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拂曉,晨光入戶,我連打了幾個噴嚏,懶懶地推開窗戶,發現外面正微微地下著細雨,窗前的回廊里撒滿了被雨打落的花瓣,正想穿衣起床,忽然一陣冷風襲來,吹得我周身毛孔皆豎,連忙又鑽回被窩深處,等到母親做好早飯,來喚我們時我已經忽冷忽熱發起燒來。
好歹吃過早飯,父親帶上我去老道家里看病。老道是鎮上遠近文明的神醫,出身瀟湘中醫世家,其父原是清朝末年北平宛平縣的縣令,因治下轄有清廷皇室御用的藥圃,故與當時的御醫們交往甚深。八國聯軍進北京那會兒,老爺子偷偷的卷了些名貴藥種,掛印辭官,帶著老婆孩子逃回了湖南老家,隔了幾年,忽然接到京城好友密信,雲廟堂有追究之意,勸其遠遁他鄉,以避無妄之災。于是老爺子便和夫人商量了一下,來到了我們的鎮上即老夫人的娘家,從此隱姓埋名,懸壺濟世起來。
初始的一二年里,老爺子整日提心吊膽,怕有什麼不測,後來辛亥革命一起,茫茫大清呼啦啦煙消雲散,老爺子便也就放下心來,安心開他的小醫館了。到了民國時期,鎮上廢了私塾,老爺子被鄉鄰推薦主持新式學堂,故鄉的文明基因漸漸傳播開來。無奈戰亂紛起,有一陣子故鄉土匪橫行,老爺子被人綁了票去當隨軍郎中,流浪了兩年,那伙土匪跟別人活拼時被滅了,另一方頭目曾是老爺子無意間愛心救治的病人,當下見到老爺子大驚,殷勤招待幾天便派人送回家來。
後來老道長大後繼承了其父的醫術,然名聲與其父相比仍是小巫見大巫,直到後來一個婦女因為難產昏死過去,被他扎了幾針,在肚皮上左拍三下,右拍三下,那婦人竟幽幽醒轉,嚶嚶幾聲,跨間緩緩滑出一活色生香的小嬰兒,鄉黨見狀一時大為驚嘆,視其父子如同神人。
我和父親趕到老道的醫館時,雨漸漸停了,一縷春陽自烏雲背後,悄悄探出臉來,一會兒又被遮住了,幾只大白鵝撒歡地在院子里踩水,見我們推開門,鵝鵝連聲,長脖子蛇一樣伸著,作勢欲撲,這時只听得老道哼哈兩嗓子,那鵝立馬轉身繼續它們的水中舞蹈,對我們視而不見起來。我聞聲望去,只見道爺正躺在回廊右側的竹椅慢慢搖晃,懷中抱著一個籃球,不停得向空中拋啊拋的,銀白的山羊胡子在骸下一癲一癲的,像是在跳桑巴舞。
轉眼間走到跟前兒,老道微笑著站起身來,猛地雙手一推,將懷中那球直擲過來,我嚇的連忙閉上眼楮,再睜開時,那球已經在父親手里了。老道微微一笑道︰「鐵牙子像是受了驚嚇,沒以前靈活了。」父親趕緊應是,說是昨日在林子里遇見狐狸了。
老道領我們進了疹室,並不急于號脈,一邊遞給我幾塊糖果,一邊取下掛在牆上的三弦琴咿咿呀呀拉扯起來,我默默听著曲子,靠,好好的一曲《天涯歌女》,被他拉成了鬼叫魂,讓人渾身的雞皮疙瘩層層泛起,真想奪過父親手里的籃球狠狠砸去。
這時簾子一響,打外面沖進一個人來,原來是墩子到了,墩子是老道的孫子,西瓜腦袋水桶腰,下面兩條冬瓜腿,天生一副慈悲模樣,其實最會扮豬吃老虎。
記得前年秋天,白露時分,墩子和領著他弟弟去田里給牛割草,回來時在鎮西遇到一賣豆腐的,墩子便介紹說家里正缺豆腐,讓人家跟他回家,賣豆腐的見他憨厚,邃跟了他向鎮上走來,哪里知道他天生有一項人見人怕的本事,傳說有一年冬至,墩子去醫館給老道餃子,出得大門,墩子一身懶腰, 當一聲,放了一個雷鳴般的響屁,接著一路行去,嚶嚶不絕的演奏出一曲長長的小橋流水。屁曲過處家家掩門閉戶,罵聲一片。
且說賣豆腐的和墩子兄弟邊走邊聊,墩子故意落後兩步,深吸了幾口新鮮空氣,運起潤物細無聲的看家本領,緩緩地排開無聲彈來,一路上不住得呵呵傻笑,賣豆腐的以為他有些痴傻,並不在意,漸漸的走到了老道的醫館,墩子讓賣豆腐的稍侯片刻,兄弟倆跑進院子找老道買豆腐。墩子故意把老道引到被他加工過的那擔豆腐旁邊,老道跟賣豆腐的談好價錢,決定買上十斤,賣豆腐的聞言大喜,便開始給老道切豆腐,誰料一掀紗布,一股惡臭撲面而來,哎呀那個臭啊!直令賣豆腐的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差點昏死過去。老道咬牙忍住,這氣味他熟悉的很,一定是好孫子缺德的杰作,當下只得連連直拍賣豆腐的後背,一會兒那人回過氣來,老道唯心的贊不絕口,稱其臭豆腐做的香飄十里,味道獨特,願意全買下來.賣豆腐的呵呵傻笑,扭捏著接過豆腐前倉皇離去。那人一走老道掄起掃帚就拍,墩子卻已撒丫子跑得遠了。
老道見墩子進得門來,停了彈奏,從兜又掏出一把糖果,遞了過去,墩子立馬接住,轉身出去時眼楮一眯暗示我一會外面會合。老道此時坐到辦公桌後,喊我號了號脈,又看了一下舌頭,便開了藥方。我順眼瞥去,只見上面寫道︰「桂枝三錢,白芍三錢,甘草三錢,柴胡三錢,杏仁三錢,香附三錢,大棗七枚,以槐陽草作藥引,三碗水熬成半碗,睡前服下,三日可愈」。
父親拿了藥方去櫃台抓藥,墩子趴在窗外直向我招手,我走到廊下,墩子一把將我拉住,悄悄向我言道︰「坊上新來了一個長的好看的外地美女,味道香極拉,她現在正在街上讓一個瞎子算卦,那瞎子就是上次忽悠你的那個,去看看吧,我勉強提起精神,打算稟告一下父親,此時外面已是雲開雨散,陽光漸漸燦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