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快中午了,陳艾心神不寧地坐在草席上,剛才他一個字也寫不出來,這人可丟大了。
前一段時間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才子名聲可說是毀之殆盡,如果再不想辦法板回來,今後也別想在士林中混下去了。
古人的名聲非常重要,如果真弄到人人鄙夷的地步,就算將來依靠科舉進入官場,沒有同年、座師的幫襯,終歸是孤家寡人一個,將來的成就也有限得很。
可是,到現在詩會大概也已經結束了,還有機會將剛才丟掉的面子揀回來嗎?
就算運氣好到爆棚,再比一場,急切之下又做得出什麼詩詞?
他讀書的時候雖然學的是中文專業,對國學也頗有研究,可惟獨對明詩沒什麼研究。實在是明朝的詩歌水準太低,除了吳梅村、顧炎武區區數人,其他人的成就都不太高。格律詩發展到唐朝已達到頂峰,後人再怎麼努力也無法超越。因此,宋人專一于詞,明朝則是長篇小說的時代。
所起明詩,除了幾個名篇,其他都沒有背過。急切之下,能找到應景的詩詞嗎?
看著旁邊滿面譏笑的童生們,用如坐針氈四字形容陳艾此刻的心情最貼切不過。
可不管怎麼說,倒人不倒架,陳艾還是沉穩地坐在那里,將腰提得筆直,甚至還帶著一絲淡淡的微笑。
……
痛快,實在是太痛快了!
歸元節坐在陳艾身邊,一邊喝著黃米酒,一邊斜視著這個從吳江來的鄉下人,心中樂開了花。
在歸元節看來,除了南京和蘇、揚、常,其他地方都是鄉下,都讓人瞧不上。
可就是這麼個鄉下小子,在吳江讓父親吃了兩次大虧。父親在吳江究竟出了什麼事,他也不太清楚,可一提起陳艾陳佩萸,父親就恨得咬牙切齒。
而且,如今一提起蘇州府年輕一代的讀書人,人人必談陳艾。
他之所以有這麼大名氣,還不因為有解綸的幫他宣揚嗎?
想當初,我歸元節才是蘇州第一才子呀,什麼時候輪到這個阿鄉了?
今天無論如何得給陳艾一點顏色看看,務必讓他在蘇州府的讀書人面前大大出丑。
在來虎丘參加詩會之前,他也摩拳擦掌向在眾人面前壓陳艾一頭。因此,他事先也做了準備。作為一個還不算笨的,又有才子之名的青年士子,他大概也猜到了這次詩會的題目。這麼大冷天,這麼大雪,按照慣例,多半會以雪、梅、寺廟或者春為題。
為此,他私底下也寫了好幾首關于梅花和雪的詩詞,自己也覺得很滿意,並有信心力拔頭籌。
今日詩會果然以雪為題,一切都在自己的預料之中。
可萬萬沒想到,這個陳艾居然一字也寫不出來。哈哈,估計他是作不出來吧!
我呸,還才子呢,根本就是草包一個。也不知道當初解綸是瞎子還是怎麼著,竟那麼看重陳艾,真真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嘿,還在笑?
裝,你就裝吧,這次詩會也已經結束了,我歸元節馬上就能拿到第一。你陳艾丟人已經丟到了家,看你還能撐到什麼時候?
想到這里,歸元節不住冷笑。
正要再給身邊幾個童生遞個眼色,讓他們繼續挖苦陳艾,人群中突然發出一陣騷動,就有人低聲驚呼︰「花推官出來了,難道是來宣布結果的?」
「恩,肯定是的,不過一百多篇詩稿,要讀完,也費不了多少工夫。」
「對了,最後誰能拿第一呢。彩頭可是黃山谷的《金剛經》,拿可是價值千金的寶貝,若是我的就好了。」說話的人舌忝著嘴唇,一臉垂涎。
「做夢吧,你肚子里那點墨水能拿第一嗎?我蘇州自古都是出人才的地方,如今,南有陳艾,北有歸元節,什麼時候輪得到你?」
「是啊,有他們在,也沒我的份。」剛才還一臉貪婪的那人立即喪了氣。
「歸公子就不說了,他的詩文定然是極好的。可是,剛才我听人說,陳艾好象一字未寫。」
「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陳艾看過來。
陳艾心中大苦。
這個時候,花推官什麼話也沒說,大步朝陳艾和歸元節走了過來。
看到這個情景,歸元節身邊的幾個童生立即小聲驚叫,「歸公子,花推官朝你走過來了,肯定是你拿了第一。」
歸元節心中也是一陣猛跳,不覺有些緊張起來。他慌忙站起身來,拱手施禮︰「花叔叔,小佷剛才所做的詩文可堪入目,拿了第幾?
徐先生呢……可是來叫我過去見他的?徐先生身份尊貴,自然不是阿貓阿狗就能見到的。」
花推官微笑著朝歸元節點了點頭︰「好叫你知道,剛才送過去的一百多份詩稿,徐先生都看過了。徐先生說,只有你的那篇詩文尚可,就留在了手邊。其他的一概扔進火爐,付之一炬了。」
「哈哈,那麼說來小佷拿第一了。」歸元節又挑釁地看了陳艾一眼,得意地大笑起來︰「花叔,我這就隨你去拜見增山先生。」
花推官也不再說什麼,反走到陳艾面前,低下頭狠狠地看著陳艾,語氣中帶著惱怒︰「陳艾。」
陳艾站起身來不卑不亢地拱手施禮︰「晚生陳艾見過花大人。」
「你行啊,真當自己是李太白了。」花推官冷冷道︰「是不是要有人替你捧墨、月兌鞋你才肯動筆?」
花推官的表情又是惱怒又是痛惜,看得出來,他還是很關心陳艾的。
陳艾如何不明白這一點,雖然他私下並沒有同此人有過任何一次接觸,但自己上次在糧庫時的表現定然給花大人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
正要回話,剛才被花推官晾到一邊的歸元節插嘴︰「花叔叔,陳艾是根本做不出來。就算有人替他捧墨月兌鞋也是一樣,此人浪得虛名,其實是草包一個。」
花推官卻不理睬歸元節,只直直地盯著陳艾︰「說,剛才是怎麼回事?」
陳艾裝出一副坦蕩的樣子,淡淡道︰「詩乃心聲,有感而發。若要強寫,不過是舉手之勞,可寫出來的東西只有皮相沒有骨肉,缺少精神氣的文字留在世上又有什麼意義?」
「好好好,好一個缺少精神氣的文字留在世上又有什麼意義?狂妄,狂妄!」花推官氣得渾身亂顫,手指著陳艾痛心地怒喝︰「當初我見你還算是一個正直君子,又才華出眾,本高看你一眼。卻不想你卻狂傲成這樣。還真當你是三吳第一,別人在你眼中都如土雞瓦狗了,連陪大家詩詞唱和也失了你的身份。哼,你陳艾什麼人,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不是解大學士那樣人物也入不了你的眼楮?怎麼,你連我也看不上?」
花推官越說越怒,聲音也大起來,每一個字都落到再場數百童生的耳朵里。
就有人心中暗道︰我道那陳艾為什麼一字不著,原來是瞧不起我等啊!是,一定是這樣,此人能得解大學士青眼,怎麼可能是個草包?
又有人向︰「可惡,這個陳佩萸簡直是目無余子,還真當自己是江南第一才子。此人有才是有才,可卻討厭得緊。」
花推官罵了幾句,喝道︰「陳艾,老實告訴你,你今日如此行徑,增山先生大人大量,也不會放在心上。可知府大人卻已經勃然大怒,大人說了,再賽一場,這一回你若再一字不寫耍你的名士派頭,這次府試你也不用考了,自回吳江去罷。」
歸元節先前听到花推官罵陳艾心中大快,可越听到後來越不對勁,待到花推官說要再賽一場時,心中大急,忍不住叫道︰「花叔叔,我不是拿了第一嗎,怎麼還要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