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基建部在連州構築炮台和溝塹,以防不測。」
李肆很不習慣造炮台的家里蹲戰術,可接郴州急報,湖南幾府民勇在永州鎮標的統帶下圍攻郴州,他心里也沒底了。虎賁軍萬一失利,韶州還有王堂合的黃岡山炮台營充當第二道方向,連州方向卻是一處空隙。若是龍驤軍回援不及,讓湖南兵從連州打進英德,還真是要陰溝里翻船。
讓李肆悲觀到為虎賁軍失利準備後手的原因,並非全來自虎賁軍自身,羅堂遠呈上的一些繳獲物,讓他對虎賁軍當面之敵有了新的評估,由此也明白自己之前對虎賁軍的指責很成問題。
此刻李肆手里正擺弄著一件東西,對面的田大由臉上滿是復雜的感慨。
「竟然用青銅來造燧發機,還用鐵絲當槍簧,湖南也真是有巧匠啊。」
英華各軍現在所用的火槍燧發機,最初出自田大由的設計,到現在已經改進了好幾代。靠著提升的材質和工藝,構造更趨簡單,可靠性更高。但湖南工匠照貓畫虎,竟然拿青銅和鐵絲山寨出了英華式燧發機,田大由自然很不甘心。
「也別高看了他們,樣子造得像,用起來卻不是一回事。」
羅堂遠拿起一枝火槍,槍柄還是那怪怪的杖頭狀,鼓足了勁才扣動扳機,槍身也晃了起來。
這是虎賁軍打進湖南時繳獲的民勇火槍,當地鐵匠因地制宜,用青銅造燧發機零件,用鐵絲代替槍機鋼簧,可靠性不說,人機效能也奇差無比。槍管材質和鍛造工藝如舊,再加上傳統的粉狀火藥,射程和威力不比之前的火繩槍強多少。
可這種山寨火槍畢竟是種進步,比以前的火繩槍好用太多。虎賁軍在進攻郴州府衙時付出了百人傷亡,由此傳遞出一個無比危險的信號,在「湖南四人幫」的推動下,湖南民勇掙月兌了官面上的束縛,開始學習英華軍的先進技術。
兩方的差距是整體的,湖南民勇背後又沒有佛山鋼鐵和東莞機械,沒有李肆幾年積澱下來的火槍戰術經驗,更沒有一個已具雛形的士官群體掌控基層。但十倍之敵,手里的兵器升級換代,這壓力可非同兒戲,這就是李肆不敢將所有希望寄托在虎賁軍身上的原因。
「連州是要防,但虎賁軍也不至于那般無能,他們手上的家伙可是全新的。」
田大由看出了李肆的憂慮,以自己所熟悉的方向安慰著他。
「天王放心,營以下官兵的士氣都很高,我看不比其他三軍差,說不定這一戰也能出個獨名營。」
羅堂遠親眼目睹虎賁軍攻城,覺得形勢不至于那般惡劣。
「士氣就是人心,怕的就是湖南的人心。」
李肆嘴里嘀咕著,一提到湖南民勇,自然就想到湘軍,這是心理陰影。虎賁軍能不能頂住,不僅關系到韶州安危,還關系到下一步的行動。可正手側手都撒出去了,現在就只能坐等局勢明朗。
郴州東門外,幾道胸牆剛剛立起,虎賁軍後營甲翼下的目長江求道正擦拭著自己的火槍。烏沉沉的槍管,硬而厚實的槍托,整枝槍還散發著一股剛出廠的異味,那是煙火加油脂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拇指一掀,藥池蓋 嗒彈起定位,這是道保險。扣動扳機,回力靈敏而有韌勁,藥池蓋彈回。再將龍頭扳起,扳機朝前微微一彈,這就是待發狀態,江求道感嘆著工匠的精巧用心,再不是之前要撥動多余保險的設計。
指頭在槍口轉一圈,滑潤無比,將槍刺插上,比劃了個突刺的動作,江求道滿足地低嘆口氣,總算有枝可以枕著睡覺的家伙了。剛從鷹揚軍調到虎賁軍時,發到手上的居然是枝由綠營鳥槍改造,被官兵們稱呼為「雀槍」的玩意,彈丸都得自己磨,槍刺套筒也扣不上槍口,就靠著那鄙陋玩意,從宜章打到了郴州。
永歷式火槍,這是佛山制造局步入正軌後生產的第一批制式火槍,成軍時臨時拼湊各類火槍的虎賁軍因禍得福,最先換裝。槍長四尺,加上一尺半的槍刺,高出人一頭,雖然比之前的火槍短了半尺,射擊卻更舒適,拼刺更靈便。整槍重大約八斤,也比以前輕了一斤多。1
隱隱听到西面南面炮聲轟鳴,槍聲如雨,江求道抱住愛槍,頗為遺憾地嘆了口氣,清兵從西面南面攻來,之後多半還要攻北面,他們這東面卻是一直閑著,這槍再稱手,卻是沒用武之地。
「翼長」
手下人踏步致敬,江求道懶懶地起身,馬馬虎虎行禮,來人是他的哥哥江得道,現在已是左副尉代翼長,跑到他這一目的陣地上,顯然是不放心他這個弟弟。
「江求道別這般懶懶散散敵人打上來了你也這模樣麼?」
江得道叱責著自己弟弟,後者很沒誠意地低頭認罪。
「可不是我故意挑你刺,既然是我弟弟,就得拿出你比別人都得力的樣子來」
見弟弟一副叛逆模樣,江得道恨鐵不成鋼地嘮叨。
「知道啦,好歹我也是這一翼的聖武會導師,現在不是沒敵人麼?兵法雲,一張一弛,文武之道,現在就得讓大家盡量松弛,等開戰了才能把勁繃足。」
江求道不軟不硬地頂著哥哥,周圍士兵們都低低笑著,兄弟倆斗嘴可是例行節目了。
「不進天刑社,就在聖武會里轉著圈子,真是不上進」
不如弟弟口舌靈巧,江得道只好轉移話題。
「聖武會那番道理足夠啦,咱們當兵的,除了精忠報國,還要懂那麼多干嘛?什麼天道,等要當官,或者是念書的時候再去琢磨吧。」
江求道嘟噥著,江得道鬼火亂冒,卻一時又講不出什麼大道理。
眼見這一場口角又將以哥哥敗退告終,東北面忽然傳來爆豆般的槍聲,等到緊急告警的牛角號聲響起時,營部的傳令兵已經找到了江得道。
「蘇仙嶺發現韃子官軍,正拖著火炮,意圖在嶺上架炮轟城,你部立即攻上蘇仙嶺驅逐敵軍,就地堅守」
命令很緊急,江求道很冒火。
「早就跟那謝參將說過要佔蘇仙嶺,他偏不干說什麼兵力不足,不能分散,現在可好,被打了當頭一悶棍」
所謂「謝參將」,自然就是後營代指揮使謝定北,營中基層軍官對這個營頭都不怎麼感冒,連帶他的決策,也諸多月復誹。
抱怨歸抱怨,命令卻不能違背。蘇仙嶺離郴州城不過三四里遠,即便是清廷老炮,架上蘇仙嶺,也會對守城的虎賁軍造成重大威脅,畢竟虎賁軍現在只有輕便的八斤小炮。
事態緊急,江得道招呼起部下,三百多人成行軍隊列,朝東北蘇仙嶺急急奔去,嶺上槍聲更密,那是營部游哨正在阻擊清軍。
蘇仙嶺不高,江得道這一部很快沖上頂部,然後就見百步外的坡下,赫然是一片密密麻麻的人潮,讓江得道的頭皮也發了麻,更遠之處還有十多輛木架大車,都拖著千斤以上的大炮。
「各哨列雙疊橫陣飛天炮,最遠距離轟突擊兵,掩護游哨退下」
江得道幾乎是下意識地下達了一連串命令,這起碼有兩三千清軍,隔著百步鳥槍小炮打著,把營部十多名游哨壓得抬不起頭來。
全身甲冑的突擊兵冒著槍林彈雨沖上去,舉起盾牌,遮護游哨後退,咚咚悶響聲里,飛天炮射出的開花彈從他們頭上掠過,在百步外上空炸開,頓時將遠處人潮蕩開好幾團空隙。
接著坡頂蓬蓬兩道排槍如連綿浪潮,將兩波槍彈潑灑而去,百步外的清軍當面濺起一條清晰而整齊的血線,至少六七十人當場栽倒,嚇得這些清軍如退潮一般倒卷而去。
「這起碼是十倍之敵啊」
槍口還冒著青煙,士兵們下意識地擊出了第一道排槍,然後才看清自己面前是兩三千敵軍,心頭都震撼難平,眼珠子也瞪得快冒了煙。
「十倍怕什麼?這種豆腐渣,百倍都不足懼」
江求道呵斥著自己的部下。
「這是官兵,來多少都是菜就是小心他們的炮,神槍手呢,等會爆了炮手的頭,看他們敢不敢對著咱們轟」
江得道也在整理著一翼部下的軍心。
從翼長到目長,都是有實戰經驗的老兵,套路也已經演練熟悉。整翼人馬再向前壓出百步,逼得清軍退到一里之外,所有人都在軍官的呵斥下,拼命地挖溝砍樹,沿著江得道劃下的線條開始堆砌胸牆,這是防守戰的基本功課。
清軍反應很快,不等江得道這一翼人馬完成胸牆,又開始了沖擊。他們不敢架大炮,怕來不及轉移,被來援的英華軍沖擊奪走,就用小炮一陣狂轟,再沖上鳥槍兵和弓手,在百步外拼命射擊,這老一套戰術不僅毫無所得,還在飛天炮和排槍的夾擊中丟下上百具尸體,不得不老實下來。
部下們都在歡呼,江得道卻皺起了眉頭,他看到了清軍正分出人馬,朝蘇仙嶺左右兩側移動。
「讓謝參將趕緊派人來援,把這幫清軍徹底打退」
江得道能升上翼長,也具備了基本的戰術素養,就覺得形勢不妙,他這一翼是匆匆而來,不僅陣地未成,彈藥也沒帶足,要被圍住可就麻煩了。
「希望那謝參將能靠譜點吧……」
他這麼期待著。
「援兵?沒有我只能保他後路不會被人切斷,現在上萬敵軍在東面壓著,我得防著他們」
謝定北果然不靠譜,可他也是不得已,當面有上萬該是民勇的敵軍出現,他手里只有千人,很難再支援蘇仙嶺。
「該死的謝韃子他就看不出來,那萬人也是沖著蘇仙嶺來的?」
得知自己要三面受敵,江得道破口大罵。
「這不正好麼?咱們三百勇士,就在這蘇仙嶺打出名號來,這般戰死,也算壯烈了。」
江求道正好在哥哥身邊,握緊了手中的火槍,不以為然地說著。
「官兵倒沒什麼可怕的,那些湘勇可是麻煩。」
江得道咬牙恨聲,顯然頗為憂慮。
「戰死無所謂,就怕死得毫無價值,還是被不知道愚蠢還是別有用心的上官給害死的。」。
更多到,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