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空進一時還沒有從玲瓏碧玉完好無缺的消息中回過神來，听見我的話又是一頓傻眼，半晌才醒過神來，無奈而又好笑地搖了搖頭，道︰「虞相的算計，從來都是只算人心啊。」
對此我但笑不語，有時候，把握住了人心才是最重要的。
我就是把握住了空進定會在第一時間前來，一來也定會讓碧荷使用那碧玉玲瓏。而碧荷也定會因為龍天傾和白霧的關系，暫時先不拿出從龍翼華處得到的真品，只是用贗品代替，畢竟贗品的品質比之真品要差上許多，白霧也定然不會將此與碧玉玲瓏聯想到一處。而之後我又認定白霧會因為對碧荷的愛慕之心做出一些舉動，摔碎茶具。那麼之後，只要讓空進稍微提點一下，再加上我似是而非的話語，那麼白霧自然就會上鉤。到時再有空進在旁施壓，那麼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這一切，我什麼都沒做，甚至只是作壁上觀，靜待事態發展罷了，但是卻從一開始便將空進、碧荷、白霧三人的心思都分毫不差的算計在其中。
以一個放在角落積灰塵的贗品，換來神醫白霧的十年賣身契，呵呵，這筆買賣這麼算都不虧啊。
空進接過茶杯，一嗅二問三品之後，將仍留有余熱的杯子握在手中，把玩一會兒，方才放下。低頭復又執起一枚棋子，下入棋盤，花白的長壽眉垂下，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沒想到虞相算計人心的本事竟然在這種微末之處也運用得如此淋灕盡致啊。」
空進似褒似貶，似是感嘆似是呢喃的話語傳入我的耳中，里面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讓我原本低頭研究棋局的心思一頓，手指把玩著溫潤的白玉棋子，道︰「呵呵，大師說笑了，白霧神醫江湖上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能得白霧神醫的一紙契約，那又怎麼能稱得上是微末之處呢？更何況難道大師忘記了昨日白霧先生的契約上還曾寫過一條永不再提碧玉玲瓏之事嗎？」
空進微微攥緊了黑子，手骨上漸漸顯出青白之色，聲音里的波瀾幾乎不可捉模，道︰「貧僧多言了，但是你先前所做的一切也是為了讓龍天傾與你定下契約嗎？」
我聞言不禁抬頭看了一眼空進，這一句話不像空進以往對萬事都不所謂不在意的作風，今天的空進的確有些奇怪。然而當我看見空進眼里無比的執著與堅定時，不知怎麼心下竟然一軟，垂了垂眼，聲音有些沙啞，道︰「大師應該知道我心底最重的執念永遠在雅苑之中，所以……」
所以，無論何時，我都不會讓任何人包括我自己去利用「雅苑」來達成目的……
空進一怔，隨即不語，也明白了我接下來的話。
調整好呼吸，我又是一陣輕笑，道︰「更何況，龍天傾能夠進入梅林、尋到小築，這里面似乎是大師的功勞更多一些吧？梧桐苑，這個院子選的真好啊，如果冰燁沒有猜錯的話，這應該是大師的決定吧？」
梧桐苑，唯一一個與梅林比肩的院子，唯一一個可以站在院中便可以看見夏日梅花化海情景的院子。在梧桐苑，眾人從何處進入梅林皆可盡收眼底，若非如此，龍天傾又怎麼可能那麼簡單就找到入口？
空進擺下一枚棋子，九星連珠第九星差點算錯方位，艱難地笑了一笑，道︰「你還是那麼敏銳。」
「既然空進大師都想幫冰燁盡快達成目的，那麼冰燁又怎麼能拒絕大師的美意呢？而且大師為冰燁進賬黃金百萬還助冰燁簽下兩紙契約，這份恩情，冰燁絕對不會忘的。」
風輕雲淡的口氣里，卻已經將空進與我綁在了一條船上，畢竟我和空進的師徒之名只是謠傳，而只有將契約定下，我才能確定空進無法逃月兌——那一紙契約套牢的不光是我和龍天傾，還有空進。
白子落，乾坤即成，區區九星又何以扭轉？
「貧僧輸了。」空進還沒有落子，便先認輸，將指間的黑子放回了棋壇。
我看著棋局上面大半的空白，道︰「大師第一次在勝負未明之時便退縮了。」
「呵呵，虞相明知貧僧心已亂，勝負既定，又何必多說。」空進又是一派豁達作風。
我抿唇，的確，這一次從棋局上我便可以感覺到空進的心思不定，所以勝負早已分明。
我放下棋子，道︰「沒有想到大師竟然也會有心亂的一天，但不知為何而亂啊？」
空進沒有去看石盤上那一局棋，只道︰「虞相雖然身處紅塵，但是心思所掛，為親一人自當凡事皆空。貧僧雖身在世外，但多年夙願盡在紅塵，焉能不亂？」
我一怔，從來沒有想過空進竟然會這麼說，看向天空漸漸泛出玫瑰紅的天空，道︰「世人皆道紅塵亂，亂人心。但，究竟是紅塵亂了人心，還是人心擾了紅塵？心有所牽，便是清寡如大師又如何？不入紅塵，不擾紅塵，同樣因心結難了，終不得心靜。」
空進釋然一笑，道︰「無數年苦修，皆不如冰燁一兩句耳。卻不知冰燁心有紅塵萬丈，何以抵擋心魔？」
我還是第一次听見空進叫我冰燁，不由一愣，但隨即又被空進的話所引，仰天一笑，道︰「紅塵自有其精彩紛呈之處，奈何卻無冰燁心掛之人，縱是紅塵萬丈，又怎敵如卿一笑？紅塵自是紛擾卻不亂我心，繁華如夢，皆過眼雲煙，又有何可留戀？冰燁的心魔，從來不是紅塵，僅是心有所牽罷了。所牽所念一朝風雲變幻，心念成魔，那便翻了這天，覆了這地，冰燁又有何懼？」
空進一時被我這「豪言壯語」所攝，眼底浮現出點點迷離，口中呢喃︰「心有紅塵萬丈，身負塵緣千絲，原來紅塵竟是因塵緣所擁……」
「大師？」我看著空進，微微皺眉，今天這空進先是突然進入，後是態度不明，現在又精神恍惚，究竟是為何？
空進醒過神來，眼中迷霧盡去，只留下滿滿的醒悟與光彩，空進勾唇一笑，明明平凡無奇的面容卻有了另一種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干淨透亮和純淨，如第一見面一樣，那麼晃人心神。
「日後虞相無論遇見何事，天玄永遠是最大的後盾，凡事，但憑心而做便可，記住，心之所往，光之所向也。貧僧告辭！」空進起身，身形一晃，便失去蹤影，只留一句話在半空飄蕩。
「身負塵緣千絲，剪不斷理還亂，順其自然，水到渠成！」
我負手看著空進離開的方向，心思復雜，這是空進第一次表明態度將站在我這一邊，本來有了這麼一個強有力的後盾，我應該高興才是，但其它那些話卻隱隱讓我心亂。那剪不斷理還亂的塵緣千絲究竟是何意？難道我的生命中還會出現除了娘親以外的其他牽掛不成？可是那怎麼可能呢，我明明早就給自己施下了無解的絕情神咒，除了娘親以外，不可能再有人進駐我的心才對啊。
我走到湖邊，望著天空，嘴角勾起一個沒有任何感情的弧度。
凡事憑心而做便可，奈何無心之人如何隨心？
「青影！」
「主子！」
青影應聲而出，現出了身形。
我運用靈覺感應著青影和靛影的位置，青影為暗衛，靛影為冥衛，二者雖然所屬不同，但是卻都是要將隱匿、刺殺、護衛之法練得出神入化為止，而青影靛影身為其中的佼佼者更是不可同日而語，便是龍天傾也對靛影的存在沒有絲毫感應，可見二人功力高絕。
然而我若是屏息全力感受，便是靛影也隱隱有些蹤跡可循，但是剛剛除了空進心思紛亂的那些時間外，空進在我面前我卻依舊不能感應到任何氣息，若非我眼楮真真實實看見那里坐著一個人的話，我幾乎會以為空進不存在，這種不存在感甚至比上次龍天傾在車廂里的更重。
我問︰「你能感應出空進的武功到了什麼地步嗎？」
青影一向沒有表情的呆板臉上第一次有了凝重和茫然，還有一絲愧疚，道︰「青影無能。」
我手指微微攥緊，空進今天的表現實在太不同尋常了，他今天特意展現出他的武道境界究竟是為了什麼？
青影見我沉思的模樣不禁出聲道︰「這世上若是有人能感應出空進大師的武功，那麼可能也只有逍遙王龍天傾才行。」
「哦？不知冰燁要問我什麼事情啊？」
一道低沉魅惑的聲音突然打斷了我正想問青影的話，一襲紫光破湖而出，一道人影凌空而立，絕世姿容令天地失色，那面容赫然便是龍天傾那廝！
青影第一時間想要將我護在身後，哪知腳步都還沒來得及引動，那紫光竟然一閃而過失去了蹤影。
而我的靈覺今天第二次失去效用，龍天傾帶著湖水濕氣的手向我伸來，令我還沒有反應過來，鼻息之處便滿是不濃卻惑人心神的曼陀羅香。
我只覺眼前一黑，身子一輕，神智似乎都被滿鼻的香氣給迷惑了，一時不知應該做出什麼反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