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青禾听得極有興趣,又問了他一些事,他也一一回答。這大概是他跟女人說最多話的一次,她雙眼發亮,對于那些不熟悉的事情顯露旺盛的好奇,若不是她忽然打了噴嚏,兩人大概還會這樣聊下去。
雨已轉小,兩人還穿著一身濕衣,雖說是夏季淋點雨無大礙,可不趕快將衣裳換下還是會得病。
裴羲中止話題,提議淋雨回屋。他練過強身之術,穿著濕衣雖不舒服,可沒有大戕害,但她不同,寒濕之氣若入體,怕要大病一場。
兩人在雨中前行,陌青禾蹙著眉頭,身體僵硬疼痛,方才與兄長大打出手沒覺得痛,現在才發現雙手、肩膀、下巴、肚子、胸口都不舒服。
裴羲看出她的遲緩,下坡時伸手攙扶她,她原要拒絕,畢竟男女有別,但一想到逞強的結果是有可能一路滾下山,她還是決定接受他的幫助。
裴羲握住她的手,發現她除了關節瘀傷外,手指也不似大家閨秀們細致,指月復與掌心覆著薄薄的繭,手背手指上還有許多細小的傷痕。
發現他在看她的手,陌青禾困窘地紅了臉,急忙要縮回手,他立刻道︰「小心。」
「我沒事。」她低下頭,恨不得把雙手藏起來。
發現她的不自在,裴羲立刻道︰「我若松手,你會摔倒。」
「我知道。」她拉著裙擺,小心往下走。繡鞋沾滿泥濘,如滑溜的魚無法抓抱,她一個不小心差點倒栽蔥。
裴羲伸出另一手,攬住她的腰,使她不至于滑倒在地。兩人離得極近,陌青禾尷尬道︰「謝謝,我可以自己……」
「別亂動,等會兒摔跤更麻煩。」他低聲道,沒忽略她的不自在。「只剩一小段路,我抱你下去吧!」
她大驚。「不用,真不用。」這可不合禮教。
「那就用扶的。」他溫和地堅持。
陌青禾忐忑地點頭,總覺得他怪怪的,但又說不出哪里怪。
裴羲攙著她走下坡,她的雙頰越來越紅,眸子透著一股羞澀。
「你的手好冰。」
他不說還好,一說她更察覺手心傳來的溫暖。
「等一下喝碗姜湯就好了。」她局促地說著。
一到平地,她立刻掙開手,低頭道︰「多謝少爺。」
她慌亂的表情讓裴羲很滿意,微笑道︰「陌姑娘不需如此客氣。」
她抬起頭,正要告退,心思卻讓他溫柔的笑容弄得更加混亂。是她的錯覺嗎?怎麼覺得他變得好溫柔……
那個怒斥她、不許她頂嘴的二少爺跑哪兒去了?
「快進去吧。」雖然想與她再多聊一會兒,可雨還在下,更別說一直穿著濕衣對身體不好,若她因此著涼,豈不因小失大?
「是。」陌青禾忙道,快步推門走進後院。
裴羲滿意地勾起嘴角。看來陌青禾對他並非毫無感覺,她害羞不安的模樣就是最好的證明,只要再花些心思,應該就能使她改變心意。
在他看來最好是她先心系于他,他再動情,偏偏事與願違。雖然這讓他心里不舒坦,但令他稍感寬慰的是陌青禾似乎也在意自己,那麼下一步策略就是加深她對他的好感。
最基本的便是投其所好,他得找時間探問她喜歡什麼,還不能做得太明顯,免得她起戒心。
想好策略後,裴羲滿意地露出笑,悠閑自在地走回院落。
樊翠蓉斜臥在榻上,喝著烏梅湯,偶爾無聊地繡著手上的帕子。原想給羲哥一個驚喜,誰知道他卻對自己不理不睬,更過分的是這會兒不知躲哪兒去了,讓她一陣好找,不由得又發了一頓脾氣。
怎麼每次都這樣呢?想好好地跟他說話,讓他知道自己長大了,已經不是那個驕縱蠻橫的小辣椒,可是每次說不到三句話就讓他氣得臉紅脖子粗,不歡而散。
案親還取笑她自找罪受,天下那麼多男人,她偏喜歡上對自己不理不睬的,還勸她別傻了,裴羲若真想娶她,早請媒人下帖了,哪會拖到現在?
她也懷疑自個兒是不是入魔了,怎麼就喜歡他?從她小時候開始,裴羲就不喜歡她,甚至訓誡過她幾次。有一回她不听話,硬要上樹,結果摔了下來,若不是裴羲正好經過,她不知會摔成怎樣。
他明明就不喜歡她,但見她有難還是出手相救,她一直都記得他抱著她的模樣,雖然冷著臉,卻讓她安心。
母親說世人總是這樣,越得不到的,越放心上。她擰下眉,自言自語道︰「才不是,我一定會得到羲哥的……」
「小姐——」春蕾奔入廂房。
「什麼事?」讓人打斷思緒,樊翠蓉面露不悅。
「二公子——」
「找到他了?」她坐正身子。
春蕾點頭。「剛剛奴婢去廚房讓她們做點心,正好瞧見二公子與陌廚娘濕淋淋地從後門進來。」
她蹙下眉心。「還有呢?」
「不只奴婢瞧見他們,別人也看見了,二公子沒說什麼就走了,後來問陌廚娘,她說只是正巧回來遇上。」
樊翠蓉冷哼。「還真巧,我看這事不尋常,你再去打听。」
「小的哪能這樣就回來,當下便向三個丫頭片子打听,都說二公子待陌廚娘極好。」
她緊張道︰「怎樣的好法?」
「幫陌廚娘的兄長還了賭債。」春蕾繪聲繪影地把打听來的經過說了。
樊翠蓉咬著下唇,沒說話。
春蕾又道︰「五十二兩可不是小數目,二公子就這麼大方?」
樊翠蓉坐不住了。「我去問羲哥。」
「二少爺一向討厭您過問他的事,不如咱們先把陌廚娘叫過來探探口風,說不定真沒什麼。」春蕾說道。
「也是。」樊翠蓉點頭。「叫她來吧!」
春蕾領命而去,樊翠蓉起身踱步,表情浮躁。若羲哥真有喜歡的人怎麼辦?自他由江寧回來,她就等他上門提親,父親說她已及笄,今年裴家再不下聘,她就得乖乖听從他的安排。
這次她可是帶著破釜沈舟的決心而來,怎麼半途會殺出個程咬金……樊翠蓉心煩地咬著指甲,一察覺自己幼稚的舉動,趕忙又放下。
一刻鐘後,陌青禾終于來了,她惱道︰「怎麼這麼慢?」
令她意外的是陌雪梅也來了,小丫頭碧蓮端著糕點,放在一旁幾案上,而後靜靜退出。
陌雪梅問道︰「小姐有何差遣?」
陌青禾一直沒吭聲靜靜地站在一旁,不是故意無禮,而是剛換下衣裳,連口姜湯都還來不及喝就被喚來這兒,身體又冷又僵,連話都懶得說。
樊翠蓉沒睬陌雪梅,依舊對著陌青禾說道︰「你頭發怎麼濕了?」
「淋雨了。」她簡短回答。
「為什麼淋雨還拖著羲哥?」樊翠蓉故意問。
陌青禾挑了下眉,陌雪梅則是故意望向春蕾。這宅子就這麼點大,春蕾跑去找丫頭們探話,她就站在不遠處,自然瞧見了。
陌青禾回道︰「我沒拖著二少爺,只是踫巧遇見罷了。」
「什麼『罷了』?說話這麼無禮!」她瞪她一眼。
陌青禾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小的沒見識,說話粗鄙,請小姐莫怪。」
春蕾在一旁道︰「小姐,陌廚娘不過鄉野鄙人,不用與之一般見識。」
陌雪梅一個冷眼掃過,春蕾打個激靈,趕忙補充一句。「嬤嬤是待過宮里的,自然不同。」
「不知青禾犯了什麼錯,讓小姐如此生氣?」陌雪梅問道。
「沒什麼,剛剛的點心難吃,還有剛剛拿來的棗糕、糖粥藕,我平時吃到都不想吃了,再去做來。」面對陌雪梅冷厲的目光,樊翠蓉不覺地降低嗓門。
陌青禾恨不得馬上離開,忙應道︰「是。」
「如果你盡心伺候,少不了賞賜。」樊翠蓉端起架子。「以後我就是這莊子的女主人,若讓我滿意了,你自然有說不盡的好處。」她先把身分擺出來,打消陌青禾的痴心妄想。
她就這麼自信能嫁給裴羲?陌青禾有些疑惑,不過仍道︰「是。」
「听說羲哥幫你兄長還了賭債。」樊翠蓉問道。
陌青禾一怔,說道︰「是。」為什麼樊翠蓉會知道這事?
「可是你求來的?」
「是少爺好心借給青禾的。」她回答。
樊翠蓉露出一抹淺笑。既然羲哥不是慷慨解囊、無償助她,那就沒什麼大不了了。
「你們下去吧!」
待兩人離開後,樊翠蓉才露出安心的表情說道︰「你有沒有注意到我剛剛說女主人的時候,廚娘沒什麼反應。」
莊子的女主人就是羲哥未來的妻子,如果陌青禾真的喜歡羲哥,不可能對這句話沒反應。
春蕾點頭。「是沒什麼反應,看來是奴婢想太多,他們兩人真沒什麼。」
樊翠蓉微笑地躺回榻上,開心地吃起糕點。
翌日
本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樊翠蓉翻身捂住耳朵。
本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她將臉埋在枕頭下。
本咕咕∼∼
「把那些雞給我殺了!」她從床上坐起,拉開嗓門尖叫。
春蕾早在半個時辰前便被吵醒,干脆起身坐在椅上打盹,樊翠蓉殺雞般的吼叫嚇得她驚跳起來。
「听到沒有,把那些雞都殺了!」樊翠蓉怒吼。
如今她正氣頭上,春蕾識相地沒與她爭辯,答應一聲就出了房門。
樊翠蓉倒回床上,蒙頭覆面。
廚房里,陌青禾正在煮粥,見春蕾過來通傳小姐旨意,她抽了下嘴角。「怎麼可能把雞都殺了?」
「是啊,有二十多只雞。」青苗在一旁補充。
春蕾也曉得強人所難,遂道︰「要不你們想辦法讓雞狗別叫。」這里野狗也挺多的。
青苗笑出聲。「又不是神仙,哪能讓雞不啼狗不叫。」
「這我不管,再這樣吵下去小姐一會兒過來,大家都沒好果子吃。」她說道。
「怎麼了?」陌雪梅走進來。
一見嬤嬤,春蕾頓時沒了底氣。「小姐嫌吵。」
「叫咱們把雞都殺了。」陌青苗補充。
「嬤嬤這麼能干,定有辦法的是不是?」春蕾諂媚地說了一句。
陌雪梅瞄她一眼。「青苗,把雞都趕到後山去。」
「啊?」青苗一怔。
陌青禾也是一愣。
春蕾笑開。「謝謝嬤嬤。」她笑咪咪地回去交差。
「姑姑,你不是說真的吧?」青苗問。
「讓雞仔們跑跑,有什麼不妥?」
「是沒什麼不妥,可再要抓回來費勁。」陌青苗一臉苦惱。
陌雪梅朝廚房外喚了一聲。「菊芳。」
「是。」正在洗臉的菊芳匆匆走過來。
「表小姐嫌雞吵,咱們要把雞趕到後山去,你去問問少爺的意見。」
菊芳馬上領悟,小臉淨是笑意。「好。」
陌青禾笑著搖搖頭。姑姑也真是的,擺明了借刀殺人。陌青苗竊笑不已,看來惡人還要惡人磨,就讓少爺去整治表小姐。
沒多久菊芳顛跳著回來稟報,二少爺冷臉怒斥了表小姐一番,叫她受不了就回城里去,別在這兒折騰人。
菊芳活靈活現地演著,還學樊翠蓉砸東西、跺腳,把大伙兒逗得直笑,陌雪梅讓她們收斂些,快干活去,她們三個丫頭片子才拿了畚箕掃帚灑掃庭院、擦拭廳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