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康這一番話無異于潑了完顏洪烈一頭冷水,他端著茶,愣在了當場。這也把楊康嚇了一跳,不難看出來,他老爹對于《武穆遺書》寄望頗深,但他卻又不敢在這個時候改變觀點,轉而附和。
不為別的,單為了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蒙古人那邊就要聯絡南宋聯合伐金了。而此時的金國,說句不好听的,完全就是個發面的饅頭了,外邊白胖好看,一捏就沒什麼了……南宋別看現在看著外無良將內無良臣,但就楊康所知這個時代的名將至少還有孟珙、余玠、杜杲三人。蒙古那邊就更不用說了,自成吉思汗以下,善戰之將無數。
可是金呢?野狐嶺一戰那兩個先後領軍的廢柴已經是金國的善戰之人了……
也即是說,那兩人一貶一死後,楊康這個靠著點運氣,以及悍不畏死的凶狠勁,拼殺出來的西貝貨,反而是金國武將的魁首了。
三國相爭,金國必滅無疑。金國滅了到是無所謂——雖然楊康這麼想的時候,心里對完顏洪烈還是有些愧疚的,但原本他也不關心金國死活——但是金國一滅,蒙古人可就入關了,又會變成歷史上北方百姓從四千多萬被殺到只剩下那個「多」的零頭,這才是楊康一直努力阻止的。
所以,楊康覺得至少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要阻止兩國關系進一步惡化。因此找《武穆遺書》這事,他必然得阻止,況且,楊康本身也覺得,這書確實沒用。春秋戰國到如今,流傳的兵書還少嗎?最後善戰與否,取決的終究不是誰看的書多。
「唉……」半響之後,完顏洪烈一聲長嘆,端著的茶碗到如同端著酒碗一般,一仰頭,全都灌進了口中,「寶劍雖好,也要英雄配,否則不過凡鐵一片。康兒,為父之前還說那朝堂上的不過一群腐儒,如今看來,我也查不了多少啊。」
「爹不過是憂心國事,又一時當局者迷罷了。」楊康勸道,不過他也覺得完顏洪烈這想法有些「書生意氣」在里邊,自覺地兵書在手,便可天下無敵,重文輕武。卻不想,這兵書終歸是武人寫的,勝敗如何,還要看沙場上見高低。
「這《武穆遺書》不找了。」不過完顏洪烈倒也是豁達,想明白了便立刻放下了,看著那幾張寫著岳飛詩詞的紙,搖頭笑道,「康兒要是早些回來變好了,真是白費了為父頗多功夫了。有這時間,倒不如多為朝廷籌到些糧草銀錢。」
「爹……」
「嗯?」
楊康便是初上戰場也未必如此時這般緊張,他走到屋外看看,確認了左右無人,這次回來湊在完顏洪烈耳邊︰「您想過……當皇帝嗎?」
完顏洪烈沉默了片刻,又是一嘆︰「我見著你娘的當天晚上,便沒再想過啦。怎麼?康兒想?」
「不,其實……爹不想,反而是讓我放了心。」只見楊康臉上的笑便知這句話並未作假,而是確確實實舒心的笑容,只因為……即便是按照最好的事態發展,金國能撐到成吉思汗歸天,到時候草原上必定分裂!但是以金國現在的狀態,那個時候必定也是極限了。而南宋,既然能夠在金亡之後,抗了全盛時期的蒙古八十多年,那麼同時期的皇帝應該也不會太爛,再加上那些能戰之將,金國依舊是逃不過亡國之禍。
到時候如果完顏洪烈是皇帝,那麼以他的性格,八成是要殉國的。如果他依舊是個王爺,要是念著復國,以他的能耐,反而能逃出生天?
楊康倒並非是念著自己,以他的想法,那個時候他八成已經戰死沙場了……
完顏洪烈看了楊康一眼,卻是帶了些不信任︰「康兒,你若想,爹……」
「爹,我是個只想著殺人放火的匹夫,那個位子若是給了我,那可就要天下大亂了。其實我原本還擔心著,要是爹想要,那我拼了這條命,自然是要幫您爭到。但是到時候,爹就得和娘再用用功,給我生個弟弟出來了~」
楊康說得痞子氣十足,心里卻是有些感動,他是知道的,自己不是完顏洪烈的兒子,甚至連族人都算不上,完顏洪烈卻能把話說到這份上,就算是因為他愛慘了包惜弱,但對他這個便宜兒子也實在是太好了……
「你這小子,果然是丘八堆里呆長了!」完顏洪烈拍了楊康一巴掌,「不過你的年紀也到了,昨天怎麼把你娘給你的兩個丫鬟趕跑了?」
「爹,我也與娘說了,我想學您,一輩子就守著心愛的人一個,沒找著那人前,不準備找別人。」
完顏洪烈臉上剛剛露出的那點笑容瞬間變成了苦笑︰「你……一輩子就守著一個啊……」他想說些什麼,但終歸沒說出來。
「爹,您和我娘,到底怎麼了?」
「你不懂……」
「您要不要請個大夫看看,吃點藥啊?」
「啊?」完顏洪烈疑惑了片刻才明白了楊康是什麼意思,立刻一臉怒氣的給了楊康後腦勺一巴掌,「混小子!想什麼呢!你爹沒毛病!」
「可您和我娘……都分房睡那麼多年了。爹,都說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是不是因為您和我娘床頭打了架,沒到床尾……」
「你……你……」完顏洪烈氣的站起來指著楊康,在書房里一陣尋常,最後抽了一個一尺多長的畫軸在手,朝著楊康就抽下來了。
楊康立刻從座位上跳了起來,一邊喊著︰「爹,您忙您的,孩兒不擾您了!」一溜煙的跑了。
跑得遠遠的不見完顏洪烈追來——其實楊康也知道他這位父親並不是真的要打他,只是惱羞成怒,或者說害羞過度,把他趕走就算了——楊康停下腳步,卻有些感慨。也是他私心,他得靠著金國的兵抵擋蒙古,所以這輩子都要做「完顏康」了,而那「楊康」最好就爛在知情人的肚子里。
況且,完顏洪烈對他真的是很好,如果可能,他倒真的是想要撮合完顏洪烈和包惜弱。只不過……完顏洪烈,真的是有些太純情了,他遇見包惜弱的時候,八成也沒什麼應付女人的經驗。
比如包惜弱住的那茅屋,楊康可是記得,那並未是她主動提起來的,而是完顏洪烈主動給她的驚喜。上一個男人的東西,完顏洪烈不但不毀個干淨,反而巴巴的從錢塘江畔弄到中都來,讓包惜弱天天看著天天想著,這能讓她忘了楊鐵心嗎?
還有同房這件事,楊康小時候無意中窺見幾次,只要包惜弱有一點不願意,完顏洪烈便很干脆的轉身就走。男女之間,便是夫妻當然也不能強求,但是……軟語溫存磨得別人從不願到有意,也是閨房之樂啊。
鬧到現在這般地步,固然是包惜弱舊情難忘,但是完顏洪烈絕對難辭其咎啊……
總之,以楊康看來,他根本不是將包惜弱當女人、妻子,反而像是在王府里供了個女菩薩。
想到這,楊康又是忍不住低頭一笑,以他這位母親蟲豸不傷的性格,菩薩這稱呼到也合適。
「世子殿下。」楊康正低頭想著心事朝回走,一不留神眼前便多了一雙鞋,幸好他反應也算快,總算是穩住了腳步,這才沒和對方撞在一起。
「歐陽公子,可有事?」
「世子殿下可真是傷人,難不成……無事便不能與世子殿下說說話,親近親近?」
「……」楊康陡然間明白幾次見到歐陽克為何會覺得別扭了,這位的言行舉止,分明是要「泡」他啊,可是……有一點他還是記得很清楚的,那就是金大俠的書里,除了東方不敗之外,沒有彎的,這位歐陽克更是直到不能再直了。如此一想,楊康便覺得是自己在行伍中呆的久了,不適應文人表示親近的方式了——歐陽克雖是江湖人,但是表現出的做派卻更像是時下的文人,「歐陽公子哪里的話,公子是客,在下是主,主人款待客人是應當的。只是明日在下還要上朝,如今還有些私務未曾準備,不知公子可否將邀約錯後,屆時比與公子把酒言歡。」
歐陽克眼楮一亮︰「在下自然是不能擾了世子正事,那不如便越在後日,屆時還請世子為在下做個向導,游覽這中都的大好風光。」
「自然。」楊康笑著答應,心中想著自己果然是誤會了……
第二日天仍未明,完顏洪烈為了與兒子一起,也不坐馬車,于是父子二人雙雙身著朝服騎著馬,出了王府。自上馬,完顏洪烈便小聲的在楊康耳邊囑咐,細數朝堂上的各種機會,又幾次三番的告誡他務必謹言慎行,寧可默然不語,也不可信口開河。
完顏洪烈翻來覆去並無新意,實在是太過嗦。但楊康卻並無無耐,笑嘻嘻的與完顏洪烈問答。原本兩人都以為這一路上便都如此了,誰知剛出了王府,前邊就有侍衛來報,說是抓了個形跡可疑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