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李肆會不會插手?」
「他若是插手要人,朕該怎麼回應?」
「現在南北這說打馬上就打的局面,朕要做什麼都如履薄冰,李肆若真是要,不如真放了手,朕只處置江南文人……」。
再度接到岳鐘琪的奏報,已是五月中,雍正心中忐忑。事關南北兩面,那李肆若是反應激烈,要伸手把此案全部攬走,他怕是無力回絕。向岳鐘琪投書的人,畢競身屬南蠻治下。
這個念頭很快就被岳鐘琪的奏報驅散了,準確說是奏折所附的投書原件。
雍正此時是在圓明園理政,五月園中還是清涼舒爽,可雍正就覺如置身火爐,下更坐著一堆燒紅了的木炭。
這個曾靜,竟然如此血口噴人,把他說成是比桀紂還要暴虐的惡君!什麼霸佔廢太子妃嬪這樣荒唐話也寫上,還敢憑臆想,就說他是篡位的!?證據呢?空口無憑啊!
其他都不論,雍正覺得這個曾靜,根本就是針對自己一人,而不是大清一國來的。
「抓得好!速速押解到京,朕要親自瞧瞧,此等人面獸心之徒,到底長得何般模樣!」
岳鐘琪奏報已在荊州拿到曾靜,雍正長出一口氣,這人可得好好收拾。即便李肆索要此人,他也絕不答應。
此人說自己得位不正,你李肆不就是想讓朕在這位子上呆著,好幫你看護北面之土麼?不讓朕好生處置此人,朕這位子有什麼松動,可是壞了你那痴心妄想!
熊熊之火在雍正心頭燒著,在岳鐘琪的奏折上刷刷批完,再給兩江總督李衛急急而就一封諭令。
諭令中把曾靜張熙案的背景大略說了一下,雍正要李衛「速捕嚴鴻遣、車鼎豐、車鼎賁、孫克用諸人到案,另有浙江石門崇德呂留良一家這一家尤為要緊,不得走漏一人。」
裹著黃綾的廷寄匣子到達李衛手上時已近五月下旬,李衛焚香禮畢,打開匣子,看清了雍正的諭令,兩眼頓時錚亮。
「哈哈哈,竟想不到是皇上送來了由頭!」
李衛快意地笑著,心道呂留良…看來是天意要絕你這江南儒宗之名啊!
嚴鴻遣、車鼎豐、車鼎賁、孫克用幾人,是張熙交代出來的江南「名士」嚴鴻遣更是呂留良的親傳弟子,據說懂天文地理國政兵法是預定立國的首輔,而呂留良的後人里,更有被他們奉為國主的人選。
李衛一面召喚自己的智囊田芳,一面遣人去找浙江巡撫範時繹,要其配合抓人,同時還派出心月復去通知他的暗中力量,此事他得撒開大網,不能有任何閃失。正巧,之前他將那人遣到了浙江正照著他之前清理江蘇官場那般行事。
浙江湖州府的官道上,一行人正殷殷道別。
「忙完了事莫忘來石門一趟,我家那位還想看看她的義女兒。」
呂毅中和藹地笑著,四娘點頭應了下來。
待老人行得遠了,身邊劉松定才道︰「幸好有呂夫子遮掩,咱們這一路不至于另作裝扮,省了很多麻煩。」
黃而嘆道︰「那周昆來怕是真委身作賊了竟月兌了天地會,轉到浙江行事。」
之前四娘、劉松定和黃而在江寧一番探查已覺周昆來行事詭異。月中的時候,周昆來更是號稱要出絕密任務跟天地會月兌了聯系,轉到了浙江。結合李衛轉督浙江一事,周昆來當了李衛爪牙的痕跡再明顯不過。
天地會在江南潛伏得深,都是暗中行事,周昆來這一支完全是他自己拔起來,部下甚至不知道之前是在為英華效力,現在周昆來轉投李衛,部下自然也都有事辦事。
原本劉松定和黃而覺得周昆來嫌疑已定,四娘就不該繼續留在江南,讓軍情司和天地會接手,準備處置周昆來。可四娘認為,周昆來還連著國中禁衛署的內線,沒有熟知上層的人跟著,就搞不清楚關節,因此說服了兩人,繼續追著周昆來到了浙江。
正好呂毅中也要回家,這一路就以他女兒呂四娘的名義,穿州越縣,毫不費力地到了湖州臨清,離目標地杭州不過百來里外。
想到了最近傳遍江南的查嗣庭案,四娘蹙眉道︰「石門就靠著海寧,呂夫子那邊,會不會遭了牽連。」
跟呂毅中相處這些時日,學了不少東西,也很欽佩這位慈祥老人的風骨,四娘自是要替他擔憂。
劉松定聳肩道︰「呂夫子的父親是晚村先生,在江南名望很高,而且都死了那麼久,該是扯不上關系吧。」
接著他再苦臉道︰「四姑女乃女乃,到了杭州別急著動手,等後面人到齊了再說吧。」
四娘一行雖然沒拋錨,但出來了這麼久,不遞個消息出去可不行,劉松定跟黃而還開玩笑說,再不聯系,不定皇帝就要發來大軍,馬踏江南了。
這一聯系,才知已有大隊進了江南。而四娘轉到杭州,這些人也化整為零,跟到了杭州,只待行動完畢,就護著四娘一同南歸。
四娘莞爾一笑︰「好的好的,不會再讓你們為難了,不過……」
臉色轉冷,四娘沉聲道︰「下手就得狠厲,此人可不是非常角色。」
月黑風高,杭州郊外一處大宅院里,周昆來正淡然地一邊喝著茶,一邊听部下匯報。得知呂家末子呂毅中剛回到家中,現今人口已經齊全,再無出外的跡象,心中落定一塊大石。
周昆來剛收到李衛的命令,要他監視石門呂家的動向,他頓時明白李衛是要向呂家下手。呂留良名聲太大,從杭州府到石門縣,一路官員跟告家平日都有來往,用官面力量肯定靠不住。
李衛剛從江寧轉督蘇州,他手下的可信之人,一時還難聚齊,正巧周昆來就在杭州,用來抓人不合適用來監視正好。
揮退了部下,周昆來陷入沉思。不知由呂家之事想到了什麼他一聲低嘆,眼神迷離,手還不由自主地模上了左腿的膝蓋。
接著他眼瞳清冽,異響,混著腳步聲和壓低了的呼聲,自屋外隱隱傳進。
剛剛拔出腰間兩柄短銃,門窗便被驟然撞破,幾個黑衣人翻滾入內,不等他槍口指住誰,嘩啦啦一陣響動十數支短銃的槍口就對準了他。
周昆來咬牙低語道︰「黑貓……。」
行動這般雷厲配合這麼默契,清廷官府中人作不到,江湖黑道人物作不到,只有南面軍情司的黑貓能作到。
之前周昆來雖屬天地會,卻也跟黑貓合作過,身在黑貓的甘鳳池更是好友,知道這幫人的厲害,現在應在了自己身上,額頭頓時冒汗。
一身黑衣的劉松定進了房門冷聲道︰「還不棄械!?」
周昆來乖乖丟開短銃,舉手道︰「我的身份你們上面人應該清楚才對。」
一個脆亮嗓音響起︰「現在清楚了,周昆來,你已是李衛的一條狗。」
同樣身著黑衣的四娘進了屋,這人這話,都讓周昆來愣住。
他眯眼道︰「這位姑娘去」,…」
周昆來從未進過無涯宮,自然不認識四娘四娘搖頭道︰「我是什麼人無所謂,現在要緊的是你到底是什麼人?」
這話是在問他的立場,周昆來還在狡辯︰「我……,我當然是英華之人我替李衛效力,也是要模得更深。這是我們天地會上面的事,你們軍情司怎麼攪和進來了?」
四娘直入主題︰「不要廢話!夜深人靜,還放著十多號人巡守院子,你早就料到我們會來!可你沒搞明白,黑貓到底有多大能耐。就靠這十多號人,就想護住你,真是做夢!現在你不招也沒關系,到時自有甘鳳池跟你對質!」
周昆來咬牙沉默,好半響後,他苦笑道︰「這事……,說來話長。」
高舉的雙手垂落下來,接著他換上一副輕松神色︰「看來你們已經沒時間听完。」
屋外腳步聲不斷,竟是周昆來早就備好的人馬。
周昆來輕笑道︰「沒錯,我知道你們會來,所以不止放了十來個人守夜,現在……,咱們來談談生意。」
他對四娘道︰「姑娘剛才問我是什麼人,老實說,我現在是個生意人」,…」
四娘和劉松定對視一眼,都覺有些意外。看在周昆來眼里,那自是驚惶之色。
笑容越來越濃,周昆來還坐回了椅子,黑貓雖然厲害,終究只有幾個人,在幾十名火搶「啟航水印」手的圍困下,怎麼也難逃月兌。
「別擔心,我不會為難你們,既然是生意人,正好跟你們談樁生意。」
周昆來還這麼說著,屋外情形又是一變,就听悶哼聲不斷,一個個人體僕倒在地,再是帶著閩粵口音的冷喝︰「棄械抱頭蹲地!」
還有人反抗,槍聲轟鳴,劃破了沉寂夜空,接著是噗哧悶響聲,開槍那人立時了賬。
周昆來心弦劇震,四娘冷笑道︰「原來你膽子還真是這麼小,我們留的後手也不得不用上了。老實跟你說,此番來找你,除了四隊黑貓,還有兩隊紅貓。你可是享受這番待遇的第一人,應該自覺榮幸才對。」
周昆來真的呆住了,四隊黑貓……尋常黑貓可都是單獨一隊出動,而那紅貓,更是傳說中的存在,甘鳳池曾經提到過,說黑貓講求行事狠厲,不留痕跡,而紅貓則是死士,只求辦成事,不考慮能不能活著,是軍情司用來哨硬骨頭的殺手 ,至今都未用過。
槍聲已響,官府肯定要來查探,四娘再無耐心,直接喝問︰「老實交代,藏在暗中那人是誰!?」
周昆來還在頑抗︰「我真是…」
劉松定急急道︰「韃子官府肯定要來查探槍聲,還是把這家伙抓到合適處再審。」
四娘點頭,周昆來驚聲道︰「我正在給李衛辦樁急事,若是抓走了我,李衛馬上就能知道,到時你們怕是出不了杭州府!」
四娘隨口問道︰「什麼急事?」
周昆來只覺自己抓住了救命稻草,趕緊道︰「他要抓石門呂留良後人一家……。」
四娘秀眉頓時挑了起來︰「呂留良後人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