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被拉克絲從學院里拽出來已經有足足一個小時了。
也只能說這位貴族小姐真是會挑選時機,偏偏在一天中最熱的時候跑了出來,過高的溫度以及露出罪惡嘴臉的太陽公公,讓身著黑衣的維亞覺得煩躁無比,背部似乎有不少細小的肉芽在抖動,來自皮膚內部的瘙癢讓維亞死死的握住了拳頭。
然而,即便是熱成這個樣子,這名貴族小姐依舊是興趣高漲,拽著維亞的手在小鎮的集市上走來走去,穿梭在不同的店鋪里,像是好奇寶寶一樣的問這問那,雖然心里很不耐煩,但是維亞也依舊耐著性子為拉克絲講解這些明顯和她不處于同一世界的東西。
近乎無窮無盡的問題,讓維亞無數次的詛咒了那個很隨意的揮了揮手就把自己交付給惡魔的棕發酒鬼大叔,還一邊說著什麼「加油吧,小鬼」「今天放你一天假!」之類的話,在維亞的眼里這完全是對自己睡眠時間的壓榨!才不是什麼放假!
整頓了一下心情,維亞繼續著自己的解釋大業。
而粉發的女孩則是閃動著紫色的眸子,不知道是在听維亞的講解,還是在想著些什麼。
「喂喂,你真的在听嗎?」撓了撓腦袋,讓原本柔順的黑色頭發亂成一團,維亞癟著嘴瞥向了一邊的貴族小姐,微眯的雙眼清清楚楚的寫著‘我很不滿’之類的字樣。
「嗯,」拉克絲像是終于回過神來,十分寧靜的閉上了眼楮,端莊而甜美的笑容浮現在她的臉上,「我有在听喔!」
「嘁!不論怎麼听你都是在敷衍我吧!」維亞雙手環抱,盡可能擺出一個類似于圓規的姿勢,在魯迅大人的筆下,圓規式的站姿往往意味著這個人的刻薄與尖酸,這樣興許能夠減少一點貴族小姐對自己的興趣,從而讓維亞從這個幾乎讓他窒息的一問一答里解月兌出來!單純的提問讓擁有健全思考能力的維亞十分無趣。
最重要的是,在整個問答的過程里,身為學生一方的拉克絲小姐竟然處于完全走神的狀態,僅僅是這一點維亞就完全沒有任何干勁。
不過很顯然,總有一些人對于維亞的舉動十分不滿,比如說……
從剛才開始就連番客串了燒烤店,首飾店,鐵匠鋪(請不要問我為什麼貴族小姐會對鐵匠鋪也感興趣),服飾店,魔法用品店,以及現在的咖啡店的老板的那個成年男人!
現在,這個留著一頭精神金色短發的男人倒豎著一雙狹長的眼楮,像是看著此世的仇敵一樣,惡狠狠的盯著正在打哈欠的維亞,那個表情,就好像因為主人被欺負而跳起來的惡犬,正朝著欺負主人的家伙齜牙咧嘴,對!就和看家的惡犬一樣!
「布萊特,我記得我並沒有允許你擅自加入我今天的行程呢。」
似乎感受到了什麼,拉克絲以即便是帝都最苛刻的禮儀老師都無法找出毛病的姿態,親吻了一下剛剛由侍者端上來的紅茶,溫柔的聲線不知道為什麼帶著讓人顫抖的威嚴,說道。
「……」
突然間,被喚作布萊特的男人整個人像是被絕對的低溫凍住了一樣僵在了原地,拉克絲的言語就如同一字一印的律言,明明並不是什麼嚴厲的辭令,但是對于布萊特來說,這些話就好像有著比騎士的戰劍更為強大的束縛力,死死的限制了布萊特的行為。
下一刻,就如同魔法的效果,布萊特在一瞬間毀去了身上的普通工作服,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裁量得體的,將布萊特襯托的更為修長的黑色燕尾服,單片的掛鏈式古老貴族眼鏡,空架在布萊特的右眼前,純白色的手巾以近乎藝術品的形狀安靜的趴在他的燕尾服上衣的口袋里。
「對于我私自的行為以及個人的判斷所造成的冒犯,我表示十分抱歉,並且以十二萬分的忠誠來表達我的誠意,拉克絲大小姐。」布萊特向前邁出右腿,左手放在胸前,稍稍的彎下了腰身,在拉克絲身邊做出了一個往往是管家身份才做出的欠身禮。
「既然如此,那麼立刻離開我的視線,回到我父親的身邊去吧。」
語速十分緩慢,但是卻異常的堅定,難以想象是一個不到十歲的貴族小姐所能做出的發言,然而此時的傾听者似乎忘記了自己也不是什麼能夠以歲數來衡量的普通人。
「……」稍稍沉默了一下,布萊特在鏡片後的眼楮不斷閃爍著精光,然後他得出了自己的回答,「恕難從命,大小姐。」
「……」正在攪動著紅茶的手停了下來,粉發的貴族小姐並沒有體現出任何的不悅的神色,相反,拉克絲美麗的容顏上展現出了更多的,更為璀璨的笑容,甚至蓋過了一邊被維亞諷刺為毒辣的太陽公公所釋放的陽光。
熟知這個女人的維亞知道,這個外表看似常人,內心卻絕對和琳雅克一樣是個黑乎乎的東西的女人,要展開自己的獠牙了,而且……這個叫布萊特的家伙,只會很慘,而不只是單純的被懲罰一下就放到一邊那麼簡單了。
「是什麼給你了反駁主人的勇氣呢?布萊特。」拉克絲微笑著說道,她的笑容如同女神,聖潔的光芒照耀在布萊特的鏡片上,反射出同樣璀璨的光芒。
「唔……」突然被冠以反駁主人這個等同于逆反主人的帽子的執事,很明顯陷入了進退兩年的境地,他閃躲不停的撇著拉克絲似乎追尋著的紫色水晶似得眸子,一邊繼續惡狠狠的注視著從一開就高束雙手,一副想要看好戲的樣子的維亞。
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語序,名為布萊德的庫萊茵家執事,不卑不亢的開口道︰「大小姐,我從來沒有反駁主人的意思,我只是在遵守公爵大人赴宴前的交代,好好服侍大小姐罷了。」
庫萊茵家的公爵——西格爾•庫萊茵,在兩天前離開了南德魯鎮,前往需要一天車程的另一座小型城鎮參加一名當地貴族伯爵的生日宴會,而拉克絲則以不到出席宴會所需要的最小歲數十歲為由,留在了南德魯鎮「看家」。
事實上,像南德魯鎮這樣一個小地方,一名公爵的離開已經不算什麼小事情了,即便是維亞和以往一樣宅在旅店里看書也會從客人們嘈雜的談論中得到一些實際的信息。而維亞因為這個星期一直在杰哈特的封閉特訓下,所以對于外界的事情知道的並不多。
一想起杰哈特,小家伙就再一次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抽其筋骨的表情,就算維亞知道自己現在絕對打不過杰哈特!反而要像個傻瓜一樣,一個人收拾兩個人所造成的惡果。
「……」秀氣的眉毛顰蹙著,拉克絲第一次表現出了不悅的表情,「請不要拿父親大人來壓我!布萊特!」
「但是小姐!我實在看不下去這個平民對您的指手畫腳。」眼看拉克絲有動怒的趨勢,布萊特連忙的轉移著話題,身為服侍貴族的執事,他很了解自己的工作,作為服侍庫萊茵一家的管家,布萊特的忠心確實是無可厚非。
而布萊特所不知道的是,也許自己剛剛的這句話,會讓自己面前的主人展現出絕對不同尋常的一面,至少是布萊特沒有看到過的。
「布萊特,」拉克絲說道,她的表情也許是因為面前的那個中年管家的忠誠而稍為緩和,但是依舊是遍布著嚴厲,「我並不認為維亞的行為有任何逾越,相反,他為我帶來了不少的快樂。至少我懂得了那些教師們遠遠無法教導我的東西,不是嗎?」
言語是如此的堅定,以至于布萊特仿佛第一次認識了自家的小姐,在管家的映像里,小姐總是溫順而理智,完美的以一個公爵繼承人的身份學習著,並且受到了教會的青睞,只要假以時日,一定會成為大陸上有名的人物,而現在,布萊特似乎更加了解了自家的小姐。
圓形的貴族鏡片反射著窗外的光芒,讓人看不見布萊特的眼神。
接著,這位管家選擇了退讓,他再一次施展了前次的欠身禮,然後瞪了一旁一直在看戲的維亞一眼,一步站到了拉克絲的身後,筆挺的身姿讓人有一種看到旗桿之類的東西的錯覺。
「真是抱歉,讓維亞你看到了家里的事情。」
雖然是表達歉意的話語,但是維亞沒有從中感受到任何的歉意,請至少把你那副奇妙的笑容收斂一下再說這句話吧!
維亞這麼想著,視線卻飄到了窗外,然後,他再一次看到了不得了的東西……
「果然,今天是我的不幸日嗎?因為沒有去教堂一次所以諸神都拋棄我了嗎!」
眼角抽搐著,琥珀色的眸子里倒映著頗為熟悉的身影。
美麗的金發女劍士,正和發怒的貓咪一樣,將整個光潔的額頭貼在玻璃上,氣鼓鼓的嘴巴並沒有讓她的美麗走形,反而更加顯得可愛,也許貓咪這個詞真的是天生為她準備的也說不一定。
「維!亞!」
一字一頓的叫到了自己的名字,惡鬼纏身的感覺自然而然的爬上了維亞的心頭。
下一刻,金色的旋風破門而入,毫無征兆的將弱小而無法反抗的男孩卷入了自己的懷中,像是拽著最為珍貴的東西,金發女劍士的雙臂毫無節制的展示著自己的柔軟與力量。
「克拉!」
那是人類彌足珍貴的頭骨因為外力而斷裂的聲音。
再一次,維亞似乎看見了接引靈魂的神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