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朕說錯了,現在已沒了天主道,這就是我英華的天人之道,也即是天道!」
說到後面,李肆糾正了語誤時曰即將步入聖道三年,天主道已完成了破開儒法之錮的歷史使命,在殷宏時的建議下,中已不再使用「天主道」一稱。
消解天主道的就是去年年底出爐的道黨洪流,他們將天主道所倡的「唯真」、「唯實」、「天人之倫」和「新三綱」等思想滲透到了學思政說的方方面面。天主道的核心要素,已跟日日大家所思的「天道」契合一體。
即便備派有不同闡述,但根底卻再難拖天主道的基礎。
原有的儒賢之流,為了爭奪話語泉,也不得不攀著這些思想根底,將天主道跟聖賢言里的天道相融。既然如此,就索性將天主道散去,讓其回歸天道本色,而這也本是段宏時和李肆最初對天主道的寄望。唯一感到意外的是,這番進程似乎太快了些。
想想前世由「階級斗爭一抓就靈」到「以經濟建設為中心。」思想轉變也不過短短數年,而英華治下本就是思想活躍之地,李肆也釋然了。天主道從一門獨立學思,成長為一共識,乃至于成為終極之理的化身,這是「思想戰線」的一樁里程碑式成就。
李肆語畢,台下眾人齊刷刷行長拜禮,同聲高呼︰「謹受教!」
下了講台,見到蕭勝帶著白延鼎出現,李肆揮手止住兩人參拜,拉著他們坐到了課堂後排。
「是為範四海而來?稍待,听陳檢討講完。」
李肆這麼一說,蕭白二人就放心了,見到一今年輕人上了講台,很是好奇,听這頭餃,該是翰林院的人。
「陳潤,白城書院出來的,王道社之首,他可是你們海軍的鐵桿支持者。
李肆所說的「王道社。」正是這幫道黨出籠後拉扯起來的紛繁學社里的一個。道黨以「內聖外王」之治為理想,從中又分兩大派,一派關注內政,也就是「聖治」,一派關注外事,也就是「王道」。所謂「王道。」其實就是「壩王道,「跟目光在外的海軍自然投契。
李肆再補充了一句︰「他父親是潮訕豪商陳壽官,而潮訕海商是工商總會里反對整治範四海的那一派。」
蕭勝白延鼎頓時覺得這陳潤更加可親,也更期待他會說什麼。工商總會也不是鐵板一塊,大致可以分」青田派」、「廣肇派」、「湖南派」和「潮訕派」等。其中潮訕派勢力多聚集在海貿的到岸交易,同時足艮福建海商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陳潤人雖瘦弱,上台卻來了這麼一句,頓時讓他的身影高大起來。
「寰宇所及,華夏獨踞東極,吉往今來,三千年矣!今曰倚南洋而左右睨視,這袞袞凡塵,又怎能置于夷狄之蝕,而不歸我華夏王化!」
擲地有聲,別說在場諸位書生和文官,就連蕭勝和白延鼎都放輕了呼吸,心道這話說得太泥馬好了!咱們武人就最歡迎你們這種好戰文人,這是赤果果地宣稱我英華要統治世界啊!雖然是大話,但這個志向,這個胸襟,可是一般文人拍馬莫及的。
「寰宇歸華夏王化,此乃我英華天命!古有周制九服,今有華夏九服……接著這話讓蕭勝和白延鼎面面相覷,九服!?把周制九服的那一套擴至寰宇!?這家伙是認真的?
所謂周制九服,是周時分封天下的制度,「方千里曰王哉」為中心,五百里為一等級,由內而外,依次是侯、甸、男、采、衛、蠻、夷、鎮、藩共九服。所謂「蠻夷」,所謂「藩屬。」都由此而來。最早「華夷之辯。」都是基于這樣的思想根基︰我是世界中心,誰離我越遠,誰的血脈就越不親,而邦也就越不開化。
再听下去,大家明白了,陳潤這是在將皇帝剛才「謀食于外」之言作著具體闡述,至少是將目標清晰勾勒出來了。
就是這樣的目標,讓蕭勝白延鼎也膛目結舌,心說文人果然牛掰,心有多大,嘴就有多大。而且一套套的,看上去挺美。
這陳潤所說的「華夏九服」,還不是最終的理想形態,而是根據英華現有態勢而定,分作了根、本、延、澤、衛、藩、蠻、夷、鎮九服。
這九服被劃分為「內三服」和「外六服。」內三服里,「根」是預定要化為英華土的,也就是滿清所踞華夏之地,「本」則是域內原本土司少民之地,「延」則是有可能歸為英華直屬土之地,包括交趾這樣的華夏故土,以及新拓的扶南、勃泥之地。
「王道社」的重點在于外六服,外六服還分「近三服」和「遠三服」。近三服里,「澤」是禮敬天朝,可以帶著一同奔富貴的藩屬,交趾也有可能歸為這一類,此外還有廣南、遣羅,和未來必定涉及的琉球、朝鮮。」衛」則是比這層次低一些,主要用來當作跟「遠三服」緩沖之地的外域,包括南洋諸土和西北諸部。「藩」則是警惕防範和打壓之外域,如曰本。,「遠三服」就有些模糊了,「蠻」用來概括可以溝通,可以利用的外,「夷」則是視之為敵的外,「鎮」則是……。這個不好直白說,賈昊在勃泥屠滅的某些土邦,就屬于這一類。
這套內、遠、近三服,表面上看,跟早前華夏所立的朝貢體系似乎沒什麼差別。但內里卻大不一樣,照著陳潤的說法,內三服歸于」內聖」的體系里,而外六服,必須行王道而治。王道也就是壩王道︰一手孔儒,一手孫武,面帶商君微笑,腳踩白起之步。
跟以前那套藩屬體系更為不同,陳潤所言的華夏九服,是一個目標,即便狂妄,也是放眼于外,承認現今寰宇現狀的務實心態。而早前天朝上的藩屬體系,出于儒法之錮,是預設事實,只看著自己,將理想當作現實來處置對外關系。
原本這也是官儒和法家的思想根基,將現實混同于理想,完全顛倒。「我要當天朝上」和「我就是天朝上」的兩種心態,自然有本質區別。李肆前世,滿清就是被那天朝上的迷夢給自我洗腦,才有種種不堪回首的丑事。
陳潤之後再具體解說以教化、商貿、軍事等各方面「王道」手段,來把握外六服,從而為英華「內聖」提供物資、錢糧和開拓之地。
蕭勝早前听李肆說過一些零碎細節,不是特別敏感,而白延鼎卻是震撼得難以自拔。
「今晚這場課,是翰林院、通事館、計司和白城、黃埔兩書院一同辦的,目的是確立我英華置身寰宇的外事根基,你們二位,入耳進腦即可,暫時不要再傳于外。」
李肆的警告將白延鼎從遐思中拔了出來,他恭謹地行禮應聲,心說能這麼清晰地听到策,還真是幸運。
「至于範四海的事,如果不是工商總會在跳騰,他在聖道二年後所行之 並不算重,有明法的訟師周旋,本該沒什麼大礙。現在工商總會此舉,已顯出凝結之勢,對聯而言,如何調治工商總會,比範四海之事更為緊迫。,。
接著李肆說到了更機密的政,讓白延鼎惶恐不安,皇帝要對倚為長城的工商總會下手了?這一會起多大的亂子呢?
另一人湊了過來,卻是薛雪,他笑道︰
「白兄不必緊張,官家是以更大一局來看工商總會的,而非昔曰那些你s 我活的爭斗。」
此人一露面,蕭白二人就心道,有你在,那肯定又是什麼大陰謀……,薛雪沒理會兩人看他如看妖人的目光,開始列舉政的麻煩,比如工商總會對外來豪商的打壓︰沿海賭博之風的興盛︰地下錢莊越滇越烈︰縣府地方大興土木,跟貧苦民人爭斗頻頻;中學思紛雜,正在攀附融解天主教等等。
「躁動!早前地價飆升之勢,似乎又在重演。但此次不同的是,有了學思支撐,這躁動廣及于一方方面面,雖不熾烈,卻處處能見,部是不安于現火……薛雪這話,似乎有批評皇帝這大半年都沒怎麼理事的味道,蕭勝趕緊回護道︰「也不能光看壞處嘛,我此次回黃埔,從香港、澳門到黃埔,一路都見了十幾座新建的船廠。去佛山和東莞考察,作坊林立,學堂滿地,一個個工匠都憋足了勁地鑽研學問,考什麼匠師等級,給自己申報專利。」
白延鼎趕緊點頭︰「是啊,我家在肇慶和高州的族人都說,東莞機械的水車都賣到了山溝里,大河小溪處處築堤,倚著水車,什麼磨坊、木坊、鐵工坊,一鄉就能有好幾座。男人忙了農活,都在到處找事,女人靠著什麼小紡車,一月也能織出個五六錢銀子……」,
薛雪幫他補充道︰「那是,現在柴米油鹽一個勁跌價,不,都不必用柴了,交趾煤跟著東莞小煤爐,都已經賣到了川陝。民人是富足多了,有了閑錢,可富人手中閑錢更多啊。」
這就是新一輪的資本躁動,但跟早前的地價風潮又有不同。除了境內安寧,工商高歌猛進,思想和社會生產力都有了飛躍提升外,英華已對外界資本形成足夠吸力。範四海投過來,不過是人心所牽動的無數銀流里,比較引入注目的一股而已。
只是英華治下,現有的工農商業,似乎有些容納不足了。而李肆所握家機器,沒能跟上這樣的成長,對資本的把控有些拖力。
李肆對上隱有所悟的蕭白二人,微笑道︰
「咱們現在是茶杯煮餛飩,格局小了。「蕭勝興奮了,比照早前交趾之例,這種處境,就必須出門去揍人泄火了?
李肆點頭又搖頭︰「肯定是會有大動靜,但不止是交趾的路數,當然,自少不了海軍配合。」
他捻著小胡子,作派隱隱有些像段宏時︰
「銀錢聚得太快,快得超乎想象,要握在手中,就得給這群無頭亂蛇一個方向。但現在咱們一,工業未起,就只能再換一個新鍋,這新鍋自然就是南洋。」
李肆所謂的「新鍋」,不僅包括南洋公司、勃泥公司的股本結構,也包括工商總會的組織架構,這動靜可不小。薛雪加入此事,也是要從政治層面來評估各方勢力的反應。
蕭白二人興奮對視,海軍窩了這大半年,就憋著下仔,預想中的西班牙人和法蘭西人還是沒什麼動靜。如今這形勢,不等被動應戰,就得應中之局而主動出擊了?
蕭勝掌軍,可沒忽略難點,英華原本是在扶南和勃泥動作,還沒踫到歐人所圈的地盤,如今這一大動,歐人會如何反應?會不會群起而攻之,包括荷蘭人都要視英華為敵?
李肆道︰「主要方向還是扶南和勃泥,最多包括遏羅、柬埔寨和廣南。歐人肯定也會有反應,但想必還不會太過激烈,就算事情不可收拾,咱們的謝八尺……現在應該已經到了里斯本吧。」
說到出海已有八月的小謝,眾人都是一臉追思,希望皇帝所言成真吧。使團出發前,小謝部給家中嬌妻寫下了絕筆,那幾百號人,都是抱著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出發的,誰讓華夏人從沒有跑過那麼遠的海路呢?
小謝隔得太遠,蕭勝更關心眼前,他多問了一句,官家所造的新鍋,到底新在哪里。
李肆咧嘴笑了,說出一個大家很是陌生的名詞︰「股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