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峰回路轉,連升三級
原本李肆就有些模不著頭腦,如果此刻他身處北京,估計會更是茫然,事情總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五十三年十二月,康熙回駕暢園,往各部的奏章里,有一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卻朱筆御批了「著兵部戶部議」,這可少見。
兵部尚書殷特布和新上任的戶部尚書趙申喬為此專m n開了個踫頭會,殷特布這個滿人直愣愣地說抓一些殺一些流一些,絕不手軟,驛站塘鋪怎麼能去給草民跑腿?一不小心就把軍情急報送到草民手上了。趙申喬卻說皇上如果是這心思,就不必讓你我來合議,直接刑部去議罪名了。
「皇上要的是把事情前後通透地搞明白,你兵部要去查是誰允許塘兵干這些事的,我戶部要查地方是不是報了什麼貨行的假名目來讓驛鋪遞運貨物。」1
趙申喬這麼一說,殷特布懂了,于是兩位尚書分頭督促下去,司堂官帶著郎中員外乃至下面的主事們忙得j 飛狗跳,一下查出了上百份戶部執照,都是今年辦的,全是什麼「貨行」、「腳行」、「急遞」之類的名頭。業務則是遞送貨物,收取運費。這事民間自古就有,本不稀奇,稀奇的是地方非要呈報戶部。仔細一看,原來這百多家貨行,業務範圍全都跨省,甚至還有從江南一直到廣東的,一路所涉州縣太多,所以必須要呈報上來,個戶部執照,免得被經過的地方刁難。
運貨倒不稀奇,可還有類同驛站x ng質的急腳遞,這事的重點一下就變了,不再是朝廷驛傳為民所用,而是民人自起,另搞一套驛傳?
殷特布那邊的兵部,無非就是整肅塘鋪,沒什麼復雜的,事情一下就全落在了趙申喬手里。他急急寫了本章,第一時間向皇帝稟報說,民間出了新情況,而他的意見是直接禁了,民人怎可如此大規模有組織地自傳消息?2
康熙沒有馬上表態,在暢園听政的時候,讓大學士和九卿,連帶各部侍郎等人,開了一個擴大會議,讓大家暢所y
「民人自傳家書私物,此乃人之常情,有商賈願聚沙成塔,作這辛苦生意,朝廷即便要禁絕,也得有合適的理由。依臣等所見,還是仿舊例,囑地方厘定規制,嚴加約束就好。」
這是穩重派大臣的看法,意思很直接,都知道驛傳是軍國大事,可用這個理由壓倒民人自傳私物的常情,又顯得太過暴戾,內儒外法的那個法可就露得太多。還不如柔和一點,學著監管礦山鐵行等生意,由朝廷出手掐住。
「厘定規制?是要列清楚所有禁物?嚴加約束?又要設衙m n皂役?」
這是務實派大臣的擔憂,涉及的面太廣,真要管束,可是無盡的麻煩。
「倘若居心不良之人,將這民驛化為串聯天下的坦途,那可是不堪設想!」
也有居安思危的大臣,總是時刻保持著警惕心。
「千百年來,民人托鄉人代傳,不就這麼過了麼?開了這口子,誰知道後面會出多少事?」
保守派大臣老神在在,力主禁絕。
大臣說完了意見,就等康熙言,等來的卻還是沉默。看來這事也的確棘手,禁是要禁,可沒合適的理由,幾十年的「仁政」大旗還當空飄著呢。
「臣有言!」
趙申喬又挺直腰桿上了,眾人心中一跳,莫非……
「臣在戶部查得揚州一份執照,這家急腳遞取名叫……順風快遞。」
大臣們眼角直跳,湯右曾和田從典都在會場上,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神里看出了讓人骨寒的三個字,可這名字,並沒犯什麼忌諱吧?
「東主黃斐,專m n寫了帖子,為自家招攬生意臣家人自江南回京,恰好收到了這麼一張,上面寫著……」
接著這話,終于讓大臣們的戰栗從眼角浸到了心底,又來了!
「看這兩句,清晨順風去,明日客顏開!」
趙申喬將一類似打油詩的東西念了出來,而讀到最後兩句,已經繃起了一根弦的大臣們都是心;御座上,一聲冷哼如冰山一般壓下,接著就是康熙毫無情感的言語
「趙申喬為欽差,會同刑部,徹查此案!」
一個「案」字出口,結論就已經定下了,而趙申喬要去干的,不過是決定死多少,流多少。
「此類急腳,著各地督撫徹查,有無悖逆妄倫之語流傳。所有東主和業下人丁,重造保甲,每趟行程、遞送之物均令詳盡報備。若有不實,追官至督撫!」
康熙接下來的諭旨詳盡周到,主旨鮮明,那就是借此案震懾這類急腳,再將管制的責任丟給督撫。有這樣的壓力在,督撫自然會去禁絕,不必朝廷和他出面來擔這名聲。
「看來是南書房早已議定好了的,只是之前沒落腳之處,可巧趙毒蛇就送上了一個。」
湯右曾這麼想著,就見田從典也看了過來,兩人心有靈犀地低低一嘆。
于是在康熙年,自《南山集》案之後,又一樁文字「案」就這麼生了。
可「擴大會議」並未就此結束,康熙丟出了一個新的議題,起初還讓眾大臣m 惑不解。
「朕觀這急腳,何以能向民人招攬生意,靠的就是快蛟船……」
康熙一邊說著,一邊在回想李煦自蘇州來的奏折,其中就說到了這快蛟船,「以腳踏轉槳,幾人輪換,穿行江海,一日能行五百里。由上海縣至廣州府,竟只需十來日,此還非急行,而是一貫之。」
大臣們都還不怎麼明白,康熙接著說道︰「而這快蛟船,雖是江南所造,可依賴之滑輪、轉槳,卻都來自廣東。讓朕不由想到了廣東的玻璃、泥石和洋式馬車。」
听得這話,不止湯右曾和田從典,在場至少一半的大臣心中又都是一震,這震撼,比剛才趙申喬掀起新一場文字獄更為猛烈。
他幽幽嘆氣道︰「奇技y n巧果然生穢邪,我看這廣東,也該好好滌一番了。」
沉默了好一陣,大臣們紛紛言。康熙用上「滌」一詞,那就是比文字獄還要命的大變,不僅官場要大動一番,說不定還會將前不久張伯行奏請再度禁海的大文章拿出來討論。
最先開口的居然又是趙申喬,而讓大家訝異的是,他居然以「持重」之論,勸皇上不可輕舉妄動。開始大家還不清楚他的用意,後來听到「廣東一地,今年以來,錢糧納庫最順,地方商捐漲了五成」,這才清楚,原來是廣東成了他戶部的模範單位,自然不願意出什麼動。
趙申喬開口,其他大臣也都上了,湯右曾和田從典也以「去弊興利」的觀點,主張不必大動干戈。
听著大臣們幾乎一面倒的意見,康熙暗暗咬牙,腦海里又飄過昨日馬齊的意見,那家伙也說不能大動,為什麼呢,因為粵海關和太平關風平靜,收入穩增。
「銀子!就知道銀子!這幫漢臣,就跟前明那些東林黨一個德x ng!滿口仁義道德,眼楮卻總是盯著銀子!南方漢人,若是將這些奇巧心思用在了軍器上,我滿人江山,又怎能繼續坐穩下去!」
康熙心中冷哼道,他強壓怒氣,就在思忖該找什麼樣的借口,將他的想法推行下去,不能繼續放任廣東這般自行其事。但必須如處置急腳遞一般,妥善行事,可不能再像當年處置三藩那樣直接躁。
正在考慮,是不是從張伯行之前提到的再度禁海的意見上出,下方有一人又開口了︰「廣東之事,八阿哥也知之甚詳,皇上可自他那詢得更仔細些。」
大臣們下意識地點頭,嗯嗯連聲,然後都覺不對,頓時啞然無聲。
「呵呵,好啊,赫碩咨,你說得好啊……」
康熙y n沉沉地笑了,禮部尚書赫碩咨這神來一筆的言,讓他驟然醒悟了,這不僅是滿漢之事,原來還跟他的位置有關呢。
皇帝稱贊,不是小事,赫碩咨趕緊叩謝恩,卻還是一臉茫然。他只是忽然想起,八阿哥此前招呼他向廣東票行投錢,說可以穩穩生利。礙著情面,他投了五千兩,卻被八阿哥笑話膽小,看來他的確對廣東之事很是了解,甚至強過眼下朝堂諸公。隨口說了這麼一句,這就得來了皇上的稱贊?
「你的花翎歪了!」
康熙咬著牙,擠出了這麼一句,然後怒哼一聲,徑直拂袖而去。
「事情……真是峰回路轉……」
從澹寧居出來,湯右曾一臉像是從群山之中拔出的懾然。
「據說最初事由,不過是廣東驛塘鋪在遞送民物,這一番周折,居然落到了儲位之事上,難以置信……」
田從典也是神s 恍惚,像是作了一場夢。
「跟老段說一下這事吧,雖說有泄露朝政之嫌,可此事干系重大……」
湯右曾這麼說著,田從典趕緊點頭。他們二人,連帶一些相熟的吏部戶部司堂官,這兩年來為廣東辦了不少事,當然也受了不少好處。其他人都得了銀貨,而他們二人卻得的是事務上的周應,隱隱有「粵黨」的氣息。眼下廣東風聲將起,他們必須知會那邊的人,保對方也是保自己。
「要是那急腳遞能開到京城來就好了。」
想到從北京傳消息,怎麼也得個把月,田從典就開了個小小玩笑。
「找車行的小謝……」
湯右曾篤定地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