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則這會兒只剩下心頭一點清明,其余的滿是殺戮之意,一身鎧甲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一張俊美的臉上帶著血污,看著幾乎帶著猙獰之色,右手穩穩地握著長劍,沒有任何花哨的招數,每一劍揮出,便能帶走一個人的性命,而那些人因為伊稚斜的緣故,對上韓則總有些束手束腳的,因此,死在韓則劍下的人很是不少。
匈奴人似乎源源不斷地上來,而這個時候,也能看出雙方的差距了,不論如何,論起悍勇,才訓練了幾年的漢軍,還真比不上那些自幼就在爭斗的匈奴人。
就在漢軍的傷亡開始增大的時候,又有喊殺聲傳來,伊稚斜本來一直騎在馬上,觀望這邊的戰場,這會兒回頭一看,卻發現又有數萬漢軍疾馳而來,打著的旗幟,赫然是李廣的。
伊稚斜一驚,眼見著李廣率領的人馬離這里已經不足二里,心里對于將漢軍剿滅已經沒了指望,畢竟,他還要保存自己的實力,最終咬了咬牙,命令道︰「收兵,咱們也撤退」
圖各一驚,趕緊提醒道︰「可是,左谷蠡王,大單于那里……」
伊稚斜冷笑一聲︰「就說漢軍援兵來了,是飛將軍帶的隊,咱們敵眾我寡,實在不敵」他心知如此,軍臣肯定要訓斥他一頓,但是,想要對他做出什麼實質上的懲罰,卻是不能。李廣的威名在草原上還是很能拿得出手的,尤其,軍臣還要考慮到右賢王,右谷蠡王他們的想法。
于是,伊稚斜直接撥轉了馬頭,也不顧那近萬在山坡上正在舍生忘死地戰斗的部屬了,直接下令撤退。
李廣這會兒見匈奴人想要逃了,壓根不看山上還打成一團,直接就命人緊追著伊稚斜而去了。
公孫賀這會兒也已經有些力竭,見到有援兵過來,本來還是一喜,想著兩邊正好前後夾擊,將這近萬的匈奴人一鼓作氣全部消滅呢,哪知道,李廣居然直接追著伊稚斜跑了,氣得狠狠地啐了一口帶著血絲的唾沫,就這麼一個疏忽,幾乎要被一個匈奴當戶砍下的自己的手臂,虧得一個親兵趕緊上前擋下了那一刀。
公孫賀哪里是什麼心胸寬廣的人,僥幸逃過一劫之後,趕緊喘了一口氣,握緊了手里的彎刀,只覺得手心汗津津的,他狠狠地一刀砍進自己身側一個匈奴人的肩膀,用力過猛,幾乎將刀鋒卡在了那個匈奴人的肩胛骨里,拔出來的時候,見刀刃都崩開了米粒一般的小口子,心中不禁大恨,暗自琢磨著,若是自己能夠活著回長安,非要整死李光那個老東西不可
而韓則這會兒也見到李廣追著伊稚斜的人跑了,心中一動,大喊起來︰「援兵來了,匈奴左谷蠡王跑了」
幾個機靈的親兵也是跟著喊了起來︰「匈奴人逃跑啦左谷蠡王逃跑啦」
匈奴人那邊,幾個人不由得回頭望了一下,果然,看到打著左谷蠡王旗幟的人馬已經遠遠地逃走了,士氣一下子大泄,有些人也心思浮動起來,手底下不免少了幾分一往無回的氣勢,一時間,竟然讓漢軍扳回了局面。
韓安國也帶著一部分前鋒騎兵追了上來,雖然沒有看到李廣的影子,不過,卻發現了韓則他們這邊還在跟匈奴人短兵相接,眼看著死傷已經不少。
韓安國幾乎氣瘋了︰「該死的李廣快,上去支援弓高侯與公孫將軍」
那些匈奴人見又有漢軍沖了上來,氣勢不免又下降了一截,有些人已經生出了退意,不過,如此一來,匈奴人的陣型更是大亂起來。
右路大軍的到來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韓則心里也是一松,頓時覺得疲憊鋪天蓋地而來,但是,這里終究是戰場,他狠狠地咬了咬舌尖,讓自己清醒過來,用力握了握劍柄,劍柄上纏著的麻布這會兒都已經顯得有些濕滑起來。
公孫賀幾乎當場就要丟了手里的彎刀,他覺得自己手臂上的肌肉都在哆嗦起來,他已經記不清楚自己砍了多少人,這還是在親兵的護衛之下,自己數十個親兵,這會兒已經死傷了接近一半,他深深地喘了一口氣,露出了一個很是難看的笑容來︰「援兵終于到了」
韓則也是松了一口氣,到了這個地步,匈奴人是翻不出什麼花樣來了。
沒多久匈奴人軍心渙散,敗像已經非常明顯,韓則淡淡地開口道︰「讓他們放下兵器,跪地投降,可以不死」
旁邊的親兵听了,趕緊高聲喊道︰「放下兵器,跪地投降,可以不死」先用漢話喊了兩遍,又用匈奴語喊了起來。
建章營的人多少學過幾句匈奴語,也跟著大喊起來。
當第一個匈奴人猶豫著丟下了手里的兵器,跪到了一邊,沒有被漢軍攻擊的時候,剩下來的匈奴人也差不多沒有了戰意,他們已經是被自己的首領拋棄了,對于匈奴人來說,投降強者,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戰斗終于結束了,命士兵開始打掃戰場,統計傷亡人數,韓則和公孫賀這會兒已經找了個干淨一點的地方,跟韓安國寒暄起來。
韓安國有些難堪地說道︰「是安國御下不嚴,好在兩位將軍平安無事,否則,安國實在是無顏面對兩位將軍,面對陛下了」
韓則趕緊說道︰「護軍將軍何出此言,護軍將軍及時來援,使得左路大軍總算不至于死傷慘重,我等銘感于內」不過,這話里還是帶著刺,你們右路大軍這個時候才跑過來救援,先跑過來的還是個跟我又過節的李廣,莫不是你們存心想要讓咱們損失殆盡啊
韓安國自然听出了其中的意思,有些艱難地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一邊公孫賀很是陰不陰陽不陽地說道︰「護軍將軍援手之德,某與懷瑾自然是記得的,至于李將軍」
他冷哼一聲,喉嚨里幾乎冒出涼氣來︰「李將軍一心爭功,見死不救的事情,某也自然會如實稟報陛下,介時,陛下自有公斷」
韓安國吃了一驚,不過,既然這兩位沒有扯上自己,他也就松了一口氣,打起了哈哈,帶著點殷勤,說道︰「兩位將軍果然用兵有方,居然能夠讓匈奴人吃了這般大虧,實在是叫安國佩服啊」
「哪里哪里,護軍將軍謬贊了」
……
這邊在虛情假意地互相吹捧試探,那邊,韓安國的一個親兵猶豫地看了看天色,最終還是鼓起勇氣說道︰「將軍,李將軍去了這麼久,還是沒有消息,要不要派人去看一看」
提到李廣,幾個人臉色都有些難看,韓安國冷笑一聲︰「這李廣也不知道有什麼依仗,不遵軍令,不顧袍澤,妄自尊大,如今怕是為了搶功,孤軍深入。咱們這會兒已經大戰了一場,心神俱疲,便是想要前往接應,還不知道人家領不領情呢」
公孫賀更是直接說道︰「我屬下軍士這會兒折損不少,剩下的也急需休整,哪里還騎得了馬」
韓則這會兒對李廣也沒了好感,也不知道為什麼後人將他吹得有如軍神再世一般,起碼,這老家伙,品行就很值得人懷疑,太讓人不舒服了他也不是什麼喜歡以德報怨的人,何況,這會兒建章營的戰斗力也就只剩下平常的三成不到,真要是追上去,還不是肉包子打狗啊
于是,韓則也是很委婉地表示︰「建章營這會兒也是不堪再戰了,不過,李將軍那般性子,若是無人接應,怕是將來會懷恨在心,我等……」
公孫賀哼了一聲,而韓安國卻有些猶豫了。韓則和公孫賀固然可以拿著剛剛大戰了一場作為理由,可是,韓安國怎麼可以,除了李廣帶走的人,韓安國手里還是過十萬人馬沒有怎麼參戰呢
于是,韓安國很是不情不願地調出了三萬騎兵,前往接應,心里別提有多膩味了。
而李廣這會兒,卻是真的身陷苦戰之中。
伊稚斜是何等人物,見李廣一直緊追著不放,加上見李廣不過帶了兩三萬人,也不見有大軍跟上接應,他是知道一點李廣的性子的,忖度著,李廣怕是又獨自帶著自己的部屬追上來了,不禁動了心思,這次自己沒能將韓則那邊拿下,不過若是將李廣拿下,自己到時候不但無過,反而是大功了。于是,直接下令迎戰。
而李廣追上來的緣故,固然是搶功,但是實際上,還是想要為了自己的兒子報仇,因為,當日攻打雲中郡的,正是伊稚斜所部,這會兒見到左谷蠡王的旗幟,哪里還肯放過,就這麼緊緊地追了上來。
李廣這人,為了勝利,素來有些不計傷亡的意思,他的手下也都差不多,一個個都是以命相搏,以命換命的架勢,可惜的是,若是對上了別人,或許很容易讓敵人膽怯,但是問題是,他的對手是匈奴人中的精銳。
于是,當韓安國派出去的三萬大軍趕來的時候,伊稚斜所部和李廣已經拼成了兩敗俱傷的架勢。
伊稚斜遠遠看見又有漢軍趕來,不禁大為遺憾,差一點,李廣就要被他們所敗了,不過,他也是能屈能伸之人,當下命令撤退,反正,將李廣的手下幾乎打殘了大半,如此也是大功一件了。
而李廣他們這個時候,就算是想要追擊,也沒了力氣,是役,李廣所部再次折損了近萬人馬,另外的人也是幾乎人人帶傷,怕是一段時間里不能再次投入戰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