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荊棘嶺的風景,如那碑文所說是「荊棘蓬攀八百里,古來有路少人行」,那麼眼前的小雷音則是︰颯颯林中風,潺潺澗底水。神仙徒興嘆,鴉雀不敢飛。鴉雀之屬之所以不敢,蓋因此山實在太高,以至于抬頭不見其頂;神仙們興嘆,是擔心這山里有法力強大的妖魔,萬一不小心在此處翻了船,可就丟老人了!
我仔細回憶現實中的華夏世界,好像還真沒听說有哪塊地方漫山遍野全是荊棘叢,並且連綿開去有八百里的範圍;至于高山流水如小雷音者,華夏地大物博,比比皆是,倒不好胡亂對號入座。
小雷音山門向西的嶺間平凹處,黃眉在此種植了半畝梯田狀的西瓜,這里正好是山腰處的一塊窪地,東嶺上淌下的雪水在窪地旁邊沖出一條水溝,向西流過一個小山村,接著又一折西南瀉進了億曲百彎的山澗里。
「兄弟啊!以前這水溝兩側,經常有虎豹狼蟲出沒,更有山妖橫行,人跡罕至。貧僧重新回來以後,教化得這一山妖魔皈依受戒,平常只是吃素,數百年傳承下來,才有了前面的小山村吶!這山月復間的上千畝地,本來都是我開墾出來的,後來這些人定居于此,便讓他們種了!我只保留了這片瓜田,朝夕圖個新鮮!」
「呵呵,師兄愛吃西瓜的嗜好看來沒法改變了,怪不得當年猴子路經此地,最後靠一只西瓜贏了你!要我說你還是悠著點好,都已是證了菩薩果的人了,可不能為瓜誤事啊!坦白交代,為什麼把杏兒扔給我啊!」
「呵呵,這事說起來還是龍女提醒了我,五百年前你入輪回不久,我就收了杏兒為徒。你還記得我被大鵬吞下那回不,就是那一次回到普陀山待了些日子,我就回到佛界去老爺那里消差。
你也知道,我一向受不得靈山上的那些個規矩,反復求老爺依然放我回到小雷音修行。彌勒爺見我戾氣除盡,明心見性,便微笑著準了。于是我又一次來了小雷音寺,沒想到歸來一看,當年建好的恢宏寶剎已變成斷壁殘垣,掐指一算,原來是該死的猢猻,當年一把火燒了個干干淨淨。
幸好在普陀山修行了一陣,心中早已沒有了那股無名火。我尋思著此山往東的八百里荊棘嶺中,有些個郁郁蒼蒼的松、柏、竹子,更有些桃李斗麗,梅柳多情,便駕雲前往,試圖尋找一些建廟的木柴。
沒想到還沒到荊棘嶺,就看到前方電閃雷鳴,風雨大作,這架勢一看就是有人要渡劫了,而且是傳說中的九重天劫,我好奇心起,在靜寂嶺旁邊的梅花嶺降下了雲頭。
之所以降落在那兒,主要是遠遠地看見嶺上聚集了一些觀劫的人。待走到近處,原來卻是那十八公、翠雲叟、檜雲子等仙。眾仙聚會在梅花嶺上,其實是在為杏仙的渡劫觀禮。那梅花仙子的懷中還抱著一個不滿周歲的小樹怪,也就是後來拜在黃眉座下的黃杏兒。
黃眉第一眼看到小樹怪時,心里就莫名涌起一陣歡喜。正所謂隨喜功德,這歡喜直接種下了師徒的情分。西游時期,黃眉和靜寂嶺諸仙也曾閑暇時品茗論道,對杏仙的美麗也曾心生漣漪。
且說十八公看到黃眉飄然現身,激動地雙手握住其手一陣搖晃,然後哽咽道︰「黃眉道友真是個有心人,竟然親來為杏仙觀禮,可憐仙兒為情所困,此劫凶險萬分呀!」
「松伯何出此言,杏仙子修道千載,已是太乙散仙之數,若能度過此劫,當可飛升仙界,成就那太乙玄仙初級的仙位,即便渡劫失敗,也應有自保之能吧!」
「道友有所不知,自當年金蟬子西去路經此地,杏兒一顆芳心竟然暗許,從此相思郁結,修為不見提升。更要命的是,當然聖僧飲過的殘茶,被其飲入月復中,竟然就奇巧地陰陽交感,化孕出梅仙懷中的這名嬰兒。這一胎直接懷了五百年,方于去年中秋,將其生下。
杏仙當年初遇唐僧時,已面臨渡劫之境,後來因懷胎壓住境界,這一生完孩子,還不到一年,就被天道捕捉到了氣息,這不蒼穹變色,劫雲滾滾,已經在此轟炸了三天。也不知道劫雲之內的她,現在怎麼樣了!」
「我靠,不會吧。杏仙如果只是喝一杯清茶,怎麼可能懷孕?老頭你以為佛爺是三歲女圭女圭嗎?」
「道友莫急,十八公真的沒有騙你,杏仙分娩之時,是我親手接生的,完全可以證明知道孩子臨盆前夕,仙兒仍是處子完璧!」梅仙抱著杏兒,一臉真誠地在旁言道。
「真的如此?你沒騙我?」黃眉追問數句,見梅花仙子連連點頭,才有些相信。因為世尊當年也曾指了自家媳婦的肚子一下,然後太子妃就懷上了他的兒子。
佛門神通,有太多的不可思議之處,黃眉覺得,當年的唐僧一定是有那麼一瞬間對杏仙動情了。這一念情生,喝茶時就把情種落在了茶杯里,杏仙思人品茶,進一步將兩股情愫勾兌在一起,養在了自己的肚子里,天長日久,便生出了杏兒。
想到這里,黃眉抬頭看著前方的荊棘嶺主峰,心里卻想起了千年之前杏仙的絕世姿容︰「青姿妝翡翠,丹臉賽胭脂。星眼光還彩,蛾眉秀又齊。下襯一條五色梅淺紅裙子,上穿一件煙里火比甲輕衣。弓鞋彎鳳嘴,綾襪錦繡泥。妖嬈嬌似天台女,不亞當年俏妲姬。」
吳承恩這段描述,寫的真好,雖然沒寫出杏仙的十分之美,起碼寫出了她的一絲背影。這樣一位絕色的痴情仙子如今卻孤零零地獨立山巔應劫,而他所相思的情郎,此刻卻遠在極樂世界。
黃眉的心里莫名一痛,一股熱血燃燒起來,他念動法訣,喝了聲「唵淨法界,乾元亨利貞」拘喚出六丁六甲及那阿羅揭諦,讓諸神護著他闖進了劫雲。
天地法則,諸神不得護應劫之人,所以黃眉進入劫雲籠罩的中心區域時,他們就不能跟了。對于非應劫者來說,進入劫區等于是挑戰天道的威嚴。所以九霄雲上,那盤旋的劫雲感應到黃眉的時候,就分了一部分雷電狠狠地轟了過來。
黃眉不是傻子,趕緊祭出了彌勒佛爺的白色褡包,俗名又稱人種袋。按照他的理解,此袋可裝世間萬物,那麼著九霄劫雷應該也是能裝的。
不料劫雷來到跟前竟然會繞過人種袋,顯然袋子的吸力奈何不了劫雷,黃眉幸運地被轟了幾下。好在這廝皮厚,硬是挨著雷劈走到了山崖邊盤膝閉目的杏仙旁邊。
此時的杏仙衣衫藍樓,嘴角殷殷的鮮血更是染紅了大半邊酥胸,黃眉伸手在其鼻尖一探,卻是尚有微弱的呼吸。正要有所行動,忽然那最後一道劫雷在空中化作碗口粗細直接向下轟來。黃梅知道憑杏仙之力,根本擋不住這最後一擊。
他趕緊拋出了一對金撓兒迎空抵上了神雷,只听得轟隆一聲,金撓被擊得粉碎。那雷不改氣勢地照轟下來。危急時刻,黃眉念動了人種袋的收放訣,把二人吸進了褡包內。
于是最後一道劫雷轟到了人種袋上,兩人感覺袋子劇烈震蕩了許久,才慢慢停了下來。黃眉估計劫雷退去,便要服杏仙起來,不料她已是油盡燈枯,伸手扯住黃眉的衣袖不到他動,最後微笑道︰「謝謝你啊,我走之後,杏兒就托付給你了!」
黃眉看著杏仙逐漸暗淡的目光,忍痛「嗯」了一聲,杏仙得償所願,帶著最後的微笑香消玉殞了,他的身體在黃眉的懷中化作了一片片的花瓣。那些花瓣繞著黃眉飛了一圈,又向上飛出了袋子口。黃眉在後面跟著出來,卻見花瓣化作一道彩絛,直奔那梅花嶺上的諸仙飛去了。梅花嶺上,此時傳來一聲嬰兒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