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 第六卷 第四百八十章 六星南掠,李紱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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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章六星南掠,李紱來也

十一月的東江,水勢雖緩,卻依舊能行大舟,惠州府歸善縣碼頭,一艘三桅大沙船跟在其他船後,正等著靠岸。跟昔日沙船不同,船頭船尾各起了兩層小樓,這是宿客之處,如今各家船行都在改造船只,以求客貨同載。

船尾客樓二層,看著熙熙攘攘,自有一派忙碌景象的碼頭,一個清瘦中年人皺起了眉頭,下意識地模了模自己頭上的瓜皮帽。船上之人大多都已蓄發起髻,碼頭之人更是沒見一個還頂著金錢鼠尾的。

「大…東家,務須憂慮,如今南蠻治下,辮子稅已名存實亡。巡差都各有一攤事忙乎,只要不公然亮出辮子,不會有人留難。」

中年人身邊有兩個僕從,一個戴著英華流行的圓頂短檐帽,該是略知英華風貌,看出了中年人的憂慮,開口勸解著。

「哼,果然是南蠻,不僅改了發式,連服色都忘了本!」

另一人瓜皮帽加短褂,看著碼頭那些苦力都穿著中褂而不是號衣,憤憤不平地道。

中年人眼神迷離︰「故國舊顏,恍如隔世啊」,…」

圓帽僕從轉移話題道︰「東家,即便陳老先生依舊忠心朝廷,可難保身邊潛著南蠻耳目,咱們就這麼尋去,太過冒險。」

中年呵呵笑道︰「廣陵先生名聲遠播,這英朝也沒怎麼為難,還容先生在惠州自開學堂。我李拔不過一後學末進,又怎會入得貴人之眼。」

圓帽僕從道︰「可東家畢竟去」,福建巡撫,官餃在身。」

瓜皮帽僕從不忿地道︰「還不是那施世膘擠兌?大人,不,東家就不該受他的激,親身犯險。」

李拔搖頭道︰「罷了,此話少提。施將軍要知南蠻根底,光靠細作是不行的,我李拔一心為朝廷辦事,來親自看看南蠻到底強在何處,也是出于本意。」

李拔,字巨來,康熙四十八年進士,入翰林後,官路一直不暢,就四處當學試官混日子。雍正登基後,田從典復起,知他有才,將他拔了內閣侍讀學士。但他卻在孫嘉洽之前就上奏折,勸雍正寬仁少刑,犯了聖顏口幸虧他只是上奏折,而沒有像孫嘉洽那般上題本,所以被雍正「提拔」到了福建,當上了福建巡撫。

此時的福建,幾乎已快是施家天下。閣浙總督滿保就護著浙江,絕少理會福建之事。施世膘以將軍之餃,軍政一把抓,如此濫權,雍正卻沒發什麼話。原因很簡單,只有根基在福建和台灣的施世膘,還有那個名望和能力統合福建力量,擋住李肆,只要施世膘不會丟開朝廷,就讓他當著福建王。

李拔這個福建巡撫,就是朝廷在福建的糊牆之物,施世膘只要不搓弄得過分,朝廷也都要捏著鼻子認賬。讓他這個福建巡撫探知南蠻民情,听起來雖有些荒謬,李拔卻是無力抗拒。

他也不想抗拒,他本就有心搞清楚,英華為何能驟然崛起,自成一國。身為飽讀詩書的理儒之士,他不相信,光靠著快槍大炮,就能成就這一番事業。窮兵顆武的莽夫,絕無可能在數年之後,還能凝聚民心。

軍事之下,民政也必有奧秘,他此番前來,就是想找到這個答冇案。

他也並非無頭蒼蠅,徑直闖進來亂躥。透過各方關系,他打探到了原任廣西巡撫陳元龍的下落。陳元龍本是他在翰林院的師長,和他相交甚深。听說陳元龍被關了兩年,始終堅貞不屈,不仕南蠻,最終被放了出來。但陳元龍羞于失土溺職,也不願回故土連累族人,就在惠州歸善縣開館授徒為生。

李拔的計劃很簡單,找到陳元龍,從他那里探得英華一國的底細口對于陳元龍,他是滿心信任的,如此信守義理的長者,怎麼也不可能賣了他。

下船之後,李拔有了第一點發現,巡差很多,還都是服色整齊。雖只是掛著機子,背著藤牌,可也顯示出,歸善縣很富。

接著一個認識是,這里很亂。巡差個個滿眼警惕地看著人流,對李拔和瓜皮帽僕從都只是掃了一眼,並沒有細查的興趣,該是見以商人身份遮掩的三人服色光鮮口巡差目光更多盯緊了衣衫破爛的窮人,時不時從人群中抓出來小偷小模之人。

這里離縣城還有好幾里地,碼頭外面,聚著無數驢車和人力車,驢車跟李拔見過的那種馬車相似,該是南蠻少馬,民間多用驢來拉車。而那種人車之前卻未見過,就兩個大輪,一個涼棚,可以載兩人。

「五十文!?你搶錢呢!?」

問了價格,瓜皮帽僕從差點跳了起來,三五里地,就要五十文,這可是尋常民人一天的開銷。

「咱們驢車只要八十文,一車拉下三位,人車還要兩部才能坐下。」

驢車來搶生意了,頓時跟人車的車夫吵起來,似乎翻出了往日舊怨,吵著吵著就動起了手,片刻間響起哨子聲,巡差趕來了。

「咱們走走吧,這里可真是夠亂的。」

李拔心頭發顫,就覺得南蠻治下的民人,個個面目都令人憎厭。

一路步行,李拔又有了新的感觸。這里民風雖渾濁,可地方官員似乎真是在辦實在事口就說這路面,足有四五丈寬,從碼頭筆直拉向縣城口路面還分作六條,左來右往各三道。中間一道是速度快的馬匹和馬車,中間道是驢車或者人車,邊上是人走的。

要到大道對面,還不能隨便過,得到有密密白線的地方,由著巡差攔下過往車馬才能過去。甚至還有地方是在大道下挖了一處谷道。路面似乎是三合土,還填著煤渣下雨也不會濕滑太多。

本就是來查訪南蠻民政的,李拔一路走,也一路探听物價。模得越多,震驚也更甚。

糧價是最關心的,結果也是讓李拔最吃驚的。最貴的稻米算下來一石也不過六錢,比福州低了四五錢。一般糙米不過五錢銀苞米番著一類的,更是低到了三四錢一石的水平。

瓜果一類的,即便是在這大道上,也四處見著人擺攤賣,香蕉鳳梨柑橘一類南方產物,不過十來文一斤,雖說比糧食貴,卻遠比福州廉價。

大道在某處拐了個彎,前方就是層層疊疊的民房歸善縣的城牆已經清晰可見。大道另一旁像是個大集市,人來人往,呼喝如潮,主僕三人眼花了,耳朵也嗡鳴不斷,就覺里面不下萬人。

「看看去……」

兩個僕從的脖子已經扯長了一倍,李佐也抵擋不住誘冇惑招呼著僕從進了集市。一進去,頓時陷入一座浩瀚的萬物巨市。

糧食、果蔬固然是玲瑯滿目,可李拔僕從卻是滿心激蕩,眼前所見,幾乎顛覆了他們對于「市集」和「價格」的認識。

這大集市里,吃穿玩樂精巧稀奇,讓人目不暇給。本地產的,外地產的,江南的,苗疆的,乃至交趾遏羅南蠻物,什麼都有。

多只是其一另一點是便宜。牛羊雞鴨雞子什麼的還不是太明顯,可棉麻絲帛織物,卻不過福州半價,上好的江南蘇繡,也比江南本地便宜這可是稀奇。

丟人沉浸在這萬物之海豐,好半天才醒悟到一個事實這里不過是一縣之處,若是在廣州會是怎樣一番情形?

接著三人看到更觸目驚心的東西,鹽!白花花亮晶晶的鹽,就一袋袋疊著敞開了賣,李拔急急地問,多少錢一斤?他雖不精地方政事,可鹽糧價就是一地民情的直接體現,自然非常敏感。

「一斤!?一袋百斤四錢銀。你要零買,小袋的,十斤五十玉文,不是故意要高這麼多,現在錢價跌了,一千二百文換一兩銀子……」,

鹽販子心不在焉地嘀咕著,他大小生意都做,但小生意顯然興致不高。

李拔主僕抽了口涼氣,瓜皮帽僕從眼里更是綠的,他們在福州吃鹽,可是一斤二十文啊!而且還是好價了,江南據說鹽價都在三十文…」,

「東家,別忘了,這里鹽是不管制的。」

圓帽僕從看著李拔額頭暴起青筋,趕緊解釋道。他哪知李拔在氣福建的鹽商,福建那些鹽商,肯定是從英華這販鹽,反手一倒騰就是四五倍利!怪不得福建本地都不再產鹽了,…

咬著牙過了鹽攤,再到一處,卻是滿耳朵叮當響,原來是賣刀賣鍋的鐵物。看著數百明晃晃的菜刀、肉刀、斬骨刀乃至腰刀就隨便堆著,李拔感覺呼吸艱難,一顆心都為歸善縣的官員提了起來,刀子隨便賣,這還了得!?

一看李拔的瓜皮帽,攤主就明白了他的來處,對他這神色有心中了然,大聲笑道︰「擔心個啥,別說刀子,現在朝廷正讓咱們民人大議,火槍是不是可以開禁呢?」

李拔再一個哆嗦,火槍都能開禁!?

攤主帶著點看土老冒的憐憫道︰「老爺是從北面來的吧?你有門路的話,別說刀子,真有需要,火槍都可以買回去。我在佛山有關系,多的不敢說,幾百桿快槍還是可以拿到的。別那般臉色,這大議也快有眉目了,到時肯定只是禁外帶,可不禁買賣。我老林可是歸善縣鐵行的頭家,朝廷一出條令,絕對能拿著賣槍的牌照!」

感覺這事已經超出自己的理解範圍,李拔將此人列為瘋癲一類,很干脆地扭頭就走。圓帽僕從在一邊道︰「此事南蠻的報紙確實在議……」

李拔拂袖冷笑︰「荒唐!刀兵怎可任民間自流?南蠻那些報紙,不過是故作虛言,惑亂朝廷,怎可信得!?」

信不信,還得听可靠人說道,李拔再無心溜達,直奔縣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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