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昨天的那個故事,梅姐對陳艾的態度好了許多,加上陳艾在家里又是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未語先笑,伸手不打笑臉人,梅姐也不好找陳三的麻煩。甚至還朝他點了點頭︰「起來了。」
看到女兒的臉色很好,素娘不知怎麼的,只覺得非常開心,笑眯眯地對陳艾說︰「你……陳……哎,這事真開不了口。」
陳艾︰「素娘有話請說。」
素娘道︰「事情是這樣,這天一天天冷下來,眼見著冬天就快到了。這冬天的菜貴,也沒處買去,要不,麻煩你一趟,跑老鴉山我娘家那里一躺。我娘家人答應送給我一車白菜幫子,讓我去拉。要不,讓和梅姐同你一道去。」說到後來,她聲音越發小起來,好象很不好意思的樣子,連連說給陳艾添麻煩了。
陳艾忙問她究竟是怎麼回事,還是梅姐嘴快,將事情的情形一一說得分明。
原來,素娘的娘家是在位于太湖邊上一個叫老鴉山的地方,姓鄭,是地方上的大姓,日常以種菜為生,種的菜遠銷蘇州、南京,產量極大。這不剛過了重陽,地里的菜已經賣光,卻還剩了不少爛菜葉子、白菜幫子賣不出去,可這些東西對普通百姓來說卻是做鹽菜的好東西。
鄭家的人知道素娘窮,梅姐的幾個舅舅就帶信過來讓素娘母女過去拖。
往年間,素娘和梅姐因為是女子,也拖不了多少。因此,每次運回來的菜,只夠吃一個多月。冬天天冷,野外也采不到野菜,在過年那段時間,素娘和梅姐的碗中也看不到一絲兒菜葉子。
今年因為有陳三在,他又是個大男人,體力好,自可多運些回來。
陳艾點點頭,既然吃人家的飯,又給素娘和梅姐添了這麼多麻煩,也該幫人家做事。而且,這也是一個和梅姐單獨相處的好機會,自然不肯放過。
「這事就交給我吧,不過今天卻不成,要不,明天吧?」陳艾點了點頭。
「哪又是為什麼呢?」素娘柔聲問。
陳艾回答說︰「我今天要去縣學讀書,胡知縣可在那里等著呢,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學業可不能荒廢了。」
二女同時抽了一口冷氣︰又開始發痴了,前幾日說讀書還罷了,今日卻搬出胡知縣來。胡知縣什麼人,那可是天上的星宿,你陳三不過是潑皮一個,你巴巴兒送上門去,人家未必理睬,怎麼可能還專門等你?
梅姐心中惱怒,面色難看起來。
還是素娘心軟,嘆息一聲︰「他是真的病了,梅姐,你性子急,也別罵他,要不就明天吧。」
梅姐正要說話,門口卻傳來一聲響亮的笑聲︰「我听人說陳三瘋了裝出一副讀書相公模樣,還不信,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屋中三人同時扭頭看出去,卻見隔壁的于大嬸正在站在門口,好奇地望著陳艾。
陳艾有些惱火︰「誰瘋了,我正常得很。」
于嬸卻不說話,只上下看著他。
在她身後,還有一群街坊大娘,一眼看過去,全是三十七八,四十五六的珠黃人老。
陳艾愕然發現自己正被一群歐巴桑圍觀,這情形甚是詭異。
明朝開國不到三十年,百姓被蒙古人統治多年,社會風氣不像後來那麼保守,因為沾染了胡氣,有的時候還非常開放。普通女子也可以隨意走動串門。
就因為社會風氣開放,朱元璋才有些看不過眼,這才大力提倡理學,獨尊朱、程。于是,在朝廷有意引導下,明朝的社會風俗才逐漸趨于保守和古板,封建倫常這才漸漸確立起來。發展到民國,就演變成吃人禮教。
陳艾被一群明朝婦女看得心中發毛,知道不能再這里久留,忙站起身來,拿了書,準備出去︰「各位大嬸大嫂,陳三有要事出門,還請大家借光讓讓,謝謝,謝謝!」
可眾人還是不肯讓出通道,堵著門口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這個陳三好象是不對勁,他怎麼變得這麼會說話了?」
「是啊,若是在以前,早就開口罵娘了。」
「還有還有,你看他手上拿的是不是書……他大字不識一個,能看懂嗎?」
听的人抽了一口冷氣︰「沒錯的,這個陳三是瘋了,不過,好在是文瘋子,也不會害人的。」
「話說,陳三瘋了也好,也知道做人了。」
「應該抓副藥吃吃的。」
「都窮成那樣了,還有錢抓藥嗎?」
……
大冷天的,陳艾額頭開始冒汗。
素娘見陳三如此窘迫,又擔心他受到刺激,犯了瘋病,連忙對眾人柔聲說︰「各位嬸嬸大嫂,陳三病了,你們就別說了,讓他安靜一下。」
又有人再說︰「素娘,我們自看陳瘋子,你跑出來做什麼,怎麼心疼了。听說你要招贅陳三,是不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
「不對吧,我听人說,這個陳三在沒瘋前看上的可是素娘,咯咯,別是……」
「別是什麼?」
「別是素娘現在也看他對上眼了?」
……
眾八婆說得不堪,素娘身體一晃,面上失去了血色,眼眶里全是淚水閃爍。
梅姐大怒,一把拉住陳艾就往門外走︰「陳三,隨便你去什麼地方瘋,但請你不要在這里壞我們娘倆的名節了,快走快走!」
她一把將陳艾推出門,咬牙提起笤帚在門外猛力掃起來,冷笑著對眾人說︰「陳三是我們店中的伙計,他瘋不瘋子管你們什麼事。」
眾人紛紛躲到一邊,正才讓陳艾順利地沖了出去。
一群孩子跟在陳艾身後一邊跑,一邊喊︰「陳瘋子,陳瘋子!」
梅姐趕走了眾婦人,氣呼呼地坐在椅子上。
素娘抹了半天眼淚,這才怯生生對女兒說︰「梅姐,要不你……去看看陳三往何處去了,他人不清醒,別亂跑亂闖鬧出什禍事。」
「要去你自己去!」自古母女都是對頭,吼了素娘幾句,梅姐還是有些不放心,起身走出門,去尋了陳艾。
她以前恨陳三要死,可不知道怎麼的,一旦發覺他痴了,心卻軟了下來。在她看來,陳三自是付家裁縫店的人,要打要罵,自有我裁縫店里的人,外面的人憑什麼欺負他?
走了一段路,就看到先前尾隨陳艾的那群孩子,拉了個小屁孩問了問,才知道陳三真的到縣學里去了。
梅姐這一驚非同小可,那地方也是普通人能去的嗎?你一個痴子貿然鑽進去,被人發現還不被打死?
她連忙跑到縣學,可一到大門口,看到那兩扇黑漆木門,卻不敢往里里面闖,就那麼呆呆站在那里等。
她心中也是奇怪,這地方戒備森嚴,陳三究竟是怎麼進去的?
因為擔心陳艾,又不肯離去,梅姐也只能站在外面等,這一等就是一個上午。可那該死的陳潑皮就是不出來。
梅姐越等心中越是害怕,暗道︰該不會是被官家的人抓了吧,他痴成那樣,又得罪了二叔,若進了監獄,非被人打死不可。
陳三以前雖然可恨,可自從病了後,就好象換了個人一樣,對我們娘倆也算是不錯,故事也說得好听,其實……其實,並不討厭啊!死了,這次他是死定了……
這天天氣不錯,太陽很大,再縣學外站了一個上午,卻也不冷。
隨著時間一分一妙流逝,梅姐心中固然害怕,卻更加好奇。縣學那個地方平日里有不少人,按說陳艾鑽進去這麼長時間,早該被人發現了。為何里邊靜悄悄毫無動靜,這就古怪了。
正疑惑間。
「梅姐,梅姐,你怎麼了?」一張笑嘻嘻的臉出現在梅姐的面前,正是陳艾。
他手中還是拿著一摞書,長身玉立,在正午的陽光下,顯出一副儒雅的風度。
這中氣質對梅姐來說甚是陌生,不禁讓她一呆︰「這是陳三嗎?」
「晚生正是陳艾,見過付家小姐。」陳艾微微一笑,長長一揖︰「付小姐亭亭玉立,可是在這里等小生的?」
「你滿口胡謅什麼,真當自己是貴公子了?說人話。」梅姐終于回過神來,眼前這個陳三像換了個人一樣,難道是他的痴病越發嚴重起來︰「你先前跑哪里去了?」
陳艾指了指縣學︰「讀書呀,已經放學了,我就出來了。」
「哎,你真是病得不輕啊!」梅姐畏懼地看了縣學的建築群一眼,低聲道︰「這地方你以後可不能亂進,否則要被人抓的。」
「抓什麼抓,我在里面讀書,誰敢抓我?」
「真是病得不輕,還胡說起來了?」梅姐有些不耐煩起來,眉毛一豎,扯著陳艾的袖子就叫道︰「走,你鬧夠了吧,回鋪子去!老實說,你剛才是怎麼偷跑進去的?」
「我說實話你怎麼不相信呢?」陳艾無奈,又不想同梅姐在這件事上糾纏下去,只得無奈地說︰「我看沒人把門,就進去找了個地方睡了一上午,好了,這下你滿意了吧?」
「滿意個鬼!」梅姐還是不依,伸手在陳艾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與其被人抓住打死,還不如讓我先把你給廢了。」
吃梅姐這一巴掌,陳艾突然想起以前讀大學時的女朋友,也是這樣糾纏不休,這樣乍喜還怒,一陣又喜又甜又酸的感覺涌上心頭讓他說不出話來,就這麼默默隨著梅姐回到鋪子。
說起來,今天這一課還真沒機會同知縣說博彩業的事情,因為課上到一半,縣學來了個不得了的人物。
當然,今天也不是一無所獲,想起今天這一課,陳艾嘴上掛著一絲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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