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跡可疑?可問清楚了他是來做什麼的了嗎?」完顏洪烈問那侍衛道。
不只是金國,古時候的大城市,只有北宋的東京汴梁無宵禁一說,其他的城市,一入夜,百姓便需回到家中,不可胡亂走都,否則便以盜匪論,若是被巡邏的兵丁看到了,一刀砍了可是無處喊冤枉的。
自然也有特例,如婚喪嫁娶、乞丐流民、忽有重病、大火天災、打更巡邏、緊急軍情、奉有皇明,另外就是像完顏洪烈父子這樣的,上朝的官員了。不過他們也得是在時辰到了之後,方能上街,否則就不是按盜匪論,而是按謀反論了。
完顏洪烈如此問,就是怕侍衛魯莽,抓錯了家里有急事的人。這也就是完顏洪烈這個金國的王爺這麼好說話了,若是其他官員抓都不抓,必然是直接砍了。不過誰讓他們家里沒有一個被愛慘了的善心王妃呢?
那侍衛也是王府老人了,自然知道府里的情況,當即便為完顏洪烈細說抓捕的情況。
只因為昨夜下了場春雪,因而今日王府的家丁在這對王爺父子出門之前,先一步打開小門,查看路上的狀況。結果剛掛上燈籠,便看見角落里有個人影,這家丁以為是無家可歸的乞丐,便想著過去叫他進來喝口熱湯暖暖——之後稟報了王妃,他們有賞——于是,家丁隨便的喊了一聲︰「干什麼的?」
誰知道角落里的人撒腿就跑,這家丁的反應也夠快,立刻就是一嗓子︰「有刺客啊——!!」
正趕上對面來了一隊夜巡的金兵,畢竟此處都是金國的貴戚,這些人也都是精銳的兵馬。于是這些金兵,王府里沖出來的侍衛,其他官員家里的護衛也插y了一腳,一番打斗,把來人擒下了。
楊康听罷暗暗咧嘴,無論來人是誰,鬧出這般大的動靜,竟然還有命在,這可真是夠命大的。侍衛剛剛講完,那「刺客」也別壓倒他倆面前了,完顏洪烈只看了一眼,便擺了擺手,示意此事他並不插手。卻又讓管家取了銀錢,謝過兵丁,賞了家人。
騷動未歇,他已然帶著和楊康上路了。左右無人,楊康卻拉了拉完顏洪烈的袖子︰「爹,方才那人,我卻是見過。」
「怎麼?」
「爹,還記得我昨日與您說的,那帶著女兒賣藝,看見娘便轉不動眼珠的老色鬼嗎?便是此人。」
完顏洪烈神色立時一凜,當即就要撥轉馬頭朝回趕。不過這絕非是完顏洪烈懷疑那人與包惜弱有苟且之事,而是以為楊鐵心是個膽大包天的老混子,他這一被抓緊牢里,為了自己月兌罪,八成就要胡說一氣,說不準就會讓他壞了包惜弱的名聲。
楊康一把抓住完顏洪烈的韁繩︰「爹,這事您好不攙和。否則就算沒和娘牽扯上,和您牽扯上了,那反而麻煩更大。您要是放心,就把這事交給我。」
楊鐵心違反宵禁、窺探王府,既然當時沒把人殺了,那麼以完顏洪烈的身份,最好的做法,就是不管不問,隨官府處理,也便是他方才做的。其他的,不管是他是要殺,還是要放,都容易引人遐想,更容易引得上面那位遐想。
誰讓完顏洪烈才是先帝(章宗)的兒子呢?誰讓現在這位完顏永濟(章宗的叔叔),即位不正呢?
完顏洪烈沉吟了片刻,點了點頭︰「若有麻煩,定要來找我。」
「爹放心,孩兒絕不是一味逞強的莽漢。」
之後才總算把這件事放下,至少是表面上放下。父子二人到了宮門外,就見那地方已經停了一排排的轎子車馬了,再朝前看,官員們三個一群兩個一伙聚在一起說笑議論著。他二人一道,便又一群官員迎了上來。
楊康是兩眼一抹瞎,全都不認識,就隨著完顏洪烈的介紹,與這個拱手,與那個說笑。談談笑笑了半天,卻都不過是些「世子真是年少有為」、「王爺父子都是國之棟梁」等等無滋無味的馬屁話。
不過也是,白痴都知道這大庭廣眾之下,沒人敢說些有的沒的。
卯時一到,開宮門,不過這卻還不是上朝。而是眾臣另外到了一個偏殿處,亂哄哄坐了一會——真是吵得楊康腦袋發脹,完顏洪烈就在他旁邊談笑風生,他愣是半句也沒听清楚他談笑了什麼,邊關的牛馬集市也要比這個安靜,原本他方才就沒記住幾個人名,這一下都忘了——也不知過了多久,總之是外邊天放亮了,忽然眾臣便不吵了,轟然起身,朝外走去。
楊康也被完顏洪烈拉了起來,叮囑著他跟在某某的後邊,又拜托某某照顧著楊康,最後又細說了一番上朝的規矩,以及讓他冷靜應對,這才無奈回自己的班位去了。
楊康便跟著那個某某,迷迷糊糊的開始了人生的第一次上朝……
這一天,寅時剛到起身,卯時進宮,具體什麼時辰上朝不太清楚,總之下朝的時候已經午時都過了。
楊康是又餓又渴的一個人騎馬回家,實在是佩服他爹,這十幾年是怎麼過來的。另外,今日這早朝的中心,還真的是如完顏洪烈說的,繞著楊康轉的。只不過,都是別人的熱鬧,楊康干脆就是低著頭從開始跪倒結尾,中間還不小心睡著了一會……
原來,這早朝一開始說的是陝西都統府是否要換人的問題,這時候楊康還仔細听著。可接著,忽然就從換人變成了要重將陝西都統府拆分為東別路招討司與西北路招討司,楊康差點就出班反駁,可是完顏洪烈隔著一堆人一直瞪著他。然後,拆不拆還沒下定論,忽然又有人振臂高呼要進軍草原,滅韃靼以顯大金之威。
這時候朝堂上其實就已經亂成一鍋粥了,比剛才在那個侯見的偏殿里沒好多少。楊康沒想到這卻只是個開始。
忽然就有言官跳出來,彈劾陝西都統——也就是他楊康——擅起邊患、殺戮邊民!又有人彈劾他荒棄耕地、毒殺牛馬!還有人……
不過這些事楊康也還真做過,野狐嶺之戰後,稍作修養,楊康率領軍中精銳突越陰山,把在陰山腳下的蒙古汪古部給剿了。搶回牛羊馬匹無數,還救回了幾千被他們作為奴隸的百姓。
之後,他把一些太過遠離邊塞的村子,全村都遷入關中,另闢土地安置。縱火焚燒草原,又讓兵丁帶著毒草的種子,四處拋灑。不過這事當地的百姓都很配合,畢竟他們是經歷過一次蒙古人燒殺搶掠的,如今不過是放牛放羊的時候不能出關,而要朝關內走,且略微遠點而已,比起家破人亡,這點麻煩算什麼?
所以毒死的牛羊都不是關內百姓的,另外他還做了不少缺德事,特別是對蒙古人來說的。比如讓商人在商隊里混入有病的馬匹駱駝,讓它們帶著貨物去和蒙古人交易啊。又比如把私通蒙古的大商人抓到後剝了皮點天燈之類的。
一開始有人彈劾的時候,楊康就立刻出班跪在地上請罪了——不管有罪沒罪,都得出來請罪。听著這些言官一條一條細數他的罪證,楊康總算明白了為什麼那天郭靖一听他的名號,就跳出來要揍他了。
他在戰場上差點宰了哲別只是最小的一部分原因,主要是因為對于蒙古來說,他「完顏康」的名號,絕對是個缺德帶冒煙,眾人欲殺之而後快的大奸臣。
接著有人出來彈劾,當然也就有人出來保他。本來這些人說的也都不是新鮮事,很多事楊康作為邊將是可以自行其事的,比如遷少量邊民入關。還有的事情楊康做的時候也有請旨,比如他去打汪古部。
總之兩邊就開始掐,于是楊康低著頭就睡著了……再于是,等他醒過來的時候朝堂上已經不掐了,眾臣所議論的又已經繞回了最初的問題,就是該不該把陝西都統府換人!
楊康也看出來了,這位完顏永濟是想換,但是不敢換,盼著換,但是害怕換。
畢竟楊康是完顏洪烈的兒子,這兩年來他未在朝堂,但手掌三十萬大軍,可是讓完顏洪烈的腰桿子直了不少。但是換了他,朝堂上下一個拿得出來的人都沒有,萬一換了他沒兩天,蒙古人打了過來……兩年前那可是差點就打到家門口了啊。
結果完顏永濟撫慰了楊康幾句,又給了他一堆賞賜,但到底怎麼樣……折騰一上午,屁的結論也沒有,反而讓他在家里多休息一段時日,連未來幾個月內的早朝都給他免了。
完顏洪烈戶部還有一堆事,沒根楊康一塊回家,只是說他讓他別擔心,「朝堂上的事,一切有爹在」,另外囑咐他,讓他把「老色鬼」那事盡快處理了。至于皇帝的賞賜,自由管這事的太監朝他們家送,也不用楊康自己去拿。
于是,楊康這才能晃晃悠悠的一個人回家,回想朝堂上的事,更覺得心煩。成吉思汗哪里是滅了王汗後實力大損邊關才太平,這分明是他實力大進,正在準備第二次東征啊!可是這事完顏洪烈說了,絕對不能在朝堂上嚷嚷,因為完顏永濟的為人是吃軟不吃硬,听好不听壞的。
楊康要是這麼嚷嚷,原本還猶豫著的完顏永濟立馬就會把他撤了,因為他會覺得楊康是在依賊自重,故意將邊事講得駭人听聞,挾持君意。這事楊康倒也知道不假,野狐嶺之戰前,他們這些邊將就已察覺了蒙古人的軍事調動。有個將領上書朝廷,不但他的上書被駁回,他自己還吃了一頓杖責,就是因為完顏永濟以為他是故意駭人听聞。
所以,楊康也只能暫且放下朝堂上的事了,可是這家里的事也讓人煩心,楊鐵心,他到底該怎麼處理呢?
他正想著心事,忽然听耳邊風聲響起。楊康反應時何等的迅速,立刻一個仰伸,躲過「暗器」,同時「嗆啷!」一聲,長刀出鞘。
但側臉一看那風聲襲來的方向,卻是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一臉調皮的朝他笑著。
「哎喲!誰打老子!」另一邊,一個肉饅頭恰好扔到了個大漢的後腦勺上……