白連仁真成了白臉人,海匪的心性又翻騰起來,下意識地就想招呼白燕子跑路。
「天王給咱們發了犀利槍炮,每船還配了他的水兵,船多又怎麼了?還不得看人能不能打?」
白燕子心里雖然也在打哆嗦,可嘴里這話也安慰了自己,李肆為了提升他這股海匪的戰力,刻意每船配發了六十枝由清兵鳥槍改裝而來的燧發槍,還將以前換下來的神臂炮也一股腦塞過來,每船都有四五門。至于清兵腰刀、藤牌等等武器,白燕子要什麼,李肆就給什麼,每船還另配十名水兵,就靠著這些,白燕子才在戰前的軍議會上拍胸脯攬下了主攻誘敵的任務。
白燕子的二十多艘船呈箭頭陣逆風而上,看在牛昂和鄧雲超眼里,完全就是一幅任人宰割的架勢,一邊嘲笑著海匪不懂基本的水戰要訣,一邊招呼自己的船隊分左右順風而下,呈馬蹄隊形,向白燕子船隊攔腰截去。
白燕子抽了口涼氣,蕭勝在軍議會上說的話似乎又在耳邊響起,「清兵水師雖然疏于操練,終究承襲下了前明一些陣勢要領,海戰還是有章法的,萬不可輕敵,當他們只會鼓噪而上。」
白連仁失聲道︰「他們本就船多,如今還要截我前隊,圍而殲之」
白燕子冷哼道︰「咱們領的任務,就是要讓他們崩爛一嘴牙,如今前隊也就跟咱們一樣。」
白連仁很是擔憂︰「可理仔……」
白燕子強自冷靜︰「他不是眼紅鄭家小子做到了營指揮使麼,就讓他自己掙去」
清兵船隊順風而下,很快就插入白燕子船隊,槍炮聲大作,戰斗從二三十丈外打響。清兵牛昂部船多,插入白燕子船隊後,二十多條船將白燕子前隊八條船團團圍住,鄧雲超部的十多條船則截住白燕子後隊,拼命阻擋後隊和前隊合為一處。
「小心」
前隊一艘船被清兵兩艘船左右夾擊,十來丈外,兩船敵台上箭矢槍子如雨點般落下,白正理正從船舷探頭看去,卻被人一把拉下,接著就听 啪啪一陣爆響,船舷邊木屑噴飛,是敵船的碗口銃轟了過來。
「謝謝……」
白正理暗道好險,朝拉下自己那人道謝,這人和他年紀差不多,都是二十出頭,膚色也都是水邊海上曬出來的古銅,雖然和白正理一樣,都是一身肅藍制服,可眉宇間卻凝著白正理所難及的沉著干練。
「別慌,等他們再近一些。」
馮一定低聲說著,派駐白燕子船隊的三百水兵分了三班,他是其中一班的班長。
清兵的船靠得更近,眼見只有六七丈,清兵都在準備射抓勾,馮一定一聲喊,伏在船舷邊的兵丁們猛然躍起,清脆的火槍聲和沉悶的神臂炮聲混在一起,在船兩側揚起兩條濃密的白煙。
左右兩艘船上同時噴出大片木屑,混雜著團團猩紅,船尾的敵台更是重災區,兩邊噗通噗通栽下人體,如下餃子一般。
正準備靠幫肉搏的這兩艘船嚇得船頭一晃,趕緊避開,相同的景象在前隊八條船上幾乎同時上演。清兵水師都習慣了拿鳥槍和碗口銃遠遠轟人,轟得對方抬不起頭來,再靠幫而上,借著人多獲勝。卻沒想到,白燕子這幫海匪,船上沒看到什麼銃炮,兵丁手里的火器卻這般犀利,一時吃了大虧。
這時白燕子的後隊正拼命前攻,鄧雲超也跟牛昂一樣,被白燕子船上的槍炮打得一懵,外圍的退開,插到中間的兩條船卻被白燕子圍住,兩面火槍神臂炮一陣亂紅,這兩條船不過片刻間就沒了動彈之力。
「就是這般就是這般」
眼見清兵被槍炮打得亂了陣型,白燕子高聲呼喊,只覺熱血沸騰,沒想到握有槍炮之利,水戰竟然這麼簡單
「不好……清兵也開始遠戰……」
白連仁又開始潑冷水,眼見前方黑煙滾滾,白燕子的激情呼喊也嘎然而止。
清兵有碗口銃,白燕子這邊有神臂炮,外加火槍數量遠遠多于清兵,盡管白燕子人少船少,清兵卻再難指望接舷肉搏。但靠著舟船高大,清兵掩在敵台上,沖到十來丈外用大弩拋擲火罐火磚,頓時有兩艘船燃起沖天煙柱,船上兵丁也亂了。
「該死早知道咱們該要些開花彈」
前隊船上,瞧著附近自家的一艘船已經被黑煙籠罩,不斷有人跳水,馮一定咬牙恨道。
「開花彈在海上可不好使……」
白正理搖頭,他也听說過,那種武器若是沒掌握好時間,丟到了水里,就是塊石頭而已。
「打敵台打得他們不敢有人站在上面」
馮一定無奈地下了命令。
馮一定的認識也很快成為其他人的認識,神臂炮的射程遠,即便在二三十丈外,聚在敵台上的清兵也能被有效殺傷,白燕子的船隊每船各有五六門神臂炮,分據兩舷,頓時轟得清兵不敢再居高臨下,火攻勢頭也嘎然而止。
瞧著清兵都遠遠散開,只以鳥槍碗口銃跟自家船只對轟,白燕子模模自己的腰刀,一身慨嘆,竟然想不到,水戰之法已經變了,比的不是誰人多船大,而是誰槍炮犀利。
「跟前隊匯合,結圓陣,咱們就是只刺蝟,把清狗牢牢粘在這里」
白燕子心里有了底,一聲令下,船隊前後相接,外圍跟清兵炮火互轟,里面還圍住了三四條沒走掉的清兵船只,這時候換他們左右夾擊,逼前近戰。雖然這些船每船有百來名清兵,卻只有兩三門碗口銃,二三十桿鳥槍,二三十張弓,跟白燕子每船的六十枝火槍,五六門神臂炮相比,在火力、射程和射速上完全處于下風,再被左右夾擊,不過片刻時間,船面就血水橫流,船身也千瘡百孔,有一艘船甚至已經打起了白旗。
大半個時辰後,清兵已經丟掉了四五艘船,而白燕子只被燒掉了兩艘,剩下的清兵船只雖然還多出白燕子一倍,但不僅再不敢打接舷戰的主意,連靠近射火罐火磚的戰術都不敢再用,就在三四十丈外跟白燕子船隊對轟,就跟一條圍著刺蝟打轉的狗一般,只覺無處下嘴。
「蕭總辦胡總領他們,也該動手了吧……」
白燕子也不敢貿然散開隊形進攻,畢竟他船少,再如之前那般被左右夾擊,一時不慎,放了敵人近身,那也很是頭疼,畢竟他之前只是海匪,很少用火罐火磚這類以傷船為目標的武器。
靠一己之力敗敵的目標,現在看來是難以實現了,但白燕子領受的任務已經實現,他將清兵牢牢拖住,就如砧板一般,就等充當鐵錘的主力出馬了。
「施世驃還沒出現,白燕子還頂得住」
戰場東面,一艘小快蛟船上,梁得廣觀察了好半天戰況,作出了這樣的判斷,在他身後,一個兵丁拉動繩索,船上豎起的小桅桿頂部,一盞紅燈明暗不定,將信號發了出去。三四里外,又一艘快蛟船在重復著相同的信號,信號被三艘快蛟船相繼,最終傳到了十二三里外的金鰲號上。在金鰲號後,銀鰲號、金銀鯉號,都靜靜在海面上隨波起伏,宛如密林中潛伏守候獵物的猛虎。
「還是沒搜索到施世驃船隊的蹤跡」
另一條消息由向北延展的快蛟船隊發回。
蕭勝皺眉沉吟片刻,朝胡漢山點了點頭。
「施世驃可以等,但咱們等不起,就下第二波魚餌吧。」
胡漢山興奮地點頭。
「沒見賊軍快船?」
戰場北面十多里外,三十來條大青頭也正泊在海面上,一條小快哨靠上了居中的座舟,這條船是戰事爆發之初,就從清兵船隊里劃出來。听了部下的回報,施世驃那短粗眉毛也擰出了彎。
「繼續等」
施世驃臉色不變,他已經確定,蕭勝肯定投了賊軍,能看出他沒在現場,那幾艘快船,自然是備著對付他的,跟這部下過招,可得小心謹慎。
開戰是正午時分,未時已過,白燕子和清兵兩邊都在心焦。這般對轟,清兵固然是撈不到好處,可白燕子船上沒炮,靠著神臂炮,也是只防難攻。牛鄧二人不願徒勞無功,況且已經折損了六條船,怎麼也要把白燕子打退,白燕子則是久侯蕭勝胡漢山,他是沒那個眼力,能看出來敵里有沒有施世驃。
「白帆東面有白帆」
白燕子心中的焦躁正越積越多,白連仁忽然叫喊起來,端起望遠鏡看過去,兩簇白帆,佔著上風,正鼓脹脹兜著,帶著帆下的船身輕盈劃來,終于出了口大氣,接著又心生疑惑,跟軍議會所定的方略不符啊,怎麼才兩條船?
「才兩條船,分出幾條去圍攻」
牛昂鄧雲超沒怎麼在意,反而心中也落下一塊石頭,賊軍的快船終于出現了,說起來自己像是中了埋伏似的,可區區兩艘船,能頂什麼大用,這埋伏也未免太兒戲了。
「不僅是清狗,也讓白燕子看看,什麼是真正的海戰」
金鯉號上,看著那硝煙升騰的戰場急速靠近,胡漢山嘿嘿咧嘴笑著。
更多到,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