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長的石徑處,一道拄著木杖的黑影蹣跚走過,兩旁柳色如雲,桐花爛漫。
「大哥這幾日似乎一直有心事?」凌霜正坐于不遠處的岩石上垂釣,清冷的目光卻看向一湖之隔的梅園。此時,梅園的上空正飛動著一些不明人士,他們似乎正被一些枝蔓糾纏不休。
凌雷隨之望去,繼而冷笑,「又有新獵物上鉤了?」
「大哥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凌雷單手負後,面無表情,「我去會會那些獵物。」說罷,便朝梅園方向走去。
「大哥那天所見的故人,是不是冷羅衣?」凌霜在身後突然問道。
凌雷頓了一下,沒有回答,只剩下顛簸的身影在斜陽中越拉越遠……
是的,冷羅衣。他凌雷與這個女人幾番交手,或明或暗,幾次都險些落于下風,這一次更是致獨棠山莊于萬劫不復之地。
他以為,賣掉她留下的東西,就可以毀掉和她的一切記憶;
他以為,安心管理山莊基業,就可以隔絕她即將嫁入人婦的消息;
他以為,他可以控制自己不再想她,不再愛她,不再記得她當初的背叛和欺騙。
可是,當山莊的每個角落都承載著她的痕跡和背影時,他才知道,他的以為,一直以來都是自欺欺人。
哼,厲焱還真夠愛她,居然拿國庫的銀餉讓她揮霍。
她以為他真不知道幕後操作這一切的人是誰嗎?他知道,打從女扮男裝的沈雪送來第一次庫銀時,他就知道。
但或許,是她在故意挑釁。
所以他更要賣,他倒要看看她有本事買多少,厲焱能替她付多少。
從佛光金雕菩薩像到麒麟獸角,從銀葉鋪裝的月光蒲席到金葉打造的閃耀盆景,從琉璃大小的南海珍珠到純色無暇的血翠靈芝……
幾番較量的結果,就是,他拱手送出了一個個價值何止連城的奇珍異寶,卻背負著窩藏賑災官餉的罵名,一個足夠隨時抄家滅門的伏誅大罪,一個隨時有可能被皇帝要挾的致命籌碼。
而她,依舊笑看風月,並即將成為新一代皇族的美嬌娘。
冷羅衣呀冷羅衣,難道我凌雷就奈你不得?
就注定輸給你!
凌雷每每思及于此,就如芒刺在背,身心俱痛。
艷陽普照。
層層的假山石壁因機關而開啟。
凌雷騰手撐木,一步步挪入密道中。
密道里縱橫交錯,每一條岔道都旁支橫出,縱伸出多個密室。凌雷尋思一會,轉身走進一處方圓之大的圓弧密閣,密閣里燭火通明,幾個在江湖上頗有名有望的掌門正盤膝而坐。
凌雷抬眼看向眾人,垂首作揖,「凌某特來拜見各位掌門,敝舍簡陋,還望各位掌門多多包涵。」
「凌雷,你他媽的少在那惺惺作態,暗箭傷人,還他媽的行下毒之事,你最好放了老子,否則青城派與你的狗屁山莊勢不兩立。」青城派掌門長著兩撇八字胡,臉露凶相,雖內力盡失,卻依舊罵聲不絕。
凌雷環視一下周圍盤膝而運氣的‘高手’,神色平靜,「姚掌門,你認為你還能活著離開這里?」
「你——」確實,他每擅自運功一次,體內真氣就倒行逆流一次。幾次下來,頓覺全身癱軟。
那片千株梅林里,步步機關,處處死門,唯一一處活門,還被設下暗毒。
「凌雷,我等落入你手,要殺要剮悉隨尊便。」另一個長者橫眉以對。
凌雷再次躬身,拱手,態度十分謙遜,「只要各位掌門肯賣給凌某人一個面子,凌某定會善待各位,並親自護送各位掌門出莊。」
「行了別假情假意了,凌莊主,你利用前朝寶藏的消息誘各路人馬上鉤,就別兜圈子了,說吧,想要什麼?」一個粗嗓門的喝問著。
凌雷慢慢直起腰身,語氣十分平淡,「只要各位承諾,從今以後以獨棠山莊馬首是瞻即可。」
此話一出,有一瞬間的空白。
隨後,笑聲破喉。
「凌雷,你還真會做春秋大夢,哈哈哈…」
「是啊,他還真敢想齊人之福,哈哈哈哈…」
「你以為你是天王老子,還讓我們听你的,哈哈哈哈…」
燭火燃燒著,且越燃越烈!
凌雷神色泰然地看著眾人,面無表情地說,「眾掌門如果笑得不夠盡興,凌某會讓在下的三弟配些笑苓粉,讓眾位好好盡興。」
此話一出,笑聲立即消失。
「我等泱泱大派豈能讓你一個小小山莊隨意指派,凌莊主,你未免也太仗勢欺人了。」越山派掌門眼瞼早已發黑,仍輸人不輸陣地叱喝著。
「既然你們不肯買賬,凌某就告退了。」凌雷拱手作揖,「十日後凌某會再來拜會眾位掌門,如果各位還健在的話。」
「慢著,你這話什麼意思?」有人困惑著。
凌雷停住離開的腳步,不緊不慢道,「獨棠山莊已經沒有多余的口糧來養一群不听話的‘囚犯’,所以這十天各位好自為之。」
「你,你想餓死我們!」眾人大驚。
凌雷徐步前行,「路只有兩條,你們自己選!」
眾人驚怒不已。
十天!堂堂獨棠山莊的少莊主居然用斷糧作為要挾的籌碼。
是可忍孰不可忍!
「凌雷,你他媽的再怎麼猖狂也遮掩不了你被一個**騙婚的事實。」青城派掌門怒了,扯著嗓子大罵起來。
銅柱里的燭火發出詭異的藍色之光。
凌雷沒有理會,黑色的靴子朝前邁了一步。
「凌雷,你被一個**騙光家財的事早已被全天下的武林人士傳為笑柄,老子要是你,寧可一刀了斷,也好過在這世上像狗一樣活著,而你這龜孫子還不知羞恥地在爺爺面前耀武揚威…」
罵咧的聲音沿著密道的溝溝穴穴,傳遍每一個角落,引起每一個囚室嘲笑聲不斷。
黑色的靴子繼續邁了一步。
「你瞧瞧你那不成型的狗腿,一個練武之人居然他媽的廢了一條腿,還用什麼勞什子拐杖,你簡直丟死老子這種練武之人的臉,老子要是你,就他媽的把另一個腿也打折…」
凌雷明顯放慢了腳步,臉色開始下沉。
姚掌門越罵越盡興,甚至有些得意忘形,「你那未過門的**婆娘找到沒,老子敢打賭,肯定卷著你那賊山莊的家財去包養小白臉了,說不定那娘們正風流快活著…」
**婆娘?包養?
幾個字,像斷了的琴弦,猛地震懾到了凌雷的心口。
一道黑影,迅如閃電,在眾人還沒有看清楚凌雷是如何出手時,一只鐵掌已緊緊扣住說話人的脖子,並肆意而殘忍地將他提離地面。
整個過程,快、準、狠。
「凌…凌雷…」他聲音帶著顫抖,幾乎難以置信,一個瘸腿人的速度居然能快到讓他來不及反應。
「你怎麼不罵了?」如冰似鐵的聲音從薄唇中劃出,臉上緩慢染起一層濃烈的恨意。
指掌間的力道也加深加重。
「你…你想…想怎麼樣!」青城派掌門緊緊抓住凌雷的手臂,卻毫無抵抗的能力,腳尖更是在牆壁上亂踢,尋找支撐點。
他的脖子被掐得幾近變形,臉色也越來越憋青。
凌雷臉上帶著嘲弄和厭惡,「慶元年五月,你殺兄奸嫂,霸佔了青城派掌門之位,勾結邪教,倒賣黑貨,九州十二郡的幾家滅門慘案都與你月兌不了干系……」
兩撇八字胡的男人張大了眼,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滴下,「你…你怎…麼知道?」畏縮的慫樣與剛才的不可一世形成強烈的差別。
凌雷冷笑出聲,答非所問,「你剛才說,你要打折腿?」
「我,我…」凌雷的手制住他的喉,使他的呼吸越發困難,他顫抖地迎視著凌雷晦暗的駭人雙眸,雙眼流露出從未有過的恐懼。
「凌…莊主,龜孫子…剛才…說…說錯話,只要…您肯放…放了…我,孫…子一定…定替你找到…那個背…背叛過你的臭…臭婆娘,將她五…五馬分…尸,萬箭…穿穿心…」
凌雷聞言臉色瞬間轉戾。
「 ——」一聲腿骨被內力狠狠震斷的刺耳聲。
「呃——」猥瑣男人的痛苦叫聲都被凌雷那只卡緊的手掌死死壓在嗓子眼里,牙縫里的血水自嘴角滲了出來。
眾人望之膽寒,都默不吭聲。
整個暗室里充斥著沉悶如鬼叫般的聲響。
那個男人痛得死去活來。
凌雷慢慢欺近他,冷冷睨著,揭唇,「你剛才好像說,要把另一只腿也打折?」
「不——」在這個男人連‘不’字的尾聲都沒說完,就听到一聲清脆的骨頭折斷聲。
腿骨,被活生生卸斷。
姚掌門的眼球大張,身體抽搐幾下,嘴里涌出大灘的血,眼珠子已經翻白了。
眾人臉色大變。
此刻,凌雷渾身籠罩著一層黑色的煞氣,寒潭一般的眼里滿是血腥,陰冷而殘暴。
「誰還說?」犀利的毒殺從黑眸中一閃而逝。
眾人警鈴大作,再不敢有妄言。
凌雷霍然松開了手,任由牆壁上的男人頹然地倒下,骨折聲,聲聲入耳。
凌雷轉過身,冷睨其他人。
黑眸,詭譎變幻著。
「凌莊主,在下日後全听貴莊差遣。」立馬有人識時務。
「凌莊主,本派日後全歸您一人統領。」
「凌莊主,你說的條件,照辦,全照辦!」
……
但被殺氣籠罩的男人似乎沒有听到眾人妥協讓步的聲音,而是像地獄般的鬼面羅剎步步緊逼,手掌中慢慢運起強大的內力,眼中的血腥更是陰鷙而殘酷……
眾人迫于內力被制,只能驚懼地後退。
他們從未見過這樣一個被魔化的凌雷,他全身都散發著讓人驚悚的詭異殺氣,尤其是那雙眼,是血紅色的,如燃燒的火焰,不,更像是一只嗜血的野獸,亟欲撕裂他的獵物。
他,噙著笑,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笑,問,「綠帽子呢?本莊主的綠帽子在哪?」
沒有人回答,更沒有人敢回答。
密室里竟變得有些陰森森。
燭火被不知名的風,吹得左右搖擺。
空寂的壓抑中,只有腳步的逼近。
凌雷眸色一沉,探手一吸,盛怒之下,直接扣住最邊緣的越山派掌門的喉嚨,掌中帶力,緊緊鉗制著,鷹隼的眼更是犀利的可怕,這沉沉的壓迫感讓這些曾在江湖上橫行無忌的人都喘不過氣來。
「你說!」他冷戾地瞪視著。
「說…什…什麼?」
一屢寒意從眾人腳底直往上爬。
「綠帽子在哪?」惡魔般絕冷的聲音在密閣里回蕩。
「這……」他確實不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突然,柔媚的笑顏在凌雷模糊的視野里出現,翩躚起舞間,她的顏,如煙花般燦爛。然而,畫面又變得扭曲、猙獰,如霧般散開,她翩躚的身姿竟偎依在別的男人懷中,嬌巧可人。
所有的幻覺仿佛化成了一個圓點。
「是你!」凌雷咬牙咆怒,額上的青筋暴突,血紅的眸子恍若寒刃中汲取的烈焰,爆發出陰狠的虐殺。
一掌橫劈而下,如霾雲般洶涌。
「大哥,住手!」伴著一聲喝斥,銀光忽閃而出。
劈下的手掌被一枚銀針有效地刺中,使他及時收回了撲殺的力道。
凌雷神色恍惚地看著手心中的銀針,又茫然地看著被嚇得臉色發白的越山派掌門,身軀狠狠一怔,似夢似恐,他抬起頭,看著模糊的影子向他走來,然後,越來越模糊……
「大哥——」凌霜一把扶住倒下的黑影,手搭脈息片刻,當機立斷,迅速點上凌雷體內各大穴位。
「扶你們莊主回房,他剛才可能走火入魔了。」凌霜對身後緊隨的護衛吩咐著。
「是。」
待凌雷被扶出密閣,眾人的神經才松懈下來。越山派掌門雙手相扣,銘感五內,「多謝凌三公子剛才出手相救。」
凌霜微微側目,清俊的臉色剎那間幽冷,「你多慮了,我只是不想讓大哥髒了手。」說罷,就拂袖離去。
一股飄渺的青色之氣在山巒間升起,那陣陣青煙,忽明忽暗,似遠似近,幽暗的叢林深處,隱約浮現著一個身姿曼妙、姿色絕美的人兒。
她微笑著,嬌媚如花。
薄透的衣衫輕輕褪下,露出絕美的**。
她向他,走來。
步步生花。
嬌軟的嗓音酥媚入骨。
她勾著蔥根般的小指,挑逗著,笑著,笑著。
忽地,一條張著血盆大口的巨蟒迎面撲來……
凌雷猛地睜開了眼,額頭上遍布汗漬,是第幾次了,他掙扎著坐起身回想,這夢境,似曾相識,卻頭痛欲裂。
凌霜正坐于圓木桌前,桌上剛剛點起一曇燻香,他掩滅火燭,淡淡道,「你在石閣里,中了我灑在其中的沸心毒粉,毒入心竅,差點走火入魔。」
凌雷疲憊地掐著眉心,「你不是說它能抑制內力,消耗真氣嗎?」
「它還能無限制地擴張一個人的七情六欲,因懼而甚懼,因怒而巨怒。大哥就是中了‘怒’欲。」
凌雷這才想起密閣里那幾個人的情緒波動會如此之大,青城派掌門再狂妄也不敢直接叫板,堂堂越山派掌門竟會懼怕難擋。甚至其他幾位,都表現得異于常態。
凌雷皺眉,略顯不悅,「我只是讓你壓制他們內力,為什麼用這種毒?」
青衣男子,輕輕刮下香爐中的檀灰,神色清淺,「這毒剛剛研制好,總要找個實驗點試試。」
凌雷的濃眉微微**,「看樣子,你的實驗很成功。」
凌霜嘴角掛起淺淺的笑,點頭,「效果,還不錯。」
「 當——」是一道銅器破門的聲響。
凌霜容色淡漠地走出梟閣,雋秀的衣袂低垂于地,一塵不染。
「三公子,這……」梟閣外,正準備去伺候莊主的丫鬟們驚慌地詢問緣由。
凌霜眸色深深,俊逸的臉上難得帶上了淺淺溫和的笑容,他看了幾個小丫頭一眼,微笑,「或許你們莊主不喜歡那個香爐里的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